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一包92年的辣條,想想那時我們的茶寮,有時會突然忘了,飯曾經吃不飽…”
坐在馬東強的拖拉機上,冷風像刀子刮著面,呼嘯的風聲灌進來,倆耳朵幾乎什么都聽不清楚。
江澈心情不錯,迎風哼著歌,聲音被打得七零八落。
重生的好處之一就是唱歌不怕跑調,這是1992年,有些歌就算跑再遠,也只有江澈一個人知道。
壞處也有,每當突然押韻,就會自動想接一段freestyle:
“yoyo,1992年鄭書記在茶寮,風景很好,可是人們過得…不太好。改變,改變就在一念間,偉人出場火花四濺…yo,鄭書記就是老百姓的天…yoyo,這是我的freestyle你辦不到。”
整個蜷縮在車斗里的鄭忻峰抬一下頭,說:“你哼個什么破玩意?!”
江澈尷尬一下,心說還好風大。
“我好像聽見辣條了。”
“我聽見茶寮了。”
準備跟他去慶州,幫著拎包打雜,順便跟著學做生意的麻弟和李廣年分別說。
“哦,我好像聽見吃不飽了…放心吧,有我在,以后不會了。”鄭忻峰嘀咕一聲,再次把頭埋下去。
他現在的熱情變得比江澈還高,那種能改變許多人苦難命運的感覺讓人振奮。
在上午的“招聘”工作結束后,鄭忻峰的眼眶就微有些泛紅。因為他來時,茶寮就已經是有江澈的茶寮,看看也跟自己老家差不多,所以并沒有受太大的沖擊。今天不同,今天他見到了好幾個真正在苦難掙扎的人,聽了一些故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
趁這機會,江澈又給他寫了張紙條: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
留白了后半句給他自己去悟。
自從上次寫了那封信之后,江澈發現了一件事,忽悠鄭忻峰很容易,他很吃豪情壯闊這一套,這么想想,前世初履仕途,他大概也曾一樣躊躇滿志,渴望造福一方。
現在的鄭書記還不是前世后來官場上八面玲瓏的那個老油子,他在某種程度上依然中二少年,這種中二終將被抹去,值得被珍惜。
這情況倒不是說鄭總就此放下生意人那一面了,只是如果賺錢的同時還能“行俠仗義,匡扶一方”,相信絕大部分人都會樂意。
作為金庸迷,老鄭也算沒有枉費中專三年那些抱著武俠小說,從床頭到廁所,還為喬峰掉過眼淚的日子。
抓蛇的少年叫做袁小山,十四歲,當時的情況,哪怕他不會說普通話,沒去過慶州,江澈和鄭忻峰也愿意把人留下來。
而事實上,袁小山連慶州各處橋洞分別住著哪些大佬,還有各處垃圾堆在哪,分別出產什么,都清楚知道。
至于他的蛇,袁小山做了個小布包,塞了點破棉絮給收起來了,眼下是寒冬,蛇呆著就不愿往外跑。
江澈替他的蛇取了個名字,叫小青。
和袁小山一起被招聘進來的人有七個,其中竟然還有一個在慶州讀大學的大學生,叫方學文,因為快畢業了,家里爺爺癱瘓在床,條件困難,所以放假提前回來,一邊陪伴老人,一邊也在工地上干活。
招聘這邊開的工資比工地高,所以他過來了。
這些人,再加上茶寮自己這邊的柳將軍、馬東紅等人,一帶一,一帶二,能讓下一階段茶寮村民們去慶州做辣條推廣的時候少一些人生地不熟的麻煩和恐懼。
上午結束招聘,下午,鄭書記就匆忙踏上了去往慶州的行程,聯系機器、包裝、面粉。
鄭忻峰和麻弟、李廣年一行三人走進了車站。
拖拉機的突突聲沒有停下來,馬東強把煙頭丟了,拍座椅說:“江兄弟接著去哪,我給你送過去。”
江澈說:“不用了,縣城就這么丁點大,我去趟郵局,拐個彎就到。”
“哦,好,那我先去拉東西。”
拖拉機的突突聲猛烈起來,馬東強戴著臟兮兮勞動手套的雙手往右一掰,疼得一陣齜牙咧嘴,他手上的凍瘡早已經開裂化膿了。
吃的就是這碗飯,每年都得有一回,他自己倒也不那么在意。
“馬大哥。”江澈看見了在后面喊。
“嗯?”馬東強壓住扶手扭頭問。
“過陣子送你去學貨車怎么樣?等學成了,來茶寮當車隊隊長。”江澈笑著問。
從接送小女排開始,到聽說茶寮發生泥石流主動趕來,到把自己家的木柴運來良種場,再到后來的一次次,馬東強對茶寮的情義早已經沒話說了,這份回報該他的。
“真的?”馬東強驚喜地站起來,貨車,他在工地上見識過很多回了,還進駕駛室坐過,羨慕得厲害,而茶寮村的將來,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到。
江澈點頭說:“真的。”
“行,那我回頭就去學。”
馬東強樂顛顛地開著拖拉機走了,從此就要告別搖把子,拿上小鑰匙。
江澈拐彎進了郵局,按約好的給胡彪碇打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
“江兄弟,你可算是給我打電話了”,老彪在電話那頭顯得激動異常,聲音打顫說,“兄弟,咱們牛逼大了。”
“是嗎?你大就好,那玩意我沒有啊。”江澈打趣說:“什么事那么激動啊?股票漲了?”
確實漲了,但事實如果只是股票漲了,胡彪碇不會這么激動,畢竟這事他早有預料,江澈說會漲,那哪有不漲的。
“不止”,老彪像是報告驚天秘聞一般慎重加激動道,“兄弟,咱們現在控股愛使股份了。”
“…”江澈心說尼瑪,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炒股炒成股東,還是第一大股東?!
對面胡彪碇繼續道:“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別人告訴我,咱們現在手頭有愛使股份7的股份,只要發個公告,就可以宣布控股了。”
突然,就控股了一家上市公司,還是老八股之一,還是前世A股最瘋狂的那支,江澈一下有點緩不過來。
“這點錢,7,就控股了?!搞飛機啊,我不要啊!”
被早期的股票市場撞了一下腰,稍稍整理了一下,江澈有些擔心說:“老彪啊,你沒去宣布吧?”
胡彪碇堅決道:“沒,我等江兄弟做決定。”
“那就好,咱們先埋頭不吭聲。”江澈做了決定,他并不知道,這一時期如果他和老彪真的宣布控股,強行介入管理,就會引發一場軒然大波。
因為九二、九三的政策背景,只有公有制企業才能上市,他們的介入會引發很多問題和爭議。
電話另一頭,正滿心期待成為上市公司大老板的胡彪碇,一句“為什么”已經到嘴邊了,但是想想:對面是誰,盛海灘小股神…
他決定少說話,少打岔,專心多聽,多做。
不久后,胡彪碇偶然打聽到相關消息,再次被小股神折服,五體投地。
實際的情況,江澈也不知道這些,他只是自知還運營不了一家上市公司,尤其是這樣一家在股票市場上被反復“運作”的上市公司。
愛使股份的持股情況堪稱極度分散,這讓它的股權變動十分頻繁,動不動,就被人控股。
前世就有自然人僅憑2.38的股份實現過控股,然后直至撈了錢離場也沒漏過臉。
而后莊家輪流做,來來去去換了好幾批人。
暫時沒有計劃的情況下,出于謹慎,江澈決定先埋頭藏好,看看接下來會怎么樣發展。
他不擔心這些股份會虧,或者出不了手。愛使股份目前盤子不大,股權分散,容易控股這一點決定了,哪怕這一世江澈提前介入,后續依然會不斷有準備“運作”一把的大莊家盯上它。
它是滬市早期市場最容易被拿來運作的一支“名牌股”,單是這個“殼”,就價值連城。
已然控股一家上市公司的江老板回到茶寮,被曲冬兒拉去下了一盤圍棋,被殺得片甲不留…習慣了,其實也還好,江澈抓起一把棋子,“猜,單還是雙。”
“…唉,雙吧。”曲冬兒無奈道。
“哈哈,是單。”江澈成功扳回一城,打成平手。
和他不一樣,現在的整個茶寮都處在一種像是野獸蟄伏待出的狀態。
跟著杏花嬸學做辣條的一批人,跟著柳將軍學習普通話,推銷套話的一批人,一個個都在往死里拼,偶爾逛一趟江邊,就能看見好幾個人在對著南關江水,一套一套地介紹著茶寮辣條。
原本一直都有種奇怪的心理,提起辣條就覺得好玩,有趣,現在,江澈的感覺突然不一樣了,從沒想過有一天這東西會背上如此多人改變命運的期望。
一切,只等鄭忻峰回來了。
老村長每天去路口看著,等著。
杏花嬸早上下午的來嘀咕一次,那天的相片,好像沒拍好。
村里膽大的女人們只要路上見著江澈,就成群地湊過來,打趣說:“江老師你聞聞,我身上是不是有胰子香?你猜我洗的澡洗干凈了不?”
江澈幾天下來早習慣了,一樣打趣回應:“這個回頭我會問你們男人去,身上揉沒揉出泥團子,他們最清楚。”
一旁還沒嫁的姑娘們嘰嘰喳喳說:“那我們呢,我們咋辦?”
江澈特別認真說:“你們啊,要是心上人是外頭村子的,就得抓緊了,要不我怕以后他們不敢上門提親。”
姑娘們苦著臉說:“那還不怪趙三墩?”
鄭忻峰回來的同一天,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弄得民怨沸騰的趙三墩一起來了,硬生生從臨州扛來了一臺金星牌彩電送節禮,問他為什么不送豬腳,他說因為柳將軍家親戚都是殺豬的。
這一夜,整個峽元都在扎小人。
只有兩個地方因為興奮和喜悅徹夜未眠…
一個是柳將軍的小屋,咯吱,咯吱…
一個是辣條生產廠房,哐鏘,哐鏘…
“怕啥,機器聲音大著呢。”后半夜,柳將軍一把把趙三墩拎回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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