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夜晚的教學樓,挽著發髻的女教授面色嚴肅但是眼神有些慌亂,面前是高她半個頭,她的大三學生,一個她眼中的小男孩。
氣氛尷尬地站在辦公室門口,兩個人都沒說話。
只有剛那聲耳光,依然調皮地在夜晚空蕩蕩的走廊里回蕩了一響,清脆悠長…
還好沒人。
潘捷是羞憤之下動的手,一時著急,倒是用上了些力氣。
張杜耐左版邊臉一下就紅了,手掌印隱約可見。
第二次了,上一次是在潘老師家里,當時當場,張杜耐更多的是恐懼,怕坐牢,怕退學。
而這一次,情緒有些莫名。也許因為做的事不心虛吧,張杜耐抬手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生疼的面頰,同時平靜地從高向低,看了一眼他的女老師,由額頭,到眼眸,再到鼻梁、嘴唇…
就這么明目張膽。
猖狂啊。
潘捷都快氣死了。想惱來著,卻下意識地先偏頭,躲開了他的目光。
記得江澈說,口紅特別有意思,嗯,看的同時想象了一下,感覺應該確實是這樣。
想罷,張杜耐也覺得自己猖狂極了…管她,反正一輩子也就囂張這么一回。
這個一直有些自卑的農村孩子在剛才這一刻,突然就找到了一種很“大男人”的感覺…然后,就慫了。
張杜耐錯身而過的時候,潘捷沒有再攔,再問,她只是下意識地注意了一下他依然藏在身后的那只手。
一個被捏皺在手掌里,灰褐色的信封。
略有些尷尬,潘捷低頭看了下自己其實也挺疼的右手手掌…所以,到底想跟我說什么啊?
把門關上,潘捷回到座位上坐下。
隔一會兒,才俯身開了一邊抽屜,看了一眼,還在,前天因為天熱而脫了扔著的絲襪還在…所以,是她自己,想歪了。
羞惱、尷尬。
想到絲襪是穿過的,而剛剛張杜耐也開過這個抽屜,潘捷的臉又開始有些發燙…
又想歪了!
唉,想什么呢?怎么就那么自以為地那樣去想了,還發火,還打人!
有些坐立不安了,把絲襪收回包里,準備離開,潘捷關抽屜的時候下意識地朝里看了一眼,愣一下,伸手拿出來了一個盒子,放在桌上。
盒子打開,面霜、香水、口紅…
這些東西,哪個女人第一眼看到能不驚喜呢?!至于東西的牌子,潘捷雖不能說日常使用,但是當然都認識。
“這…”
所以,他,是來送禮物的嗎?
為了道歉?可是已經道過歉了啊,我也已經原諒了。
總不會是,表…白…吧?真是的,小孩子。
還是因為我馬上就不教他了,單純的告別禮物?
都說女人心思難猜,小男孩的心思,也不好猜啊,潘捷開始好奇,開始懊惱了——所以,那封信,到底寫了什么啊?
帶著滿心的疑問,潘捷匆忙把東西一股腦兒放進包里,接著一路小跑回到宿舍,關門,喘著氣兒坐下來仔細翻檢。
香水的味道…選得竟然還挺合我心意。
呃,面霜竟然是專門抗皺的…好過分!
我皺紋很明顯嗎?
放下東西,潘捷起身走到鏡子前,側著臉,仔仔細細得觀察了一會兒,嘀咕說:“明明就沒有很明顯啊,真是的。”
話是這么說,用,還是喜歡的,畢竟潘捷自己,才更怕老。
也許是好久沒收到合心意的禮物了,重新坐下來,潘捷莫名地有些開心,然后…
“怎么辦啊?這么用心的禮物,我竟然還打了人家一耳光,還那么重。”
“而且他的條件,哪來的這么多錢啊?”
另一邊。
江澈堵住了在熄燈前才低頭回來的張杜耐,“我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來了呢。”
張杜耐抬頭尷尬地看了江澈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
“又…”張杜耐指了指自己的左臉。
“…”江澈:“你小子又撲上去了?!”
“不是不是,我沒有。”張杜耐連忙擺手。
第二天的英語課,潘捷拿著書從前門進來。
調皮的男生喊:
“老師你今天好漂亮啊。”
有人接:“是啊,好像化妝了。”
“裙子也好看。”
“老師你終于又不挽發髻了…”
為了顯老顯威嚴,潘捷在當初被生撲那次后,多數時候出現在學生面前都挽著發髻。
今天例外。
在一片議論贊美聲中,潘捷眼神朝低,不看后排,笑了一下,接話問:“怎么,挽發髻不好看嗎?”
“不是,挽發髻的時候有氣質,放下來就好年輕。”學生答。
“是嗎?”潘捷滿意地笑一下,轉身寫下課題,開始上課。
江澈這才用胳膊肘磕了一下張杜耐,“口紅,有意思吧?”
張杜耐:“嗯?”他當然是不認識色號之類的東西的,而且潘捷日常也偶爾會涂口紅,所以張杜耐本身,剛才并沒有覺察什么。
“應該是你送那支。”江澈說:“怎么樣,要不要下節課坐第一排去,聞一下香水的味道?”
“…不了。”張杜耐想了想,認真說:“這就已經很好了。”
于是,江澈也沒再說什么。畢竟是一個百分之九十九不可能出現什么美好結果的故事,像現在這樣,也許確實就已經是最好的收場了。
連著兩節英語課結束。
“張杜耐同學,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走廊里,潘捷自然大方地當眾把張杜耐喊走了。
江澈:“…”
辦公室里。
“你,我,昨天…老師誤會了,對不起啊。”
“沒事的,潘老師。”
“…那你,你哪來那么多錢啊?”潘捷說話的時候手已經準備去拿包,包里,有她用信封裝好的一千塊錢。
“我上個學期抽獎抽的,很多同學都知道,然后寄回家,剩這些,我一直存著。”有些磕巴地說到這,張杜耐抬頭慌張笑了一下,說:“謝謝潘老師這三年的教導…以后就沒機會上您的課了…謝謝。”
他說完竟然還鞠了個躬。
潘捷:“…嗯,好。老師也謝謝你。”
就剛才這一剎,從張杜耐的神情語氣里,潘捷隱約得到一個信號,如果現在她把錢拿出來,說老師知道你條件其實不好,再硬要塞給他…會徹底傷了這個農村男孩的自尊心。
這也許是他人生第一次這么用心存錢,用心去為某個人準備一份禮物…
也可能是第二次,上一次,是中藥…
嗯,也只有這樣傻乎乎的小男孩,會給女的送中藥了吧?還是一次十好幾包。
可是收下了,東西又這么貴重…
潘捷還沒想好接下來的措辭。
“那潘老師,我先去吃午飯了。”張杜耐說。
潘捷:“…好。”
張杜耐轉身走了。
江澈這一天都有課,沒去找張有遠。
傍晚時候,電話打到酒店,江澈先向之前打過招呼讓幫忙注意的服務員打聽了一下張有遠的情況。
“張先生他,上午睡到很晚,然后,好像在大堂跟一個外國太太一起逗了一會兒她的貓。還給她介紹了一下深城好玩的去處,代表中國歡迎了一下世界各國的朋友…”
“下午,下午人不在。”
“如果我沒看漏的話,大概現在,張先生還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