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唐玥來說,紡織二廠既是她和弟弟曾經的庇護所,生存依靠,還是父母留下的烙印,甚至他們的生命,就埋葬在那里。
想想,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突然失去雙親,從學校退學,走進車間,開始憑雙手養活自己和12歲的弟弟,撐起一個家。
六年多快七年了,她的一切都已經和臨州市紡織二廠緊密聯系在了一起。
若不是出現改制、下崗這樣的自上而下,不可逆轉的情況,她也許會一輩子都“蜷縮”在那個地方——是的,就是“蜷縮”,只要它還可以遮風擋雨,勉強糊口,她就會一直待下去。
這其實是這個年代,與她相似,很多人的心理,這才有那么多人,明明廠里都已經開不了工,發不出工資了,還是一樣眼巴巴每天去上班,等活干。
這情況要是放在2010年代,員工們早跟你拜拜,自尋出路去了。
江澈決定不勸了,因為這情況勸不了。
“然而結果還是一樣的,只是唐玥不得不再這樣辛苦一陣罷了,然后等到她徹底絕望,也沒事,至少我家的店還在那里,我老娘的那份心,也還是一樣在。”
江媽這個人,一旦從心里認定了一個人好,就很難逆轉。
前番兩位阿姨若不是當時就去而復返,而是耐心等過一段時間再慢慢親近,其實依然有很大的機會,把曾經江媽認定的那份姐妹情找回來——可惜,她們當時把這個小妹看得太扁了。
“我知道我其實可能應該聽你的”,江澈不說話,倒是剛拒絕了好意的唐玥自己慚愧了,有些小心地開口說,“我聽阿姨說過好多次,說你不單聰明會讀書,眼光和主意也好,你家前一陣也是幸虧你…”
“你漏了‘好看’吧?我媽夸我…少不了這個的。”江澈有些哭笑不得。
唐玥愣了一下,忍俊不禁地連點幾下頭。
江澈嘆口氣,“所以小姐姐你就別跟著我媽瞎夸了,就我媽那人吧,隨時隨地,她都能把我夸到天上去。”
他打趣這一下,唐玥鼻尖一翹,“呃…小姐姐?”
“怎樣,不行啊,你還想仗著跟我媽感情好,冒充長輩怎么著?”
江澈突然變了玩笑的語氣,唐玥愣一下,笑著,鼓了鼓腮幫子,兩手往身后一背,說:“隨便你。”
說完她回過神來,馬上又跟了一句:“對了,我其實有個事一直想請你幫忙。”
有事請我幫忙?難得啊,江澈點頭,“你說。”
“等我弟弟回來,能不能讓他跟你認識?”唐玥眼神懇切道,“他這回出去跑生意,估計是不成了,要不然以他的性子,又記掛擔心著家里,賺到錢肯定早回來了…”
“那個,我的意思不是要你帶著他賺錢,我知道你是要捧公家鐵飯碗的人…就是,你能不能跟他聊聊,教他學好?”
教“大招”小霸王學好?
江澈猶豫了一下,打從重生以來,他就有一個自我心理建設,少管閑事,本身不直接涉黑,盡量不“違法”,尤其那些未來會被秋后算賬的問題,不能留底。
唐連招這家伙雖然算不上黑,但也是個著名混混啊…灰?
他這種情況其實也挺麻煩,遇上“嚴打”,不用證據,單憑“名氣”,他就得折進去。
嚴打,好像還有一波吧?
“不對不對,他其實本身也不壞的…就是,就是游手好閑了幾年,而且他最開始變那樣,是有原因的…”
見江澈猶豫,唐玥解釋無能了,說得焦急而慌亂。
江澈沒有強人所難,直接點了點頭,“那到時我找他喝頓酒好了,具體再看。”
說完他準備告辭離開。
“你…能不能再等一下?”
漂亮小姐姐原來這么煩人啊,江澈站住了,點了點頭。
唐玥搬過來一條竹椅給他,又泡了茶,自己跑回去屋里,過了一會兒再出來,手上托著一個手帕打結的小包囊。
她小心翼翼把手帕一層層打開,遞到江澈面前。
“你見識廣,幫我看看,這個,能值多少錢?”
江澈看了一眼,一對銀鐲子,不大,不粗,但是銀質應該不錯,而且看紋飾,做工也不錯,是有年頭的老銀子了…
“你要賣?急用錢?”他不是很懂這些,更不懂當下銀價,抬頭反問。
“是…不是,不賣,這是我媽留給我的,我死都不會賣的。”
這話江澈信,若不然她撿菜葉子那段時間,早就賣了,大概這不僅是母親的遺物,還是未來的嫁妝。
“那…”
“就是我現在急用很大一筆錢,我實在沒辦法了,想用它跟人押了先換錢…但是等我有錢了,要肯給我贖回來。”
唐玥說得眼睛通紅。
當鋪,質押借貸,這時候這類行當就算有,也還不敢在明面上吧…難怪她為難。
不過她在焦急到打母親遺物的主意這種情況下,依然沒有貪圖那四百塊錢,也沒有開口向我媽借錢…
不錯。
還有,她到底要多大一筆錢?
“你想用它們押多少錢?”
“很多…”唐玥仔細想了想,“四百…你覺得能押這么多嗎?”
四百?
“給我吧”,江澈從口袋里掏了一疊錢,數了四百塊放在凳子上,“押我這,一年、兩年,等你有錢了,隨時贖回去…我要是去教書了,就放我媽那里。”
大款就是這個范,四百塊,輕輕松松。
其實江澈知道,這對鐲子就算現在不值,等過個一年半載,就絕對不止四百塊——這可是通貨膨脹十分恐怖的年頭,假設一個人92年年頭一個月賺200,年尾一個月賺250,其實他賺錢變少了。
再者說,就算這東西唐玥回頭真就不要了,江澈留著,那也是穩賺,再過二十年,這種純正老銀子的東西,可不好找。
“放心吧,這是我自己的錢”,江澈又補了一句,恍然道,“你不會是不放心我吧?”
唐玥連忙搖頭,其實她確實很擔心贖不回來…不是因為沒有決心去賺到足夠的錢,她早就打定主意哪怕回去工廠,這洗衣服的活也繼續干下去了,她只怕對方不能信任,贖不回來。
面前這個小男孩嗎?唐玥猶豫了一下,想了想,也許主要是出于對江媽的信任,她最后選擇了點頭。
鐲子連帶手帕交到了江澈手上。
交易完成,江澈起身告辭。
“你,那個,別弄丟了好么?”
唐玥在背后小聲說。
江澈點了點頭,說“放心”,心里則想著,連個字據都不知道要,這也太笨了。
關于唐玥要這么“一大筆錢”的原因,江澈沒問,從她剛剛的表述就可以判斷,這話,她沒法說。
一樁事了。
江澈往回走,一路思索,他自己其實也有事焦急記掛著呢,錢,唐玥急用錢了押鐲子,我怎么弄錢,一個多月,兩萬。
關于認購證第二次搖號,江澈打算自己運作。
算一算資金,爸媽那里開店花出去,再兩個多月賺回來,至少四萬肯定有。
對這筆錢,江澈打的主意是先斬后奏,等到搖號結果出來,再把老爸拉到盛海去,到時不管他是什么反應,錢肯定會給。
但是這樣,算上自己剩的六千多,還差小兩萬。
解決辦法也不是沒有,比如到時50%的中簽率,他只要賣掉其中一部分中簽號,就能籌到錢,自己運作剩下的部分。
但是那樣難免不甘心,憋屈。
所以江澈很想很想在這一個多月內,自己把缺口那兩萬塊賺出來。
時間緊,任務重,六千塊本錢…怎么賺?
怎么賺?江澈腦海里直接一閃念:
找幾個給錢聽話的無腦二流子,雇個出來混的少婦練臺詞,玩一波“港城美艷富婆重金求子”,2010年代都能行得通,現在信息閉塞,絕對更可以。
然后他就被自己嚇了一跳,是真的整個人在路上蹦一下。
“這都出現詐騙慣性了?!我去,我不能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了…我是偉大的重生者啊!我的奮斗,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