何桂華在金工車間領了一個加工好的配油盤,自己到銑床上開了兩條槽。余淳安給何桂華畫的只是一個草圖,但何桂華有豐富的經驗,知道尺寸該如何把握。韓江月跟在何桂華身邊打下手,對于自己師傅的精湛手藝也是嘆為觀止,連聲感嘆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也能學得像師傅一樣出色。
兩個人帶著開了卸荷槽的配油盤回到裝配車間,何桂華讓韓江月把余淳安等人都叫了回來。大家七手八腳地把液壓泵重新裝好,搬到試車臺進行測試,發現噪聲果然下降了不少,雖說還沒有達到理想的狀態,但也足夠讓眾人歡欣鼓舞了。
“太好了!看來問題就出在配油盤上!”
韓江月蹦得比誰都高,看來她是屬魚的,記憶只有六秒,這么會工夫,她就把與馮嘯辰賭氣的事情忘到腦后了。
“馮處長真是了不起啊,我們琢磨了好幾個禮拜的事情,讓馮處長一句話就給解決了。”何桂華看向馮嘯辰,發自內心地夸獎道。
韓江月這才想起修改配油盤的建議是馮嘯辰提出的,她稍稍怔了一下,然后轉頭瞥了馮嘯辰一眼,板著臉道:“嗯,這回算你蒙中了。”
“承讓,承讓。”馮嘯辰向韓江月拱著手,一副得瑟的樣子,結果自然又是換來了韓江月的一個白眼。不過,有了前面的鋪墊,韓江月也真的很難再反感馮嘯辰了,她只是覺得馮嘯辰那副嘻皮笑臉的輕浮表情太讓人討厭了,可人家真的有本事,她又能指責什么呢?
余淳安沒有在意兩個小年輕的打情罵俏,他側著耳朵認真地聽著液壓泵工作的聲音,說道:“小馮,我覺得還是有些嘯叫聲,預壓槽和預脹槽的角度還需要再優化一下。”
“那是肯定的。”馮嘯辰道,“這個角度是需要精確計算的,可能要用到流體力學方面的一些模型,我可就不懂了。”
“沒關系,我懂一些,回頭我好好算算。”余淳安說道。
“余科長,我記得你說過,如果我們能解決這個問題,你就請我們大家大吃一頓,這個賭還算不算數?”韓江月笑著向余淳安問道。
“當然算數!”余淳安認真地說道,“我正準備跟大家說呢,一會下班以后,咱們到紅旗餐廳,我請客。不過,主要是感謝一下小馮。沒有他給我們出的主意,我們還不知道要摸索多久呢。”
“感謝就不必了,如果大家肯賞光的話,我請大家吃飯吧。地點你們挑,我負責買單。”馮嘯辰說道。他這趟出來,吃住都是由新民廠負責的,而林重那邊還會按照規定給他算出差補助,所以他相當于有了一筆外快,這就使得他有底氣說請客吃飯的事情了。
穿越到這個時代,馮嘯辰感覺最不方便的就是經濟上的拮據了。與同時代的其他年輕人相比,他的情況還算是好一點的,起碼父母都有工作,家里還有爺爺留下來的一筆遺產。但饒是如此,與后世那種出門隨便打車、一言不合就能請人吃飯的生活方式相比,現在這種數著工資精打細算的日子真是太艱難了。
這也是他執意要讓弟弟馮凌宇去當個體戶的原因,錢雖然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在他離開京城前往明州的時候,他已經收到了弟弟寫來的信,說他與陳抒涵合辦的小餐館已經開業了,生意似乎還不錯。
這個時候,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了。葛齊又踩著點出現在車間門口,等著帶馮嘯辰去食堂吃飯。馮嘯辰告訴他,自己晚上已經有約了,是余淳安請客,葛齊的眼睛瞪得比配油盤還大,在他印象中,余淳安似乎從來沒有給過哪個外來的領導什么好臉,這個馮處長到底是何方妖孽,居然能夠在短短不到一天時間里就征服了這個冷面孤星。
眾人都有自行車,只有馮嘯辰沒車,只能繼續蹭余淳安的車坐。他倒是有心想騎韓江月的車,讓小姑娘坐自己的后座,可念頭剛起就趕緊打消了。他的臉皮倒是有這么厚,但那個時代并不接受這種強行把妹的舉動,他如果這樣做的話,恐怕會被眾師傅們視為輕浮,也會被小姑娘拒之千里。
一干人騎著車出了廠門,騎行了兩三里路,來到塘阜縣城。昨天馮嘯辰坐著吉普車從火車站前往新民廠,走的是縣城外的公路,并沒有進城,現在是他第一次到塘阜縣城來。說是縣城,其實只有一條主街,兩邊有些糧店、副食店啥的,偶爾能看到一兩家個體飯館,門臉也是小小的,極盡低調。
紅旗餐廳是塘阜縣政府招待所的產業,據何桂華介紹,說這是塘阜縣檔次最高的餐廳。以往,縣城里的居民以及周邊工廠的職工遇到有特別大的喜事時,才會到這里來吃飯。這兩年機關和企業都漲了點工資,職工手上有點活錢了,來這里吃飯的人逐漸增加,尤其是一些剛參加工作的小年輕,不知道節儉,不時會來打打牙祭。
餐廳里的裝飾在馮嘯辰看來乏善可陳,但對于習慣了工廠食堂的眾人來說,就算是很豪華了。頭頂上有吊扇,墻上有壁燈,餐桌上有塑料的桌布,地上還鋪著瓷磚,難怪何桂華會稱它為高檔餐廳。
一行人找了張桌子坐下,服務員送來一張手寫的菜單,上面的小楷字頗有幾分功力,據說是縣里一位書法名家的杰作。這也就是縣政府招待所才能干得出來的事情,說是暴殄天物也不為過了。
“馮處長,你看看,喜歡吃點什么菜?”葉建生熱情地把菜單遞到了馮嘯辰的面前,等著他先點菜。
馮嘯辰轉手便把菜單推到了韓江月的面前,笑著說道:“女士優先。”
“哼!”韓江月條件反射地又哼了一聲,讓人懷疑她今天是不是犯了嚴重的鼻炎。其實,在她那一臉的冷漠之下,掩飾著的卻是一絲朦朧的思緒:
不愧是京城來的干部,講起技術的時候,渾身都是霸氣,可在這種私下的場合,又有點小說里寫的那種紳士風度,省城里那些紈绔跟他一比,簡直就是渣了…
剎那間,小姑娘的心莫名地悸動了。
點菜的事情最終還是由何桂華一手操辦了,一則是因為在這一干人中他是年紀最大,也最有威望的,二則是他曾經在這里吃過好幾位徒弟的喜酒,對菜品有幾分熟悉。余下的余淳安等人最多也就有過一兩次在這里吃飯的經歷,看著菜單只覺得眼睛不夠用,根本談不上如何選擇了。
酒菜很快就送上來了,縣城第一高檔餐廳也的確不負盛名,幾個菜算得上是色香味俱全。與馮嘯辰后世吃過的那些高檔宴席相比,這些菜在廚藝技巧上或許略遜一籌,但難得的是原料純正,擱在后世都可以標上“綠色無公害”之類的標簽。肉食嚼著頗為勁道,蔬菜則帶著一股田園的清香,讓人拿起筷子就停不下來了。
“馮處長,我敬你一杯,像你這樣又年輕又有學問的處長,我還是第一次見呢。”
何桂華舉起酒杯,開始向馮嘯辰敬酒。這老爺子是新民廠的技術權威,早些年也是經歷過不少場面的,懂得不少規矩,不像余淳安那樣不食人間煙火。
馮嘯辰卻是用手捂著杯口,笑嘻嘻地說道:“何師傅,這酒我不能喝。”
“為什么?”眾人都有些詫異,這個馮處長剛才還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現在怎么會拒絕何桂華的酒呢?
馮嘯辰道:“何師傅這杯酒,我想問問名目。如果是何師傅提攜晚輩小馮,那我自當先干為敬。如果是敬馮處長的,那就算了,在這酒桌上,一個處長根本就狗屁不是。”
“這…”
何桂華愣了一下,才想明白馮嘯辰的意思。他遲疑了一下,扭頭去看余淳安。余淳安擺擺手道:“何師傅,你就照小馮說的,別把他當成處長。他這個處長沒架子,而且真的有本事,值得深交。”
“哈哈,那我就不好意思了。”何桂華笑了起來,舉著杯子重新說道:“小馮,我敬你一杯,歡迎你到我們新民廠來。”
“多謝何師傅。”馮嘯辰立馬站了起來,高高地舉著杯子道:“我初來乍到,認識各位師傅,非常高興。如果大家不嫌棄我小馮年輕不懂事,那我就借這杯酒敬各位師傅。”
“歡迎小馮!”
“小馮好樣的!”
葉建生和鄒蘇林也都站了起來,端著杯子說著熱情的話。工人的心思是很簡單的,他們覺得,馮嘯辰不擺官架子,那就是一個可以做朋友的人。而如果是在官場里,上司跟你說什么不要稱呼官銜之類的話,你也就當成空氣好了,你如果真敢對著處長叫老張老李的,就等著坐一輩子冷板凳吧。
“你呢,小丫頭,也舉下杯吧?”
馮嘯辰把目光轉向韓江月,用調侃的口吻說道。
“馮嘯辰,你別落到我手里!”
韓江月站起身來,裝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警告道,旁邊的眾人早已哈哈大笑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