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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棵好苗子

  “怎么回事,嘯辰,你不會是又闖什么禍了吧?”

  聽到羅翔飛的話,馮立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大事不妙。他可不認為自己的兒子有本事幫國家經委的大局長什么忙,而且還惹得大局長親自上門來道謝。在他看來,馮嘯辰肯定是犯了什么錯誤,招惹了羅翔飛,羅翔飛大人不計小人過,沒有向冶金廳的領導告狀,而是跑到家里來敲打一下,當然,用的是憑吊馮維仁這樣一個說得上臺面的理由。

  “沒闖禍啊。”馮嘯辰實在是太佩服便宜老爹的腦洞了,想到自己的前身是如此不堪,他又有幾分慚愧的感覺。他向父親解釋道:“今天廳里開會,羅局長要找一張圖紙,是我幫他找到的,其實是很小的事情,難為羅局長還惦記著。”

  “可不是什么小事。”羅翔飛糾正道,“就這么一張圖,暴露了我們前期工作中的重大缺陷,最起碼能夠為國家節省2000萬以上的外匯資金,這件事情還小了?要我說,給小馮同志披紅掛彩開表彰會,都不為過呢。”

  馮嘯辰笑道:“羅局長這話可讓我無地自容了,找張圖的事情,本來就是我的工作嘛。圖就在那里,只要愿意去找,總是能夠找到的。”

  “這不一樣。”羅翔飛道,“這么多人都看過這些圖,卻沒有一個人能夠把這張圖找出來,偏偏你小馮就把它找出來了,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是什么緣由啊?”

  馮嘯辰苦笑了一下,說道:“也沒什么緣由…但手熟耳。”

  這是賣油翁里的典故了,賣油翁用一個銅錢蓋著油壺,通過銅錢中間的孔向油壺里倒油。油自錢孔入,而錢不濕。眾人稱贊他技藝高超,他說:無它,但手熟耳。

  剛才羅翔飛與馮嘯辰這番對話,在郭華剛聽來,覺得平淡無奇。雖然郭華剛沒有參加會議,但也知道馮嘯辰就是負責幫工程師們找圖紙的,想必是羅翔飛想要找某張圖,馮嘯辰很快幫他找到了。這種事情,的確可以用“但手熟耳”來形容,根本就不值得羅翔飛專門提起來。

  而羅翔飛和馮嘯辰二人心里卻是非常明白的,羅翔飛夸獎馮嘯辰,當然不是因為他根據一個圖號找到了圖紙,而在于他在便箋紙上給羅翔飛寫下了這個圖號。羅翔飛原來還只有三兩成懷疑這個圖號是馮嘯辰寫的,現在與馮嘯辰對了幾句話,他已經能夠確信了,的確是馮嘯辰從海量的圖紙中發現了這樣一張圖,并通過隱蔽的方式,向他進行了通報。

  羅翔飛猜不透馮嘯辰為什么不直接把這個情況報告給喬子遠或者陸劍勇,這樣一來,他完全可以得到冶金廳的垂青,從而一舉改變諸如劉惠民等人對他的偏見,說不定能夠從后勤調到某個“坐辦公室”的崗位去,享受更高的待遇。以羅翔飛的猜測,馮嘯辰或許是拿不準這件事對省廳會有什么影響,不敢貿然行事,所以才如此藏頭縮尾。而等到羅翔飛把圖紙展示出來之后,馮嘯辰再承認此事與自己有關,就更不合適了,喬子遠他們絕對會把他當成一個叛徒,從而讓他在冶金廳無法容身。

  想到這些,羅翔飛自然也就不會公開點明這件事情了,只能和馮嘯辰打打機鋒。他喝了一口水,然后對馮嘯辰問道:“小馮,你過去學過冶金嗎?”

  “學過一點。”馮嘯辰大言不慚地答道。

  馮立和郭華剛在一旁,都咧了咧嘴。馮立是知道自家兒子的情況的,他啥時候學過冶金了?至于郭華剛,對馮嘯辰的成見更深,心里暗暗罵著這家伙太無恥,為了討經委領導的歡心,居然敢撒這樣的彌天大謊。

  “你是在哪學的?”羅翔飛又問道。

  “在插隊的時候。”馮嘯辰道,“我爺爺在家里教了我一些,然后讓我帶了些書去知青點看,我有看不懂的地方,就回家來向爺爺請教。這樣學了四五年吧,算是有點入門了。”

  “有這樣的事?”馮立實在忍不住了,在一旁插話道。馮維仁的學識,自然是非常淵博的,馮立作為他的兒子,繼承了不到十分之一,也就夠到中學當個物理老師了。至于馮嘯辰,在馮立記憶中,似乎并沒有跟馮維仁學習的經歷,說什么帶書到知青點去看…這真的是自己那個成天闖禍惹事的大兒子嗎?

  “那時候你不是在鄉下中學教書嗎?我回家來向爺爺學習的事情,你當然不知道。”馮嘯辰理直氣壯地反駁道。

  馮立想了想,似乎兒子在自己的視野中也的確有一段空白的時期,莫非就是那個時候,兒子向自己的父親討教過冶金技術?至于說帶書去看的事情,認真回憶一下,好像…似乎…也許,嗯,就算是有那么回事吧,當著經委領導的面,他總不能直接說兒子在撒謊吧?

  “這倒也是。”馮立道,“嘯辰在學校里學習成績不是特別好,不過平日里倒是挺喜歡看書的,尤其是對技術類的書籍,有一些興趣。”

  “我爺爺留下的書,我哥都看過了,有些還是德語的呢。”站在另一個角落里等著聽吩咐的馮凌宇也發話了。他搞不懂進來的這位什么羅局長是怎么回事,但聽馮嘯辰反復強調自己看過很多書,最后馮立也出來為馮嘯辰做證,馮凌宇覺得自己也該說點什么才好。

  他也不懂什么叫分寸,為了證明哥哥的確很牛叉,他索性把牛皮吹上了半天。在他想來,這些話也不算是假話,這幾天馮嘯辰的確是把爺爺留下的所有書都翻了一遍,包括那些鬼畫符一樣的德文書。自己的哥哥居然懂德文,這是多么牛的一件事啊,他自己都忍不住想飄起來了。

  “你懂德文!”

  馮凌宇的話,一下子把整個屋子里的人都雷住了。羅翔飛的反應最為強烈,他瞪著馮嘯辰,吃驚地問道。

  呃,這個弟弟可真是豬隊友啊…馮嘯辰在心里無奈地說道。他還真懂德文,而且水平頗為了得,這是上一世搞技術引進的時候,專門去學的,畢竟德國是中國引進設備的一個重要來源國,搞裝備的人,懂點德文實在是太正常了。這幾天,他把爺爺留下來的書找出來翻了一遍,對其中一些德文書也瀏覽了一個梗概,或許馮凌宇就是那個時候發現他在看德文書的,這時候為了幫自己吹牛,就直接抖摟出來了。

  “爺爺教過我一點。”馮嘯辰拿不準該說到什么程度才合適,于是模棱兩可地答道。他同時向羅翔飛使了一個哀求的眼神,那意思是說:大叔啊,再說下去我就穿幫了,你別恩將仇報好不好?

  羅翔飛的心里翻江倒海一般,他覺得自己已經看不透眼前這個年輕人了。在此前,他覺得馮嘯辰大概是有一些家學淵源,看得懂機械圖紙,又誤打誤撞地發現了那張抽水馬桶的圖紙,所以才能向他提出警示。現在看來,馮嘯辰的本領遠不是會識圖這一點能夠概括的,他跟馮維仁學了四五年的冶金技術,甚至還學了一點德語,能夠看德文的專業書籍,僅憑這一點,就值得當成一個人才來用了。

  十年運動,中國的教育體系被沖擊了個底朝天。在今天的中國,想找一個懂德語,同時還懂一點冶金和機械的年輕人,比自己造一條熱軋生產線還難。那些早年學過德語的工程師,最起碼也是四十開外了,有些人早已荒廢了專業,那些還能夠工作的,無不是各個單位的骨干,根本不可能被借調出來干別的事情。

  經委和德國廠商談判,經常找不到合用的德語人才,無奈何,只能找個英語翻譯,把中文譯成英語,再由對方帶來的翻譯把英語譯成德語,這樣轉了幾道彎,有些話的意思都被篡改了,為此鬧出來的笑話和糾紛,就不必細數了。

  眼前這個年輕人,會德語,懂冶金,而且還有一雙敏銳的眼睛,能夠從大家都注意不到的地方,發現一個隱藏的抽水馬桶,這種人放到南江省冶金廳當個勤雜工,真是暴殄天物了。

  羅翔飛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回去向喬子遠等人隆重推薦馮嘯辰這么一個寶貝,讓他們把馮嘯辰調到重要的崗位上去。他轉念一想,一個邪惡的念頭冒了上來:這么好的一棵苗子,我干嘛要留給別人用呢?何不暗渡陳倉,把這年輕人弄到京城去。好好礪煉幾年,想必就能夠獨當一面了,屆時喬子遠等人臉上的表情,一定會非常精彩吧?

  “對了,小馮,你父親是物理老師,我看你家還有電烙鐵,想必你會修收音機吧?我從京城帶來的收音機,不知道是不是哪根線碰斷了,你能跟我到招待所去,幫我修修嗎?”

  羅翔飛岔開剛才的話題,裝出一副風輕云淡的樣子,對馮嘯辰發出了要約。他決定,要找一個單獨的場合,與馮嘯辰好好地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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