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飯。
曲沫低著頭給鄭書記夾菜,酸筍兒在大碗米線上插成了竹林子。
幫他剝水煮雞蛋,光潔白凈擱在碟子里推到眼前。
鄭忻峰現在富貴了,不愛吃蛋黃,曲沫就一手一根筷子仔細給他杵開了,想著把蛋黃夾走。
結果不小心一筷子把蛋黃捅了個四碎,只好一小塊一小塊地往外夾。
她看著有多不熟練,實際就有多想疼人。
林俞靜擱桌子底下拿腳尖踢江澈,示意他看這一幕,結果腳踝被夾住了,抽不回來,又沒辦法出聲。
江澈顧自蒙頭吃著早飯,害林同學窘迫得不行。
這天上午呆到快九點,江澈等人告辭,啟程離開呂山根家。
先前匆忙買的幾件小衣服拿出來其實都偏大了不少,但是嫂子說正好,能多穿幾年。
這年頭,小孩子衣服多半是撿的哥哥姐姐的舊衣服改了穿,就是十幾歲的少年,大人給買衣服也都還往大了買。
回程路上顛簸,林勝利在車里放了一首歌,很應景,叫《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笑得春風跟著用力搖…”
撞吶,
撞吶。
鄭書記終于是忍不住,看了曲沫一眼,“曲小姐你是不是發燒了?你這突然這么小媳婦兒樣,我這有點不習慣啊。”
于是,曲沫就把撞了一下腰,改成掐了一下腰。
回程又在牧場呆了一天。
這里房間管夠。
隔天早上啟程回深城的時候,鄭忻峰和曲沫都是滿頭滿臉的紅疙瘩和小包。林同學還傻乎乎關心,一個勁問他倆怎么了。
“半夜跑出去天為被,地為床了吧?”江澈私下里打趣。
“別提了”,鄭忻峰哭喪著臉說,“就想著出去浪漫下,但我帶了個手電筒,到地兒一打開…鋪天蓋地的蟲子。我當時也是傻了,就這么拿著手電筒拉著她跑了一路。”
說完抓一把臉,“還好,到勝利結婚的時候,應該都好了。”
粵省這邊的傳統婚俗還是有些復雜的。
從過大禮開始,要是都按規矩去做的話,少說得弄上半個月。所以,車到深城,鄭忻峰就給林勝利放了大假。
因為爸媽都沒辦法提前這么長時間回來,林勝利很多事情都得自己一個人操辦。
袁小英已經算是很體諒了,能不計較的,能省的,全都從簡,但是畢竟是自己嫁人,總不能新娘子出面,三天兩頭跑男方家里幫著操辦。
“對了,勝利。”
人走的時候,鄭忻峰在后面喊。
林勝利和袁小英回頭。
“接親的車隊我來弄吧,再你的婚車,我來開。”
鄭忻峰說完擺了擺手。
司機小林當場嗓子眼就哽住了,他媳婦兒也是。
江澈和林俞靜都接了兩邊的請帖,干脆分工,一人去一邊。
林俞靜被袁小英邀做伴娘。
江澈也在迎親的隊伍里充了個人數。算上趙三墩,這是第二回了。再算算時間,鄭忻峰、唐大招,應該都在他前面,再陳有豎若是能囫圇回來,估計也得補辦…有一種要成伴郎專業戶的感覺。
江澈穿得很隨意。
但是難得化一次淡妝的林同學很好看。另外或因為被結婚氣氛感染,想到了自己,林俞靜這一天看江澈,眼睛是水汪汪的,臉頰耳朵都透出來胭脂粉。
就這么再也挪不開眼,江澈擱別人家的屋子里,把自家的姑娘看得漲紅了臉。
“澈哥,怎么辦,找不著啊。”林勝利滿頭的汗。
江澈這才回過神來,問:“怎么了?”
“紅鞋子,找不著。”林勝利和剩下一干人已經把整個屋子都翻遍了,依然找不著新娘子的紅鞋子。
按規矩,這就沒法把人接走。
江澈:“發紅包啊。”
“鄭總都發了兩輪了,就是不開口。”
林勝利心說大哥你這剛才都想什么呢。
伴娘連同新娘子一起,都在笑。
江澈沖林俞靜使了個眼色,讓她給透個方向。
林姑娘態度堅決,搖頭拒絕了。
“吶,勝利,別說我們為難你。”另一個同是鄰里的伴娘出聲,笑著說:“小英姐這備了一個問題,你要是答對了,紅鞋子自己就會出來。”
“好。”林勝利連忙凝神準備。
“小英姐問你,她長這么大吃過覺得最好吃的東西是什么?讓你說兩樣。要是錯了一樣,就慢慢繼續找吧。”
這問題一出來,伴郎們就都只能干瞪眼,幫不上忙。
難了,大家想著,這范圍既大,個人口味更不好琢磨。
林勝利不急了,轉回身走到新娘子身前,湊近了,緩緩問:
“半個蘋果?”
袁小英點了一下頭。
“奶糖?”
“…嗯。”
小時故事,原來兩個人都還記著。
林勝利傻笑著問:“那紅鞋子在哪啊?”
新娘子捏他臉,說:“還是笨。”
最后紅鞋子在擱水果和喜糖的盤子底下找到了。
林勝利終于接上了他的小英姐,他的新娘子。車隊在鄭忻峰的帶領下繞城走了一圈,回來其實還是同一片房子。
流水席也在兩遍擺,林家屋子擺不下,擱袁家的牛奶廠空坪上還擺了二十來桌。
上菜的時候,幫忙的嫂子和嬸子們就端著盤子穿弄過巷。
滿片老屋的孩子們都歡喜,一路追著跑,點炮仗,要糖…那副開心又著急的樣子,就像是當年的那個小胖子,追在他的小英姐身后,跑啊,跑啊。
長大后就娶了她。
到此,林家終于是把整一片老屋的街坊,乃至半個深城的大小領導們,都震住了。
林大援夫妻倆自不用說,兩人為了給兒媳婦兒長臉,也為了彌補對兒子這么多年的虧欠,這一天幾乎都沒怎么遮掩。
簇新的軍裝和胸前的軍功章都亮出來了,兩人坐家里抬眼望啊望,終于見著兒子領了兒媳婦進門。
眼眶就紅了。
再喝上兒媳婦敬的茶。
聽著一聲爸。
再一聲媽。
兩人嘴里應得歡喜,笑容滿面的同時。
啪嗒。
眼淚就下來了。
“高興的,高興的。我們家勝利最大的出息了,這就是…能有小英這么好的兒媳婦,是我們家的福氣。”
兩人忙四向解釋著。
再是兩人的老戰友,老領導,這一天也來了很多。有的人一露面,外邊深城領導干部的車,就開始在街上打轉了。
另外粵省這邊紅包收得少,有趕不來或不方便的老首長題字賀喜,派人送來,那下邊的署名,看得江澈都有些發懵。
酒席開始沒太久,新郎官和新娘子開始敬酒。
還沒到江澈這兒。
林大援帶著老婆先端著酒杯過來了,在旁人讓的位子上坐下。
“恭喜伯伯,恭喜阿姨。”江澈端了酒杯先說。
“謝謝,謝謝。”林大援夫妻倆開開心心把酒喝了,又倒上。
林大援幫江澈把杯里酒添滿,說:“說句實在話,在部隊呆得久了,很多東西,我們其實都已經不擅長了…”
江澈點頭。
“勝利這孩子呢,已經耽擱了。當不了兵,怕也做不來干部…我們倆自己議論過,真要扶,我們托些人,倒是也能硬給他扶起來…但是那樣,又怕將來未必不是害了他。”
這不是空話,因為前例大把。
林大援的思維說實話有些老,但就是這樣,反而很珍貴。
江澈還是不好接話。
“或者做生意?”林大援顧自繼續說:“但他要是也去干前些年那樣的,拿批條賣錢的事,我又不能讓。所以…”
到此,江澈終于全部聽懂了。
“放心吧,林伯伯,勝利我們現在都了解了,可以當自家兄弟。”
林大援一下眉開眼笑,抬手拍了拍江澈的肩膀,如釋重負。
端酒,干了。
“上次聽我老婆說,你在醫院使勁看我的手表來著…怎么,對軍表有興趣?”林大援還是那么直接,說著亮了亮手上的表,說:“這不能給你,這是我老團長犧牲的時候,留給我的。
但我另外幫你要了一塊,也是老東西了,你看看。”
好尷尬。
“謝謝林伯伯。”
江澈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