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什么說法?
這算是以死相逼的另一個變種?!
好可怕的攻勢,犀利得我竟至無話可說?!
“對!”計靈犀亦是穎悟之人,頓時也告醒悟,鏘的一聲拔劍在手,有樣學樣的道:“月姐說得好,你敢閃,我就自刎!我就自絕經脈!我就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云揚嘴角抽搐。
這還來了一個舉一反三的,你這么能耐你咋不上天呢…
但是云揚還真不敢動手了,不敢抵抗,連躲閃都不敢了。
眼前這兩位,一個是八哥的妹妹,一個是八哥的未婚妻,萬一真的在自己面前自刎而死…
云揚打了個哆嗦。
“得了得了,你們想問啥就問吧…我知道的肯定告訴你們,但我不知道的還是沒辦法了,再以命相逼也沒有用。”云揚滿臉盡是垂頭喪氣。
月如蘭眼中出現笑意:“我的問題,你知道,或者當今之世唯有你知道。”
云揚沉吟了半晌,道:“這個問題我確實知道一點點…但是,在這里卻是不能說。”
月如蘭道:“怎么?”
云揚壓低了聲音說道:“月姐…現在還僅止于四方兵禍止息,但我們現在每一時每一刻仍舊可能出在被有心人的監視控制之中,而那些有心人…也同樣想要知道你想知道的問題答案。所以我們最好不要提。等會到京城…再說。”
云揚的神色空前嚴肅。
月如蘭與計靈犀這次即時相信,不約而同,本能下意識的相信了!
是,九尊剛剛強勢顯臨,擊敗了東玄大軍,當日針對他們的人必然有所動作,自己這些相關之人被監視本就是理所當然的,要知道九尊的那些個敵人可都是天玄大陸的顛峰存在,危險程度還要更在雷動天之上…
自己兩人今日的舉動也真是不懂事…居然在這等時候強勢逼問起來。
幸好云揚沒有就范,萬一若是…
真真是太懸了!
兩女連連點頭,一臉的后悔后怕抱歉。
云揚偷偷的松了一口氣,情知自己又過了一關。
說被人監視云云,顯然只是云揚的說辭,固然也不乏這方面的可能性,但至少到目前為止云揚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若是真有有心人窺伺,光是月靈犀剛才透露出來的信息便已經太多了,足夠讓人當場動手。
而云揚之所以會這么說的最重要的因由反而是…云揚還沒有想好怎么說。
直接說事實,相信兩女斷斷接受不了。
但究竟該怎么說怎么做怎么進行…
云揚心中可謂是一團亂麻,多番思量之下仍舊拿不定主意。
此去天唐城,還有遙遠的路途。
多了這段緩沖時間里,或者夠自己思考出一個什么說辭,想好怎么應付…
云揚心中嘆了一口氣,前路茫茫,大是坎坷啊!
哥哥們哪…你們給我留下的是多少沒法解釋的問題啊…
偏偏我誰也不敢得罪啊…
真是歹命啊!
就在云揚離開鐵骨關之后。
西軍前來增援的兵馬,正式辭別了傅報國,整軍回歸,回返西線。
此際,西軍漢子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有背負著至少一只包裹,在自己背上堆得高高的;有人甚至一個人背了十幾個包裹,全軍皆是如此,蔚為奇觀。
當然也有沒有背負包裹的兵士,那些人全都是傷員,盡都傷勢不輕,難以行動,被安置在臨時征調的數百輛馬車之上,然而縱使是躺在馬車上的傷員,懷里也仍舊有抱著幾個包裹。
因為這些包裹中盡都是自己戰友,自己兄弟,自己袍澤的遺骸。
他們不愿意將自己的兄弟的尸骨放到冰冷的馬車上,他們寧可這樣一路背著抱著,帶自己的兄弟袍澤回去!
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跟自己一樣,活生生的!
孫子虎看著跟在自己身后的兵馬,粗獷的臉上早已掛滿了淚珠。
寒風凜冽呼嘯依舊,孫子虎策馬而立,扭頭回望,明明歸程已啟,他卻是久久不愿意離開。
因為…十五萬西軍精銳兵馬,前來增援,而今戰事結束,終于要回去了。
可是…來增援的十五萬弟兄,此際能夠跟隨自己回去的,就只有三萬人而已!
不,更具體一點的數字該當是兩萬九千六百五十三人,還不到三萬!
超過十二萬的西軍壯士,盡都埋骨鐵骨關前!
“我要如何向西軍正在等待的兄弟們交代啊…”孫子虎痛哭失聲:“我要如何向大帥交代…十二萬兄弟啊…”
“我要如何向他們的家人交代…”
“你們為國征戰,捐軀此地,乃為男兒血氣,可是,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卻更多無限慘淡!”
“兄弟們…魂兮歸來…我們,回家了…”
“兄弟,回家了!”
三萬西軍漢子同時放聲嘶喊。
喊得撕心裂肺,悲愴的聲音在戰場上空回蕩。上空云霧低迷,旋風呼呼,似乎那十二萬英魂,在聚集,在排列軍陣,準備,跟著自己的兄弟,回家。
蒼涼的號角聲,在雪原上久久回蕩,綿綿不絕。
三萬西軍,盡皆無聲,一路無言,這一路上,耳聞中除了腳步聲,馬蹄聲,以及健馬偶爾長嘶的聲音,旗幟招展的聲音之外,竟再也沒有任何人說過一句話。
唯有隊列仍舊整齊。
腳步聲仍舊雄壯昂揚,似乎那些已經長眠的兄弟們,仍舊還在隊列之中,和自己一起長途跋涉,重踏歸程。
他們仍舊陪伴在自己的身邊,始終不離不棄。
自己,似乎還能聽得到他們的呼吸聲,能夠聞得到他們身上強烈的汗臭味,那往日里自己最不樂意感受的味道!
他們和自己一樣,俱都沉默著,默然前進,用自己的腳步,踩出來一曲壯烈的音符!
身后。
遙遠的鐵骨關故址之前。
傅報國率領所有東軍殘余人馬,整齊列隊。
“敬禮!為西軍兄弟送行!”
傅報國一聲狂喝,全體東軍同時舉手!
東線軍全員的目光靜靜地凝望著西軍隊伍遠去的身影,舉起來敬禮示意的手,始終沒有放下來。
西軍這么走著走著,漸行漸遠,忽而,隊列中有人輕聲啜泣起來。
而這股子哀傷的情緒氛圍,迅速蔓延了全軍上下,前后不過百息時間,西軍隊列之中竟已盡是嗚咽哽咽的聲音。
孫子虎仍自沉默前進,恍若不問,實則他的胸膛簡直如同隨時都將爆炸一般,呼呼的喘著粗氣,再強行壓抑片刻,卻是再也忍耐不住,猛然一聲暴吼:“哭什么哭!你們他么的都是娘們兒么?兄弟們為國征戰而死,死得其所,他們都是英雄!都是英雄!英雄知道么!你們一個個的哭什么哭?我們應該驕傲!我們有這么好的兄弟,我們…”
說到后來,孫子虎咆哮的聲音突兀地停了下來,仿佛被硬生生的撕裂了一般,突兀地滾鞍下馬,趴在地上,嚎啕痛哭,再無任何形象可言…
他抓著自己的胸膛,感覺著自己的心,哪里,已經碎成了一片一片,痛徹心肺!
“若是一起戰死,倒也罷了…可是死傷偌多,讓我們怎么回去怎么跟大帥交代,跟大帥交代還在其次,我們要如何面對我們自己的心…”
孫子虎淚水滂沱。
但不管怎么樣。
這路,還是要走的。
回去,終究還是要回去的!
大帥聽聞己方戰況不順,飛鷹傳書通知,他已經變賣了自己所有的資產,將全軍所有的錢財,全都集中了起來;會連帶他自己所有資產換來的銀兩一起,在國家撫恤之后,以西軍全體官兵的名義,平均分給這些死難兄弟的家眷!
這很符合孫子虎對自家大帥的認知,卻同時還知道了大帥對于所謂戰事不順,人手極多折損的估計的大有偏差。
因為他在信中以很沉重的試探問過:十五萬弟兄,現在,還能戰者,可還有十一二三萬?戰損究竟如何?為何從不見回報?
對于這封信的詢問,孫子虎并沒有回復,因為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回復。
若是讓大帥知道,自己帶出來十五萬西線軍精銳之中的精銳,最終能夠跟著自己回去的,竟然不足三萬人!
如此慘烈的戰況,如此殘酷的現實。大帥該當會是何等心情?
若是他將憤怒傾瀉到自己身上,那還好說,無論是痛斥痛打自己都在其次,甚至是殺了自己,孫子虎都無怨言,他怕只怕,那位性如烈火,愛兵如子的大帥…會不會當場口吐鮮血昏厥過去?
孫子虎眼中流著淚,心下更在泣血。
等回去,還是先等把兄弟們送回去,再說后續…
及至進入了玉唐邊防以內的版圖,沿途的城鎮,漸漸變得多了起來,密集了起來。
不管是云揚等人還是西軍等人沿途經過的時候,縱使途徑非是同一條路線,但無論經過哪一個村鎮門口,都有無數人在翹首等待。
等候的人,有老人,有孩子,有婦孺…
他們準備了香噴噴的飯菜,燒了熱騰騰的開水,只待遠遠看到大軍到來,便自發的上前,給將士們送上吃的,送上喝的,送上穿的,送上他們當前能夠給出的最好慰問…
也有人眼神擔憂,小心翼翼的問:“軍爺…這個…您可知道玉唐東軍第三兵團打得怎么樣了…我家三兒就在那…到現在也沒個信兒…我知道我不該打聽這個,為國征戰,本就該不畏生死,但這心里,就是想有個念想…”
“將軍…您是否知道鐵騎第四支么?我家夫君在鐵騎中,是百夫長,他現如今…雖說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但總要有個確實消息,才能安穩不是…您…”一個容貌秀麗的少婦,挺著大肚子,忐忑小心的問著。
“將軍,您認識劉三虎不…”一個容顏嬌俏的少女,滿臉紅暈,揉搓著自己的大辮子:“俺是他未婚妻,爹媽年紀大了,腿腳不便…奴…就厚臉問一嘴,他還好不?俺曾經答應他,回來就成親的…”
少女容顏如花,兩頰紅暈,眼波如水,含羞帶臊,卻勇敢地問著。目光中,充滿了憧憬…那是對婚后生活的憧憬…
云揚只感覺胸口被重重的錘了一下。
“大人…您是否知道…”
“軍爺,您知道…”
“將軍,您…可認識…”
無數的人小心翼翼湊過來,一臉討好,兩眼忐忑…
他們問得是如此的卑微。
甚至他們問話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
他們渴望想要知道答案,但眼神中,卻分明閃爍著害怕的情緒。
萬二分渴望聽到親人消息的同時,卻也在害怕聽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傳回。
對于這些問話。
云揚等人盡都一片沉默,全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是好。
只感覺到自己的一顆心在滴滴答答的淌著血…
無數身上背負著包裹的百戰老兵,拼命的將包裹藏起來,佝僂著腰,藏在懷里。
“打勝了…東玄已經敗了,已經全面退兵了…你們家人的消息,很快就會傳來的…他們都是好樣的,都是保家衛國的好男兒!”云侯出面安撫:“此次參與東線防衛的人員實在太多了,我們實在是很抱歉,認不全啊…”
“各位鄉親們稍安勿躁啊,吉人自有天相…”
“相信你們的親人,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云侯說這些話的時候,自己都恨不得狠狠地在自己臉上打耳光子,這話說得何其違心虛偽啊!
本來帝王心術,平易近人,收買人心乃是皇室子弟的必修課,云侯也不例外,但是此際,他將這些原本信手拈來,如臂使指的話語說出來,真他么的窩心!
原來平易近人,竟然不是一個褒義詞,他么的分明就是一個最大的虛頭巴腦!
東玄一方,差不多三百萬人參與此役;而玉唐一方,前前后后也出動了超過百萬人手!
等到戰事結束,東玄一方僅剩不到四十萬人回去,幾乎就是十一之數,玉唐一方,東軍西軍增援人馬江湖人士全部加起來,幸存者還有不到二十萬!
換言之,這一連串大戰下來,雙方共有四百萬人參戰,僅有六十萬人活著。
其余的叁佰肆拾萬人…全都不在了!
如此恐怖的傷亡比例,誰又能保證某某人還活著?
此時此刻,所謂的安慰,也許就是彼時得知噩耗之前的更大摧殘,有什么能夠比在得到希望之后的絕望更令人難以負荷?!
眼前這些有人在軍中參戰的鄉親們,十戶之中…恐怕最少得有七八戶,最終等來的,只能是悲傷與絕望…
一想到這里,眾人面對鄉親們送上來的香噴噴的飯菜,全都是食不下咽。
只覺得喉嚨里梗著什么東西,縱使濃濃的心意在前,仍舊無法入喉。
連自己的心,都因為疼痛而撕裂著…
面對著那些充滿了期盼的眼神,聽著那些小心翼翼的忐忑問話,所有人都覺得…自己能夠強撐著沒有當場流淚哭出來,已經是鐵石心腸了…
一路回歸。
沿途面對的,盡都是這樣的景象。
一顆心,撕裂了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
大軍已經走遠。
但是,村鎮路口那些等待的人們,還在那里等候,他們癡癡地看著遠方的道路,盼望著…盼望著下一刻,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兄弟,自己的丈夫…就飛馬而來,帶著滿身的征塵,向自己宣告:“我回來了!”
他們在等待著…
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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