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澤君想了想,說:“市長,我是個商人,在商言商,經濟發展和社會發展,本來就是一體兩面,相互促進的事。”
白市長點頭嗯了一聲,不置可否,只說:“經濟發展也不是均衡的,政策、基礎設置、歷史遺留等等資源不同,發展中就存在了不平衡性。比如說吧,國家有好幾個新區,可為什么浦東新區發展得最好呢?因為滬市在幾十年前,本世紀初,就是東方的巴黎,金融之都;東北的重工業強,某種程度上,也要感謝軍閥張作霖打下的好底子。”
看了看趙澤君,“再說我們市吧,南屏工業區,成立了一年,就有了一個大工業區的雛形,發展速度遠超其他,為什么呢。也是因為市里給了政策。”
“白市長,我們企業非常感謝市里的幫助、扶植和指導,一定會盡可能的,回報社會,回報市里。”
趙總腦子飛快的轉動著,這位市長大人把自己叫來,繞了個圈,最后說到南屏,說到南屏工業區之所以能發展,是市里,實際上是他本人一手推行的好政策,到底是什么意思?
“嗯。”白市長點點頭:“有的地方發展得快,但是有的地區,非但沒有從過往的經歷中獲益,反而受到歷史問題的拖累,遲遲發展不起來,成了一個老大難,巨大的包袱。”
“白市長您是說?”趙澤君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
“就比如東源縣吧,你應該知道吧?”白市長微笑著看著趙澤君。
趙澤君心里一跳。
東源縣他當然知道,建武市下屬的幾個縣內,最大,也是最窮的一個縣,全省為數不多的幾個貧困縣之一。
難怪白市長說什么‘巨大的包袱’,可不是嘛,堂堂的副省級城市,下屬居然有個貧困縣,在這個以GDP為重要考核標準的年代里,絕對是建武市最大的一個拖油瓶。
還不光是GDP問題,東源縣的環境問題,民生問題也非常的嚴重。
正如白市長所言,這是歷史發展導致的。
要是時間朝前推移半個世紀,甚至是20年,東源縣都能算得上是蘇南省乃至全國比較富裕的縣。
因為這地方產煤!
從建國初期,東源縣就是蘇南省比較大的煤礦區之一,蘇南省幾家大型國有能源公司,早期就是建立在東源縣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甚至連建武市早期發展,都有東源縣的巨大貢獻。
可是從上世紀80年代初期開始,東源縣的礦藏開始枯竭,90年代初期,東源縣徹底挖不出煤了。
縣里的大多都是煤礦職工子弟,一開始還有國企支撐著。漸漸的,幾家國企大批倒閉,或者被收購,東源縣失去了最后的依靠。
值得一提的是,收購這些國企資產的企業中,就包括老牛的德源和王炎的華陽公司等后來的私企煤礦大戶。
礦區的破敗,導致了大批當地人失業,人口外流,更可怕的是,由于小半個世紀的過度開采,東源縣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坍塌、礦坑,連不算大的縣城里,都有不少塌下去的坑洞,總之環境被破壞得非常嚴重。
以至于在后來的十幾年里,東源縣根本沒辦法發展其他產業,經濟一直停滯不前,甚至有倒退的趨勢,人員組成也越來越復雜,社會公共管理非常的混亂。
建武市每一屆領導都為東源縣操碎了心,也傷透了心,一開始還想著投入資金治理,可很快發現,根本無從下手。
別的就不說了,滿地的坑總得先填起來吧,否則連路都沒法修。
問題是,那些天坑那可不是一個兩個,數都數不清,小的幾十上百平方,大的能有好幾百畝。
光是填坑,一屆政府不吃不喝把所有財政收入都砸下去都不夠。
到了90年代后期,東源縣人口原來越少,人口少了,對于各項經濟指標的拖累相對輕了一些,東源人出門打工,好歹還能提供點勞動力資源。
建武市的領導也就不對東源縣抱任何希望了,轉而改變了策略:既然沒法治理,干脆釜底抽薪,把東源縣從建武市分離出去,丟掉這個大包袱。
包袱不是你想丟,想丟就能丟。
當初東源縣產煤的時候,建武市得了那么多好處,你關門發大財,現在窮了,就想讓其他城市來背黑鍋?
門都沒有!誰都不肯當這個接盤俠。
對于省里而言,也無關大局,東源縣這個大包袱,再怎么丟,還是丟到蘇南省頭上。
地理位置在那擺著在,東源縣不隸屬建武市,也得隸屬在蘇南省其他城市,總不可能劃分到其他省去吧。
那么丟不丟這個包袱,對于全省的經濟指標、環境指標,基本沒有任何改變。
相反,如果放在全省最強的城市建武市下面,憑借建武市的實力,多多少少還能拉東源縣一把,放在其他城市下面,只能更糟糕。
市里極力想丟,省里態度冷淡,至于高層,更是直接反對。
干工作,都像你建武市這樣,挑肥揀瘦,盡占便宜不肯吃虧,擔子撿輕的挑,國家怎么發展?
這下好了,想發展發展不起來,想丟丟不掉,東源縣就跟塊火紅的烙鐵似的,直接掉建武市褲襠里了,還不能拿出來,就這么折磨了蘇南省、建武市的歷屆領導班子十幾年。
想到這里,老趙只覺得自己的褲襠開始發燙了,有些驚詫的看著白市長。
老白你不會是想治理東源縣吧?!!!
老趙印象中,上輩子直到自己穿越的時候,東源縣還是個巨大的爛攤子,白市長的確有過幾次動作,但都不見成效,反而成了他在政治生涯上一筆不太光彩的經歷。
“你也有怕的時候啊?”看著趙澤君驚訝的表情,白市長哈哈一笑。
話說到這個份上,白市長的意圖已經比較明朗了,之所以把自己找來談話,看來是想拉著自己在未來的治理工作中‘出一份力’。
老趙心一橫,你想拉著老子一起跳坑,那有些話就不得不說了:“白市長,東源縣這個地方,您比我清楚,就是個爛泥灘。不踩它,大家都能當看不見,大家都好,誰踩誰都一腳爛泥巴,說不定,還把自己給陷了進去。”
白市長臉色微微沉了沉,想了想,道:“你這個話雖然不中聽,但倒也是句大實話。”
“市長,既然您今天叫我來聊,又聊到了這里,我也就有什么說什么了。”
趙澤君也沉聲回應:“您在建武市發展經濟,大刀闊斧改革,老百姓日子過的好了,做生意的賺到了錢,社會穩定繁榮,所有人都很支持。可是在這個大好局面下,把有限的資源和精力,投入到東源縣里,那可是數不清的大坑小坑,能埋了錢,也能埋了未來!”
頓了頓,語氣有些嚴肅的說:“要是這么干,恐怕不得民心,更不得天心!”
說老實話,真把東源縣治理好了,絕對是上得天心,下得民心的,老白的車牌號,弄不好能直接朝前跳好幾位。
問題是沒法治理好,至少上輩子的歷史已經證明了這點。
“不得民心?你們年輕人,不光發展速度超過我的想象,膽量也要遠超我的預計啊。”白市長似笑非笑的說。
“市長,我…”
白市長揮揮手,打斷了老趙的解釋言辭,“據我所知,你的澤聯科也好,澤業也罷,創業的過程中,其實關鍵的幾步,都是在冒險。”
對方忽然轉變了話題,老趙先是微微一愣,緊跟著就明白了白市長的意圖。
他這是要用自己創業的過程來做類比,反而來說服自己。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自己現在就是這塊攻玉的石頭。
他媽的,這忽悠人的套路,跟老子常用手段如出一撤嘛?
不錯,自己創業過程中,的確有很多舉動,在外人看起來是冒險。
但由于掌握的先知,其實真實把握還是很大的,和東源縣目前的情況完全不同。
不等趙澤君說話,白市長就自己接過了話頭,“我聽人說,你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人生苦短。我特別欣賞你這句話,人生苦短,光陰有限,真正能有所為作的時間更短,所以有時候哪怕冒風險也是值得的。今天不做,明天不做,后天機會溜走了,想做也做不成。”
老趙心里咯噔一下。白市長這么說,看來是下了決心了。
“白市長,就算真要治理,即不是短時間的事,更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事。東源縣全縣50多萬人口,一千多平方公里,要聚集全市的力量都未必夠。”趙澤君說。
“你這倒是跟我想到一塊去了。”白市長點點頭:“我最初的思路,是政府來做,但是歷史已經多次證明,依靠政府的力量完不成。政府在其中,只能起到一個牽頭的作用,還是要符合市場經濟體制規律,通過招商引資,由你們這樣的企業家,來進行具體的治理建設。
東源縣是爛攤子不假,可反過來看,這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幾十萬人口,同樣是一筆可以挖掘的財富,一座巨大的金山。怎么挖掘財富,政府不擅長,所以政府做不好,但是你們企業家最擅長。你趙總,在建武市的企業家里,是有沖進,有頭腦,有開拓精神,走在時代前沿的一位。我找你來,就是想聽一聽你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