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課鈴聲響起直到現在,趙澤君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
頭頂掛著老式吊扇,教室里58個穿著藍色校服的青澀少年,蒙著藍色桌布的課桌,以及那瓶貼著陳浩南貼紙的涂改液…一切都說明了一個事實:自己穿越了。
從2016年穿越回了2001年的高中時代,宜江市第四中學,高三一班,從30多歲回到了17歲。
不會這么巧吧?
回想起上周陪一個客戶去武當山玩,金頂上有個老道士非拉著自己,卜了一卦。
“明珠土埋日久深,無光無亮到如今,忽來大風吹土去,自然顯露又重新“
卦相很明顯:中年危機,明珠蒙塵,只差一場‘大風’,只要把握住了機會,下輩子有希望鯉魚化龍,花開富貴。
也不知道是老道士瞎蒙蒙對了,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大風’真來了!
只不過來的太慘烈。
穿越的代價,是用上輩子三十多年積累下的所有成就,半生親情和友情,換來了重來一次的機會,帶著十五年先知,回到了一無所有的十七歲。
如果可以選擇,趙澤君不知道自己會選這次先知機會,還是重新擁有上輩子的一切。可惜,老天并沒有給他選擇的權力,他只能去面對現在。
忽然想到張信哲的一句歌詞‘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白光一閃,半截粉筆頭飛過大半個教室,精準的砸在趙澤君的腦袋上,班主任老師老何冷冷的聲音把趙澤君拉回了現實。
“趙澤君,從上課開始就一直在走神,是不是覺得高考沒問題了?滾上來聽寫單詞!”
高中的座位排次順序主要根據身高,接近一米八的趙澤君坐在倒數第二排,前面幾排同學齊刷刷的轉過頭,帶著七分同情三分幸災樂禍的目光看過來。
老何脾氣相當壞,她的英語課氣氛向來壓抑,有比較損的同學在背后罵老何,說她是更年期到了,心理生理都開始變態。
站在成年人的角度,趙澤君倒是能理解老何,面對大半年后的高考,畢業班班主任壓力很大,再加上更年期的緣故,老何的變態,合情合理。
話說回來,如果沒有老何高中幾年嚴厲教學打下的好底子,自己后來不可能順利通過四六級。
高考英語必須的詞匯量大概有兩千多個,老何把這些單詞按照字母排序編好,從高二下學期就開始強制全班每個人都要背,人人過關,每堂課都會抽人上黑板聽寫。
有著三十歲心智,趙澤君沒這么玻璃心因為老何一句‘滾上來’就覺得自尊受到了傷害,當然也沒滾著上去,這個動作技術難度太高。
‘滾上去’的不止他一個,黑板前面可以站四個倒霉蛋,趙澤君是第一個,老何接著又開始點名。
“夏語冰…”
聽到這個名字,趙澤君下意識過回頭。
和趙澤君有同樣動作的,還有高三1班剩下的33個男同學。
和17,8歲含苞待放的同齡女生相比,夏語冰屬于已經完全長開的那一類。一件簡單的短袖白襯衫,領口松開了一個紐扣,白皙修長的脖頸下隱隱露出一小段鎖骨的形狀,衣服下擺掖進了一條最常見的牛仔褲里,自然而然的帶出了收腰的效果,勾勒出一條流暢的S形腰臀曲線,兩條筆直緊繃的大腿,如果條件允許,很多人玩上一年大概都不會膩。
看得出來,這個女生很懂得通過簡單的穿著打扮來制造誘..惑感。
以趙澤君的經驗,這種女生要么是過早的混社會,要么就是有個同樣很有女人味的老媽。
趙澤君當年暗中幻想過夏語冰一陣子,可他那時候各方面都很平凡,和夏語冰一共沒說過幾句話,高三學習又忙,很快就把這檔子小感情給淡忘了。
人得有自知之明,不該招惹的別招惹,注定得不到的沒必要強求,只要不自尋煩惱,大部分人其實都能過得挺好。
高考后,兩人就再沒有見過面,江湖中卻始終流傳著夏語冰的傳說。
斷斷續續的從熟悉的同學嘴里,聽到關于她的消息。
大學校花,全省大學生拉丁舞比賽冠軍,保送研究生,畢業后直接進了華夏人民銀行省公司,嫁給了已經是某廳副處長的大學學生會主席,丈夫包養大學生被人舉報雙規,離婚,辭職去了國外,出國后再無音訊。
“廣播…”
“資料…”
“會計師…”
“熟人…”
聽寫開始,老何說中文,被抽到上臺聽寫的人就用粉筆寫英文。
這些單詞對于上輩子過了六級的趙澤君來說不是難事,而且重生之后,趙澤君發現腦子好像變得特別清楚,上輩子的事都歷歷在目,很輕松的就把這幾個單詞寫出來了。
斜著眼瞄了一下,夏語冰第第三單詞‘會計師’就寫錯了,中間少了一個字母c,第四個單詞熟人,只寫了acqua幾個字母就停下了,微微咬著嘴唇,明顯是忘了后面怎么寫。
上臺聽寫的四個人,只有夏語冰卡在了這個詞,老何板著臉,又重新念了一遍“熟人”。
夏語冰手里的粉筆頭在黑板上點了兩下,還是沒寫出來。
老何又等了幾秒鐘,哼哼一聲,當著全班面陰陽怪氣的說:“女孩子長得漂亮有什么用?!我告訴你們,不好好學習,考不上好大學,將來就是要飯的命!不光是夏語冰,你們也一樣!”
在更年期婦女老何眼里,女人漂亮就是一種原罪,將來一定會變成狐貍精,注定要勾引男人當小三小蜜,夏語冰成績雖然很好,卻不受老何待見。
夏語冰咬著嘴唇,臉色很難看,嘴唇發白。也不知道是不舒服,還是被老何氣的。
也許兩者都有。
“下一個單詞,文明。”老何接續報詞。
這次夏語冰只寫了一個打頭的字母c就停住了,手里的粉筆在黑板上哆哆的戳了幾下,寫了一串‘civ’,想了想,擦掉重新寫了‘cvi’,看了看,還是不能確定,又擦掉了一個字母V。
趙澤君暗暗搖頭,夏語冰在高中時期雖然還算不上學霸級別,但成績在全年級也是數得上號的,今天怎么發揮失常了,難道親戚來了?
在黑板上寫了一行字母‘civilization’,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夏語冰下意識朝左邊瞄了一眼。
聽寫當然是不讓偷看的,不過真想偷看并不難。講臺上每個人之間距離只有二三十公分,稍稍歪著腦袋偷偷瞄一眼就能看見別人寫的內容,和考試作弊一個道理,關鍵是膽大心細。
何況趙澤君刻意把字母寫得很大,每個字母有拳頭大小,搞得像是寫黑板報標題似的,想看不見都難。
夏語冰頓時會意,向趙澤君飛來一個感激的目光,然后飛快的‘抄’下了這個單詞。
整個聽寫用了不到十分鐘,一共二十個單詞,從夏語冰挪動目光的次數判斷,趙澤君估計至少給她抄了七八個。
趙澤君全部寫對,所以夏語冰也全部寫對,另外兩個同學各寫錯了三個單詞,這些單詞中有好幾個都是課本上沒有的,總得來看1班英語水平還不錯。
聽寫完之后,老何讓夏語冰和其他兩個同學回到座位上,只留下了趙澤君一個人站在講臺上。
“全寫出來了,不錯。”老何似笑非笑的說。
“都是老師教得好。”趙澤君笑著說。
“老師我哪有本事教好你?”老何眼皮一翻,指著教室大門,冷冰冰的說:“到教室門口站著。”
“啊?”趙澤君微微一愣,這算什么,寫錯的不用罰站,我全部寫出來,卻要罰站?
老何不經意的掃了一眼已經回到座位上的夏語冰,不緊不慢的說:“真當我瞎啊?看不見你們那點小動作。英雄救美是吧,好啊,出去曬曬太陽吧,英雄同志。”
全班都在笑,當英雄救美人,還是夏語冰這樣的美人,人人都想,不過罰站嘛,還是算了。九月初的天還挺熱的,出去站一會就一身汗。
夏語冰忽然舉手:“何老師,我今天不舒服,是我抄他的,我出去站著吧。”
“不舒服?不舒服就老實在教室里坐著!”老何一瞪眼。
夏語冰猶豫了幾秒鐘,咬了咬嘴唇,忽然抬起頭,認真的說:“何老師,這不公平!”
嘩一下,全班都炸了,老何像是在看外星人一樣瞪著夏語冰。
怎么著,剛才英雄救美,一轉眼就變美救英雄了?
老何看看夏語冰,又瞅了瞅趙澤君,心里咯噔一下,這兩學生,不會是早戀了吧?
“何老師,我現在出去。”趙澤君開口了,夏語冰的性子比較倔強,再鬧下去,老何下不了臺了,本來一件小事搞得滿城風雨,大家都麻煩,實在沒這個必要。
自己現在腦子里亂亂的,沒心思把時間浪費在老何這個無足輕重的過客身上,正好借著這個機會,一個人出去冷靜冷靜,仔細的想一想這輩子未來的路怎么走。
說完,不等老何開口,就沖夏語冰微微一點頭,咧嘴笑了笑表示感謝,然后轉身離開教室。
小小插曲之后,繼續上課。
趙澤君靠墻站了兩分鐘,趁著老何沒留意,一閃身跑樓頂一個偏僻拐角,從口袋里摸了一支紅梅煙出來,點上。
不錯,逃課、偷偷抽煙,這高中的感覺漸漸都回來了,最好再迎風撒泡尿。
快下課的時候,老何才注意到門口的趙澤君不見了,臉都氣綠了。
這小子,讓他罰站,他倒好,跑哪玩去了?合著懲罰變成了給他名正言順的逃課?
趙澤君在樓頂一個人冷靜了有兩堂課,千頭萬緒的等到下課放學,回教室拿書包,和勞動委員打了個招呼說今天身體不舒服先閃人。
“不舒服?你和夏語冰是不是得傳染病了,同一天不舒服?”老實巴結的勞動委員一頭霧水。
“大概是,我先走,免得傳染上你。”一本正經說完,不等對方答應,下樓跑停車棚,推著自己那輛老式二八大杠就走。
剛騎車到學校門口,就被攔住了。
夏語冰背著書包,跟聶小倩似的從花壇后面飄出來,擋在車前面。
“當心,車沒剎!”趙澤君急忙用雙腳剎車。
放學時間學校門口人來人往的,夏語冰一向是受關注的焦點,一出現就吸引了不少目光,夏語冰直接無視,對趙澤君說:“今天謝謝你了,我請你吃炸串。”
說完,不等趙澤君答應,轉身朝不遠的‘好滋味串串’店走去。
等趙澤君停好車,夏語冰已經點了一大堆素雞年糕,還有兩條這年頭算是奢侈品的烤腸,兩瓶可樂,熟練的開了蓋子遞給趙澤君一瓶。
”今天謝謝你。老何也太過分了,明明是我抄你的。”
趙澤君接過可樂,笑笑說:“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何就是那么個人,再說了,女人發飆需要理由嗎?”
夏語冰盯著趙澤君看了兩三秒,忽然一本正經的反問:“不需要嗎?”
趙澤君下意識脫口而出:“需要嗎?”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都是微微一愣,隨即同時笑了起來。
95年香港上映的大話西游,內地盜版光碟98年以后估計才出現,遠遠沒到大火的時候,雙方都沒想到對方看過這部無厘頭電影。
兩句默契的對話,一下子把雙方的距離拉近了不少。
“不管需要不需要,反正咱們還得在老何手下過一年,不說別的,就算是為了自己過得舒服,還是和老師搞好關系比較劃算,像今天這種沖突能避免盡量避免吧。”
“怎么處好關系?”夏語冰苦惱說:“我成績還可以吧,可老何好像一直對我有意見。”
那是因為你盤靚條順,胸大臀翹,穿衣打扮時尚有品位,看到漂亮的你,老何就想到肥胖的她,心理不平衡,因妒生恨,積怨成魔…
心里這么想,嘴上卻說:“額,送你十六個字,與君共勉。”
“什么?”
“頂撞老師,暴風驟雨;服從老師,春暖花開。簡而言之,裝慫。”
“你才不慫呢,讓你罰站,你跑去抽煙,瀟灑得很!”夏語冰沖著趙澤君動作夸張的吸了吸鼻子,“一身煙味。”
說完,嘴角一挑,托著腮輕輕的自言自語念道:“從明天起,做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你也喜歡海子的詩?”
”你別這么看著我,你眼睛大,這么盯著人怪嚇人的。“
趙澤君呵呵一笑,無所謂的說:“談不上喜歡,美則美亦,不過太凄涼孤冷,不適合你這個…額,咱們這個年紀的學生讀。我們十七八歲,正是初升的太陽,他這首詩里卻透出一股濃濃的遲暮感。詩人寫完這首詩之后,沒多久就自殺了,也沒見他做一個幸福的人。”
“那你覺得幸福是什么樣的呢?”夏語冰追問。
趙澤君想了幾秒鐘,晃了晃手里的可樂瓶,說:“渴了有飲料喝,餓了有炸串吃,單詞不會寫有人給我抄,這就是幸福。”
“你敷衍我的吧?”夏語冰翻了個白眼。
眼睛大的女生翻白眼殺傷力特別大,趙澤君有時候覺得夏語冰去演漂亮女鬼估計都不用化妝,就她那氣質太符合了。
“開個玩笑,幸福到底是什么,很多大人都不懂,要不然怎么會有離婚呢?也許要用一輩子慢慢去體會和追尋吧。”
聽到離婚兩個字,夏語冰明亮的眼睛里飛快的閃過一抹黯然,聽到‘一輩子’三個字,又用力的點了點頭。
趙澤君看看墻上的掛鐘,一口吃掉最后一口炸香腸,站起來道:“時間不早,我還有點事,先回家了,謝謝你的串。”
“哦。”夏語冰也站了起來,很自然的說:“那你騎車送我吧,我自行車上禮拜給偷了。”
趙澤君記得夏語冰家和自己家完全不同方向,繞一圈再回去肯定很遲了,他現在一門心思回家籌劃未來,真沒泡妞的興致,于是抱歉的搖搖頭:“今天不行,我真有點急事。要不明天我送你?”
“明天是周末!學!校!不!上!課!”夏語冰板著臉,瞇起眼睛盯著趙澤君一個字一個字說。
“那就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