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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鉗工比銑工干得好

  “余科長,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

  “西北工大。”

  “哇,好牛的學校啊。你是學什么專業的?”

  “機械制造。”

  “好專業,跟咱們廠特別對口啊。”

  “嗯。”

  “你是什么時候到咱們廠來的?”

  “1964年。”

  “我的媽呀,那時候我才3歲呢。”

  “嗯。”

  “這么說,你在廠里工作了16年了?”

  “嗯…”

  一路上,馮嘯辰沒完沒了地向余淳安打聽著他的私事,像極了一個充滿八卦之心的街邊大媽。余淳安對于這個喜歡咶噪的什么副處長真是煩透了,恨不得車龍頭一甩,把他扔到路邊去。可這也畢竟只是一個想法而已,馮嘯辰是廠里的客戶,還有一定的級別,余淳安可以冷著臉,但該回答的問題,總是得回答的。

  到了金工車間門前,余淳安停下了車。馮嘯辰從車后座蹦下來,饒有興趣地看著車間的高大廠房以及門前堆著的一些廢舊材料,余淳安把車推到一邊鎖好,然后走回來說道:“馮處長,咱們進去吧。”

  “余科長,你不用叫我馮處長,叫我小馮就好了。”馮嘯辰道。

  “這樣不合適吧。”余淳安直接拒絕了馮嘯辰的客套,其中的潛臺詞可以理解為:我跟你不熟,咱們沒必要叫得那么親熱。

  馮嘯辰心中好笑,在余淳安面前,他其實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所以這樣上趕著去套近乎,不過就是逗逗這個黑著臉的家伙而已。他到現在也沒搞清楚余淳安為什么不高興,是因為對廠里安排他當導游覺得不滿,還是家里老婆給了他氣受。總之,馮嘯辰自忖沒有哪個地方得罪了余淳安,余淳安要給他臉色看,他可不就干脆耍一耍對方?

  “這就是金工車間,有一臺龍門刨,一臺牛頭刨,兩臺立車,八臺臥車,十四臺銑床,兩臺鉆床…”余淳安像背菜名一樣地向馮嘯辰介紹著車間里的裝備。他此前已經聽人說起過,這個什么煤炭部下來的掛職干部估計從來沒有下過車間,此次提出到車間看看,純粹就是來獵奇的。

  余淳安此人的確是以情商低而著稱,得罪過不少廠領導和上級下來考察的領導,所以空有一身能耐,只混到個副科長的職位。這一次,馮嘯辰向賀永新申請下車間看看,新民廠派不出其他人來陪同,這才安排了余淳安,而這恰恰是余淳安最反感的事情。他一向認為車間是神圣的地方,不是公園,更不是動物園,不應該讓那些狗屁不通的領導去游玩。

  可廠長安排下來,他又無法反對,因此才會黑著臉,只盼馮嘯辰的新鮮勁過去,就可以打道回府了。陶宇不是已經和馮嘯辰商量好了嗎,回頭就給他安排去周圍玩玩,這才是你們這些小白臉干部該干的事情。

  “好!”馮嘯辰對于余淳安的心思一點都不了解,或者說是不愿意去了解。聽完余淳安的介紹,他莫名其妙地贊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說余淳安介紹得好,還是有這么多設備讓他開了眼,所以才好。他邁步向著車間里走去,開始一臺機床一臺機床地觀看工人們的操作。

  “這是車螺桿,這螺桿是液壓泵上使用的。”

  看到馮嘯辰目不轉睛地盯著一臺車床看,余淳安不得不上前解釋了一句。車床上,工件在飛轉,車刀從工件上切下長長的切屑,在空中彎曲成螺旋狀的金屬卷。余淳安心道,這位馮處長肯定是覺得這金屬螺旋卷挺好玩,這才會盯了半天都舍不得挪開步子。

  “嗯,要加油了。”

  馮嘯辰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然后便向下一臺機床走去了。

  “哼哼。”余淳安冷笑了一聲,尼瑪,什么亂七八糟的,加油都喊出來了,你以為你是在看足球呢。他跟著馮嘯辰走了兩步,突然心念一動,回過頭來側耳聽了聽,不由臉色就變了。

  “呂攀,還不快停車!”

  余淳安氣急敗壞地沖著操作車床的工人吼了起來。

  周圍幾臺機床上的工人都幸災樂禍地看過來,他們知道,這位名叫呂攀的青工肯定又出啥妖蛾子,讓一向黑臉的余副科長給揪住了。呂攀這家伙是廠里的子弟,頂替父親的崗位進廠工作的,像時下不少年輕人一樣,呂攀學技術不用心,成天不是忙著打牌就是忙著搞對象,因為操作上的問題,被余淳安收拾過無數回了,只是不知道這回又是什么緣由。

  “你的機器加油沒有!”余淳安沖到那臺車床前,用手背在主軸上試了一下溫度,惡狠狠地問道。

  “呃,忘了。”呂攀撓著頭皮答道,他的語氣倒是挺痛心疾首的,但臉上的表情則透著無所謂的意思,好像就是不小心踩了余淳安的腳,而且還是踩得不太重的那種。

  “幾天沒加油了?”余淳安看著干燥的主軸,恨得牙癢癢的。

  剛才馮嘯辰說了句“要加油”,余淳安的第一個反應是理解成努力的意思,但隨即他就注意到了呂攀的車床聲音不對,吱吱的切削聲里間歇地伴著一兩聲機軸干轉的咔咔聲。他不知道馮嘯辰說加油是有意還是無意,但他明白,呂攀這臺車床絕對是有好幾天沒有加潤滑油了,也不知道機軸都磨損成了什么樣子。

  “嗯,上星期吧。”呂攀回憶著。

  “呂攀,你就編吧。”旁邊一位老工人冷冷地說話了,“你那個油壺都已經干透了,這是一星期沒加油的樣子嗎?”

  “老李,你處理一下這事。這臺車床得做保養,呂攀…你看著處理吧。”余淳安向匆匆趕來的車間主任李敬書交代了一句,然后又狠狠地瞪了呂攀一眼,這才追著馮嘯辰過去了。

  “那邊怎么啦?”

  聽到余淳安的腳步聲,馮嘯辰回過頭,向呂攀那個方向努了努嘴,似乎是很好奇地問道。

  余淳安愕了一下,才訥訥地說道:“呃…我剛才發現那個工人操作車床居然忘了加潤滑油,真是混蛋!”

  “是嗎?看來真的要加油了。”馮嘯辰淡淡地說道。

  余淳安就有些看不懂了,難道馮嘯辰剛才那話真的是歪打正著,明明是說句勉勵的話,卻無意中道出了要加潤滑油的真相。可這個解釋實在太牽強了,湊巧的事情很多,但哪有如此湊巧的。再說,在車間里說加油努力,本來就是反常的事情,理解成加潤滑油反而才是正確的。

  可如果要說馮嘯辰是身懷絕技,深藏不露,余淳安又有些不敢相信。切削的聲音這么大,要聽出機軸干轉的聲音,得有很豐富的經驗才行,自己剛才不就差點沒聽出來嗎?這小子才多大歲數,而且自稱是從來沒有進過車間,他能聽出這樣的異常?

  不管怎么想,余淳安再看著馮嘯辰的眼神,就不再是那樣不屑了,而是帶上了幾分小心翼翼。馮嘯辰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在余淳安看來都似乎藏著深意,讓他根本無從猜測。

  “這是在銑鍵槽。”

  余淳安繼續向馮嘯辰做著講解,不過語氣已經不是那樣堅定了。他吃不準馮嘯辰到底需不需要自己去講解,也許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菜鳥,而是扮豬吃虎的大牛。賀永新也罷,陶宇也罷,都被這小子被蒙在鼓里了。

  “技術不錯啊。”馮嘯辰抬眼看了一下操作工,不由得贊了一聲。

  那操作工是個女工,或者確切地說,是個女孩子,看起來年齡比馮嘯辰還小。她面色白凈,有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一頭短發塞在工作帽里,顯得清爽利索。剛才那一會,她正在專注地做著操作,聽到馮嘯辰的聲音,她才抬起頭來,掃了馮嘯辰一眼,然后又低頭干活去了。在她那一束一閃而過的眼神里,馮嘯辰看到了一種不屑,那意思似乎在說:就沖你,也有資格評點我的技術?

  “這位是…”余淳安剛想向馮嘯辰做個介紹,卻忽然感覺哪里不對,他愣了愣神,這才板起臉來斥道:“韓江月,你怎么又跑到金工車間來了?”

  名叫韓江月的那名年輕女工轉了幾圈手柄,把工件和刀具分開,然后才重新抬起頭來,一邊抬手拭著額頭上的汗珠,一邊說道:“我有什么辦法,鍵槽的倒角不夠,我們裝配精度達不到,不重新加工一下怎么辦?”

  “要重新加工,也輪不到你一個鉗工來干吧,你不會退回給銑工班來干?”余淳安道,他的口氣沒有像剛才呵斥呂攀那樣強硬,顯然是對韓江月有幾分愛護。

  韓江月把嘴一撅,道:“退回來還不知道是誰來銑呢,萬一又沒銑好,我們不又白干了?也就是捎帶手的事情,我自己就給銑了。”

  “不錯不錯。”馮嘯辰在旁邊拍了兩下巴掌,說道:“余科長,看來咱們新民廠真是藏龍臥虎啊,鉗工干銑工的活,比銑工干得還可靠,實在是難得。”

  “這…什么,呃,不是這樣的…”

  余淳安原本想表示幾句客套,細一琢磨,馮嘯辰這話聽起來不對味啊,什么叫鉗工比銑工干得還可靠,這不是挖苦我們的銑工技術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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