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沒有太過擔心鄭忻峰的氣功狂熱是因為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性格,現在事情解決了,好友回來了,他慢慢自己就會松懈下來。
兩個人蹲在這個年代以灰暗色調為主的臨州街頭,手里各抱著一大疊高中教材。
書是舊的,在廢品站淘來的,但是前主人很用心,就連包的書皮都只是起了毛邊而已,加上里面字跡娟秀而清晰的筆記,江澈很滿意。
路邊被車輪碾得柔軟細膩的薄塵揚了起來,鄭忻峰瞇著眼睛苦著臉說:“你買書就買書吧,咱們這都走了幾條街了,你也不說你到底看什么。”
“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啊,就瞎看。”
江澈其實也郁悶,如果按計劃八月份離開臨州去南關省報到支教,那么他接下來的時間就真的很緊了。
只剩五個月,很多行業都插不進去腳,錢,很可能也不夠。
92年可以賺錢的項目很多,乍一看遍地都是,但是成體系的不多,排除掉那些江澈暫時還參與不了的,剩下要符合要求就很難。
他要這份收入持續穩定,而且不能少。最好,這份產業投入除了是一臺印鈔機,持續產生資金,還要對未來的發展有益。
對了,這一年他本人還不在。
把這些要求列一遍,連江澈自己都覺得是癡人說夢,當然他也不是非要如此,前世今生看慣了世間不如意,他懂得退而求其次。
今天一路看下來沒收獲任何啟發,江澈想著鄭忻峰被拉來陪逛確實也挺苦逼的,就問:“如果現在決定權給你,你想去干嘛?”
“那我肯定去游戲廳啊,我要玩那家的新機,街頭霸王…阿杜給…豪尤根。”鄭忻峰比劃著動作,眉飛色舞了一下,轉而苦著臉說,“不過現在去肯定等不到位子,我喜歡那兩家更等不到。”
“臨州現在游戲廳很少嗎?”江澈把書一攏,站起來問。
“搞得你沒跟我去過似的,就那么幾家,游戲還都差不多,每次想玩個喜歡的機子,鞋底都快走掉了,還得等半天。”鄭忻峰一臉的鄙視。
乍聽還行啊,記憶中也確實火爆過,火爆到能納入時代印記范疇…另外,現在還沒到鼎盛期吧?
“怎么不玩拳皇?”江澈記憶中最出名就是拳皇。
“什么…拳皇?”鄭忻峰搖頭,表示沒聽說過。
看來是了,拳皇都還沒出來,那就證明遠沒到衰落期,江澈撞一下他說:“走,把書放飯館等晚上吃飯再來拿,咱們去游戲廳。”
“真去啊,我倒是想去,可是真等不到機子的。”
“那就隨便看看。”
江澈本來就不是準備去玩的,他是乖孩子出身,學生時代對游戲廳就不熱衷,了解不多,如今時隔那么多年,更是缺乏記憶。
他決定實地去看看。
鄭忻峰想了想說:“也行,反正我肯定是能玩上的,等那些小孩打不過了,接手過來,一般就不還了…就是這樣蹭不到好機子,好機那些小孩搶不到,搶得到的人我也搶不了他…”
江澈吐槽說:“敢情你就敢搶小孩子的啊?”
老鄭同學恬不知恥道:“可不是?我也就蹭兩把,有的人還搶幣呢,那些小孩連告爸媽都不敢。”
搶機子的,搶幣的…
江澈開始有那么一點回憶了,當初他就是因為總聽說這些事,才對游戲廳有種排斥感的,“原來就是這些貨啊,但是這樣,對生意不利吧?”
兩人坐了一路公交車,下車又走了快二十分鐘,鄭忻峰才帶江澈到了第一家游戲廳。
土坯房,木板門臉,一眼看去差不多十來臺機子,連個店名都沒有…
“這生意看起來不怎么樣啊?”江澈指著說,“就七八臺機子有人,看的人更少。”
“怎么可能?這家有一臺新出的街頭霸王啊”,鄭忻峰探頭看了一眼,很快轉身拍一下江澈后背說,“走,換一家。”
“怎么了,這老遠的過來。”江澈眼神中透露出疑問。
鄭忻峰扭頭看了一眼,轉回來小聲解釋:“看到那幾個小流氓了吧?這幫子不光搶機子,搶幣,連錢都搶,帶小刀的…他們在里面蹲著,一般人不敢來玩的。”
“老板不管嗎?”
“一般的都行,但這家老板外地人,沒什么靠山,管不動這幫子。”
江澈想了想,又問:“他不打點公安?”
鄭忻峰撓撓頭,“那我猜肯定是要的吧,但是打點的錢不多的話,估計公安不找你麻煩就不錯了,還替你看場子啊?”
鄭忻峰用了一個港片帶來的新鮮表述方式。
江澈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剛準備走,眼睛一掃,指著墻角一個正雙臂張開,抱住一臺機子不放的中年人道:“他又是什么情況?守著機子,然后也不玩。”
“不是,你前幾次跟我都白來了是吧?”鄭忻峰有些郁悶、焦躁道:“賭博機啊,游戲廳最賺錢就是這個,不然老板打點公安干嘛?那家伙…估計是投進去不少錢,覺得快出了,又沒錢繼續投,怕被別人撿了便宜,不甘心占著。”
“哦。”江澈哦了一聲。
公安、混混、賭博機…一堆麻煩列下來,他基本已經沒什么想法了,要不是鄭忻峰看見了玩不著,犯癮,硬拖著他要再找一家,江澈當場就會回去。
第二家的情況不同,一樣是小破屋,十來臺機子,長條板凳,簡陋無比…
但是這家火爆得有些嚇人,里面不光小孩子,連成年人都有不少,還有穿西裝的,夾著皮包的…
姑娘不多,但也有幾個,都有人帶著。
狹小的空間里,玩的,看的,指點江山的,噪音值幾乎掩蓋了游戲聲效。
江澈轉了兩圈,站下來仔細看了一會兒。
生意好,老板很忙,小混混模樣的年輕人還是有,看起來多數十六七歲,搶錢、搶幣什么的沒發現,搶機子的不少見——包括鄭忻峰。
“欸,吃那個彈藥啊,這個都不吃,你傻啊?”鄭忻峰站在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身后,大聲嚷著,“來來來,我幫你把彈藥吃好再還你,要不你這關就過不去。”
一邊說著,一邊他已經直接握住了操控桿,然后,就沒有然后了,他一屁股坐了下去。
小男孩在一旁站著,看著,欲哭無淚,敢怒不敢言…
一直到顯示屏上的戰機分崩離析,鄭忻峰才站起來,說:“你看,我幫你打了兩關。”
江澈在旁看得哭笑不得。
鄭忻峰以為江澈嘲笑他的技術,還解釋:“雷電我不喜歡,不太熟,要是街頭霸王,我選個小RB,至少打五關…就是現在等不到那臺機子。”
幼稚,但是幼稚才對啊,這個年代,學生時代,在乎的不就是這個?從比誰皮筋跳得好,到誰彈珠多和畫片多,至于某款街機能通關,懂秘籍的同學,簡直校園傳說。
江澈笑著點頭,說:“好,下回看,今天先回去,我請你吃飯。”
把他手里自己買了沒花掉的三個幣摳出來遞給小男孩,江澈硬拽著還沒過癮的鄭忻峰走出游戲廳。
身后依然熱鬧,他回頭看了一眼。
“游戲廳,好吧,游戲廳算一個。”
江澈決定記下來備選,他現在已經有了一些基本判斷,游戲廳這幾年會很火爆,而且能保持一定時間的生命力,但問題第一感覺:挺低端的。
破破落落一間小游戲廳,看著火爆,到底能有多賺?
他要干,可就不是一兩家,也不是一個月目標一兩萬那么簡單,因為若不然,93年下半年才歸來的他,就很可能沒有足夠的資金,去追逐90年代中后期開始的那些超級投資機會。
而且搞游戲廳,未來的方向性是問題。
還有,賭博機放不放?人手怎么辦?開幾家,得多少人手,什么樣的人能合適又放心?
反正像爸媽這種,是絕對看不了游戲廳的。
隨便一想就是一堆問題,這個方案已經被否定了九成。只是江澈仍將它記在了本子上,等待調查完善,或者機緣巧合。
92、93,市場經濟摸爬滾打上路,其實挺晦澀的,想想什么都賺錢,但要明確抓住一個方向,卻并不容易。
江澈不敢仗著模糊的先知胡來,真要做一個項目,他會先做一個細致的計劃書,考慮方方面面。
既然是在浪潮里行走,腳步,最好堅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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