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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相見恨晚

  近城郊的小醫院,三幢青磚小二層,屋頂蓋瓦的舊樓。南二北一,排列在一個坡度和緩的小斜面上。

  因為樓與樓之間沒有連廊,上下樓梯懸在墻外,穿著白衣的女護士不時兩手端著托盤,從這邊樓梯下來,經一段條石路,再上去另一棟樓。

  1993年,白衣天使都有一顆驕傲的心,她們著裝整齊,步伐有力,走路時大多挺胸抬頭。偶爾,兩條剛好及肩的麻花辮子從后傾的護士帽下緣溜出來,一路隨著雙腿的彈動,有節奏的敲打著姑娘的肩背。

  1993年,江澈有一種錯覺,似乎遍地都是充滿英氣和朝氣的姑娘。這在后來不常見,后來的人總是過早就懂得太多,少了一點傻氣的同時,也少了許多朝氣。

  不大的醫院里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

  其實有很多人有關于味道的小怪癖。普通點的,大概有很多男生其實都喜歡女孩子剛洗過頭,發絲和頭皮上的氣味。

  特殊的,比如其實會有人喜歡油漆味,橡膠味,硫磺味…有人會喜歡特定木頭燃燒的味道,包括喜歡稻田里燒秸稈的氣味,甚至有人喜歡霉味,有人迷戀樟腦丸。

  江澈的癖好,他很喜歡這種在衣服上日積月累,消毒水的味道——至少現在,他是這么跟門口那兩個被嚇得目瞪口呆,大概正準備開口喊抓流氓的小護士解釋的。

  “所以,能不能讓我們在這待會兒?”江澈面色恰如其分的有些尷尬,但是很坦誠說:“反正不是上下班時間,我們保證一會兒就走。”

  兩個小護士互相看了看,又一起看看他,最后由其中一個緩緩點了下頭。

  “謝謝天使姐姐。”

  江澈和鄭忻峰現在就趴在醫院二樓,女護士們的換衣間窗口,鄭忻峰手賤,正一邊側耳聽著旁邊病房說話,一邊俯身用手去摳青磚墻縫隙間細膩如滑石粉的細致泥土。

  樓下,嫂子正拉著安紅在墻角不知聊些什么。

  隔壁的病房里,胡彪碇和趙三墩正相見恨晚。

  “要是早幾年見到你,我一定想辦法讓你跟我,一起闖名堂。”胡彪碇現在已經摸清楚三墩的底細了,所以,認同的同時,還多了點兒“我是大佬”的自我認知。

  要說,兩人本身的層次其實真的差很遠,一個是沿海走私名聲響亮的胡老大,另一個,原來不過是臨州街頭逞勇斗狠,沒錢坐公交的小混混而已。

  這一點從兩人的氣場其實上就能體現。

  可是,趙三墩偏偏就是一個完全不懂,也不認這些玩意的人,這形成了屬于他的特殊氣場,見誰都不虛。在趙三墩的江湖里,除了唐連招、江澈,其余不管什么大人物站在面前,衡量標準都是同一條:打得死…打不死。

  “我不跟你,我以前跟大招哥的,現在跟澈哥,也有可能以后跟大大老大。”趙三墩一點面子沒給胡彪碇留,直接把這個實際不存在的邀請拒絕了。

  “再說,你不也是跟澈哥的?我們…一樣。”他比劃著‘你和我’,補充道。

  “我,我?”老彪的聲音突然就大了起來。

  江澈和鄭忻峰互相看看,都是一個意思:你看吧,果然受刺激了,心疼不知道老彪這回會不會又暈過去。

  另一邊,胡彪碇:“我跟他…”

  趙三墩:“是啊,我們都跟他的。”

  “…”胡彪碇突然梗塞一下,“我是說,我沒跟江兄弟,我跟他是合作關系,合作關系懂吧?不是跟他…我說這個跟他,不是那個跟他…”

  老彪說著說著,自己也亂了,這倆貨聊天,能聊清楚才奇怪。

  還好,三墩也不在乎這個,他直接打斷說:“那我也不跟你。”

  胡彪碇有點難受,抬頭看著他,眼神困惑。

  “你打不過我。”三墩自信說。

  “…”要打一架嗎?老彪現在的身體狀況,有點虛,而且感覺有點丟份,想了想,無奈搪塞了一句,說:“那敢情你的意思是說,你動手也打不過江兄弟?”

  其實就是隨口一問,但是,趙三墩其實真的認真思考和評估過這個問題。

  “我大概打得過,但是沒用。”他說。

  “所以啊…”老彪果斷接上了。

  這是在江湖后輩面前,胡彪碇雖然自己多數時候做不到,但是聽來江湖道理還是準備講一講的,他準備說,江湖實力,其實不止看誰拳頭硬的,還得看誰更有錢,更有腦子…

  “我追不上他。”三墩直接把他的話打斷了,沒給機會講道理。

  老彪:“啊?什么意思?”

  “你沒見過他跑嗎?”三墩反問,然后有些感慨說:“澈哥跑起來飛快的,快的不行…所以不管我還是大招哥,就算打得過他,也打不到他。”

  說完,三墩一臉服氣。

  “…”這回沒被氣著,胡彪碇腦補了畫面,忍不住笑起來。

  病房里的氣氛總算又回到最初的惺惺相惜,相見恨晚。

  “行吧。”老彪苦笑說:“那不用你跟我了,反正以后就是兄弟,你想拜把子都行,我這個人,挺隨緣的。”

  三墩認真點了點頭,對于老彪的經歷,他其實還是挺佩服的。

  “行。不過你有個字說錯了。”趙三墩表情認真說:“不是隨圓…那個字念橢,橢圓。”

  三墩很自信,因為他最近正好剛學過…被柳將軍逼的。

  三墩文化少這件事,柳將軍以前沒在意過,生了孩子后突然開始在意。原因是家里買了一堆看圖識字的書…可是孩子還沒滿月。柳將軍想了想,那就先教孩他爹。

  三墩被逼著看圖識字,認圖形的時候,把橢圓念成了隨圓,被柳將軍笑了也罵了,因此印象深刻,這回正好碰上,就毫無保留地教給了老彪。

  “真的啊?”胡彪碇問。

  “嗯,我自己認的字不多,但是我家里媳婦兒高中畢業,還是當校長的,她剛教我,錯不了。”

  “那…”聽說是高中生,大校長的指導,胡彪碇服氣了,改口說:“那反正我這個人,挺橢圓的。誤會過沒事,以后就是自家兄弟。”

  三墩笑著,爽快說:“行,其實我對你也挺服氣。”

  這倆已經快把隔壁偷聽的江澈和鄭忻峰聊哭了,笑哭的。

  還在聊。

  “要說咱們,其實都吃了沒文化的虧。”胡彪碇想到,江澈就是一個上學多的,而且做了那么大事業,畢業一次,還接著考,接著上,他有些感慨說:“我是壓根沒上過學,家里那時候實在太窮,打小我就得幫著干活,再來村子也偏得沒學校,所以,一天學我都沒上過。”

  他心里想著,無論如何,得讓鷗妹和船娃多認字。

  對面的趙三墩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

  “我跟你不一樣點,我爹媽那時候死活扒拉,還愿意供我讀”,三墩說:“可是學校不干…”

  “嗯?”

  “就我讀到二年級去報名,校長和老師就一起求我爹我媽,說我要是再讀下去,學校就要散了。其他孩子都見天哭著鬧著不肯來上學。”

  “為什么?

  “都被我打怕了。”

  見三墩和老彪越聊越融洽,江澈和鄭忻峰好歹放下心,離開了女護士換衣間。下樓梯的時候聊到《雙生》南特電影節參賽一事,也沒抱太大希望。

  其實,鄭忻峰的表演獎已經領到手了。

  人生就是一場戲,他這回演了一場大戲,收獲豐厚。

  第一層,是錢,老彪決定投資的五百萬。

  往上第二層次,是人,鄭忻峰這次不往多了算,救個百來人是有的,按一條命七層塔來算,他的浮圖塔得多高?此外,他還贏得了人心,那種被死心塌地感激甚至是崇敬的感覺,鄭忻峰在江澈那兒看到過,羨慕過,不止一次,但是自己享受這樣的擁戴,還是第一次。

  最高的第三層次,過癮。真的,這整個演繹過程,完全沒有一個人發現他是演的。這種過癮感和成就感,就算是獎杯都給不了。

  兩人說著話走到樓下,安紅迎了上來。

  “那個,這個怎么辦?”她看看江澈,又看鄭書記,從口袋里掏出來一把東西:一個玉鐲子,一支手表,三條金項鏈。

  “就剛才,嫂子硬要給我,說是謝謝我在臨州照顧他們一家三口,我,我推不掉。”她有些緊張,說:“要不給你們幫我還?”

  安紅把手上東西遞過來。

  老實說江澈過往從沒注意過這名旗下員工,但是現在這么一看,還真有幾分欣賞,要知道,這是1993年,她手上拿的東西合一起,不說十萬,五六萬肯定是值的。

  “給你你就拿著用唄。”一旁的鄭忻峰輕松說:“你都當上宜家部門經理的人了,是也該穿點戴點了,沒事多顯顯,好讓人看看咱宜家多有錢。”

  安紅支吾一下,:“我沒當經理啊,我都沒上班。”

  江澈和鄭忻峰同時,“嗯?”

  “那個,上回辭職后,我就沒回去。”安紅說一半自己著急擺手,說:“不是,不是你們以為的,是我自己不好意思回去。”

  她緩了緩,鎮定下來認真解釋:“我本來就不是因為有什么功勞升的經理,只是因為來得早,呆得長,憑運氣湊的,結果還辭職大家都知道了,要是我再回去,還當經理…不像話。其他人也會對咱們宜家的管理不服氣的。”

  道理完全正確,合情合理,江澈在心里已經開始考量,怎么重新安排這個姑娘。

  這種人未必能立什么大功,但是一定盡本分,不論哪家公司能擁有,都值得珍惜。一家穩定的公司,并不需要每個人都才華橫溢,甚至最好不要全都太有才。

  這時候,安紅自己又繼續說道:“后來褚姐來找過我,她跟我說,讓我干脆先歇一陣,也就個把月時間,宜家在外頭就要開新的分店…她會安排我去那邊管事。”

  完美答案,果然褚姐姐就是褚姐姐,江澈不用再費心了。

  “那意思你現在沒工作啊?”突然,鄭忻峰問。

  安紅想了想,點頭。

  “那你真的沒喜歡我?”

  問題太跳躍,安紅慌張一下,用力搖頭,又點頭,亂了,最后只能用說的,“真的不喜歡。”

  她說得很堅決,鄭書記心里有些不爽,不過還是強撐著,說:“那就好,那你家里不著急逼你嫁人吧?爸媽同意你去外地?”

  安紅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

  “來幫我拎包吧。”鄭忻峰說:“你要覺得不愿意當秘書,當經理也行…反正咱們公司現在就兩個人。”

  “…”安紅很是猶豫了一會兒,不過最后還是選擇了點頭,本來上次辭職,她就是為了回報鄭忻峰,準備出來幫他的。

  現在他果然缺人,安紅自認義不容辭。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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