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品出意味的平和語氣,用詞也有點怪。
這話很難接,接不好就是一出亂七八糟,越整越亂的瓊瑤劇,那不是江澈的風格和期待。
至于安慰和解釋,一樣非常難,因為能替唐玥說的話,其實剛剛和葉瓊蓁對話的時候,他就都已經說了,她應該也聽見了,如果那樣沒用,再多話一樣沒用。
所以這事怎么辦?江澈沒出聲,想了一會。
車子在沉默中又前行了一段,主街道燈光明亮不少,穿行的車輛人流也有一些,偶爾幾聲鳴笛聲。
“小玥姐,納悶問你個事行不行?”
“…嗯?”唐玥應聲有點緊張,輕輕的鼻音。
江澈沒轉身,直接接著道:“素云姐的大錢到底藏哪里呀?上回她給我那二百塊,接過來還燙的。”
“…”
還以為他要接那句話追問什么呢,唐姑娘就沒見過有人這么聊天的,好讓人措手不及的氣氛切換,所以…剛剛那句,難道他根本沒聽到?
“臭流氓。”人一下被從原來的語境、氣氛中帶出來了,她說。
“怎么就流氓了?這不是剛她又說藏了大錢嘛,我好奇就問下。”
車后座一下開始沉默,似乎有點掙扎,隔了好一會兒,唐玥抬手,捶了一下江澈后背,又一句:“臭流氓。”
后背顯然是藏不了錢的,捶打的觸感向前傳遞到胸口,江澈明白了,差點忘了,這還是一個不少男士內褲上都有個兜的時代,姑娘們的大概沒有,怕泡水,所以低不成,就只能往高出去了。
這年頭的錢,真他媽幸福啊!就像后來趴在美女們胸口的貓。
心里很想問一句,那小玥姐你的大錢藏哪啊?或者干脆直接開口討一張。想想,還是不作死了。
這是1992啊。
祁素云騎著車迎面而來,停下,下車…江澈完全無法糾正自己的視線,“好想現在問她要兩張大錢。”
祁素云神情不太好,唐玥看見了,從后座跳下來,著急問:“素云姐怎么了?是不是咱們的貨…”
“不是,貨都好,賣得很好,我跟你說完話就得回家里”,祁素云猶豫了一下,說,“你們下一個點,是不是要去工人文化宮?”
江澈和唐玥一起點了點頭,其實工人文化宮到這都已經能遠遠看見了。
祁素云踢上自行車腳架,說:“那里別去了,換個地方,或者干脆就歇了,反正生意好得很,今晚賣個千多根,一點問題都沒有。”
多年好友之間了解極深,祁素云這么一說,唐玥馬上察覺不對,“是不是那邊有什么事啊,素云姐,你跟我說實話。”
祁素云帶著猶豫看了江澈一眼,江澈點頭。
“雨芬他們剛才先過去了,說那邊咱們廠…原來咱們廠的人很多”,祁素云眼神里裹著怨憤,“你今晚不是戴著咱們的飾衣鏈去了幾個地方跳舞嘛,他們,他們有人看見了,回去亂說閑話。”
話到這里就夠了,難怪謝雨芬自己沒來通知,這小辣椒,估計不服氣,正在那邊跟人吵架呢。
“別去了,你看本來去那邊開攤的東西,我都帶回來了。”
祁素云回頭示意了一下自行車后座,那里嚴嚴實實地綁著一個大包裹,外面是鋪地的防水布,里頭是飾衣鏈和編織手串。
“那就先不去了,反正小玥姐也累了。素云姐你帶她回家,那邊我去看看。”
江澈知道唐玥有所成長,但是他能猜測那邊的情況,決定還是不讓她直接去面對…這些事避過正面沖突,其實非常容易澄清和處理,江澈早有后續安排,不急于這一時。
意外的,唐玥搖了搖頭,自己過去把祁素云自行車車后座的包裹解下來,包裹有些重,她吃力地抱在懷里,走回來,看著江澈的眼睛說:“我要去。不跳舞,我去開攤。”
這眼神、語氣,江澈沒辦法拒絕。
他走到祁素云身邊小聲交代了一句:“讓人去把劉姨、方嬸接來,到那邊先找我。”
人群聚集在工人文化宮外面,這里的舞場臨州市內各大國企職工常來,二廠的人也有時候會來。
但是今天,二廠的人顯然太多了,有不少是湊熱鬧或“特意”趕來的。
除了仍然在崗的,已經下崗的也來了不少…過往而言廠就是家,現在就算離開了,風吹草動還都一樣聽得見。
這時候下崗職工的情況分兩面,有生活沒著落了咬牙憑雙手去掙日子的,勇敢去闖的,也有部分人干啥啥不成,日子難過了依然放不下臉面出去討生活,擱家里打架,擱外頭就愛說點別人的慘來達到心理平衡。
流言鼎盛,比如誰下崗了說是去打工,其實往粵省去當了小姐,誰在崗,又是因為上了誰的床…真真假假,數不勝數。
今天的事,事關二廠最出名最漂亮的那朵花,唐玥。
謝雨芬性子活潑但是不善辯說,更何況她現在面對的是這么多人,而且里頭有不少是受了指使,故意胡攪蠻纏的,根本辯不清楚。
人多嘴雜,只要氣勢上沒壓住,有理都沒法往外說。
人在世上,有理說不清的時候太多了,小辣椒心頭郁結、難受,擼起袖子開始飆臟話。
唐玥抱著大包裹走進來,沒出聲,神情平靜。
她漂亮了很多年,但是現在身上這樣的打扮,從沒有過,這足以讓過往在廠里就天天想著多看她一眼的年輕男職工們一時目光呆滯。
美女自帶天賦氣場,光環加持,場面僵住了一下。
“以后出去都不敢說自己是二廠的啰,名都叫人敗了…”一片沉默中,有人陰陽怪氣地躲在人群里說了一句,“自己不要臉就算了,還故意出去顯擺。”
“是啊,以后外面人提起咱們二廠,還不知道說什么呢。二廠養你這么多年,你爸媽還是咱們廠的老英雄老模范呢…這人,二廠可丟不起。”
馬上有人接上,難辨愚昧還是蓄意,但是都沒敢站出來…唐家大招陰影猶在。
“小玥姐,你真的讓暴發戶包了,給人當小蜜了?”
有人站出來了,一個穿著深藍色二廠制服的年輕男職工從人堆里跑了出來,看那青澀樣,大概比謝雨芬還要小個一兩歲。
問完這一句,他蹲下抱頭就哭,拿手捶地。
很顯然這一類不屬于心存惡意的,用后來的話說,大概就是單純少年發現自己一直暗戀卻不敢靠近的女神突然變質了…心里受不了了,崩潰了,啥也不顧了。
他被流言影響,不辨是非,但是“愚昧”,其實一樣會傷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