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拉.露易絲對總編分析了威廉身上的賣點,哪怕尤索林.海勒說的有一半是真話,這就是一個值得挖掘的新聞人物,將成為新聞界又一值得稱頌的成功案例。
只是當露易絲說到這里時,卻被總編打斷:“世界經濟報,已經足夠成功了。”
露易絲聞言,抿了一下嘴,隨后堅定的說道:“但那是世界經濟報的成功,不是我的成功,也不是我們分社的成功。”
無論露易絲怎么夸大新聞的重要性,依舊顯得不以為然的總編,此時才真正認真打量一番露易絲,沉吟片刻后才道:“無論是走紅土大陸,還是走無風帶,都需要官方審批,世界政府的工作效率一向緩慢,恐怕要等一段時間,你才能起身去東海。”
露易絲瞪大雙眼,還沒想明白總編為何突然答應她的提議。
“你是準備一個人去東海?還是需要報社派幾個人隨行?”總編問道。
露易絲忍住激動,盡量冷靜的分析道:“我一個人過去,這次主要是去做調查,根據尤索林.海勒的說法,目標人物的勢力很大,如果去的人太多,更容易引起注意。”
“你知道就好,”總編點了點頭,“你現在要調查的不光可能是個海賊,還是一個王國的統治者,世界政府旗下,上百個加盟國,又都有各自的法律,即使你是我們報社的人,到了別國境內,我們也無法保證你的安全。”
露易絲認真的應是,作為在新聞行業工作的記者,她很清楚各個王國的統治者們有時往往比海賊還要兇惡,一名暴君對國境內人民的傷害,并不會比一名大海賊差多少,甚至猶有過之。
“我希望當你從東海再次回到這里來時,帶著能讓你獲得成功的大新聞。”
總編說道,因為露易絲之前的一番話,他突然欣賞起眼前的年輕記者來,世界經濟報不缺聰明人,缺的只是敢拼命的人,在這個亂世,大新聞往往和危險人物掛鉤,想獲得第一手素材,也往往需要底下的記者拿命去拼,只有真正將生死置之度外,對成功,對獲得新聞有超乎于常人渴望的人,對于報社來說,才算得上人才。
總編對于東海的態度依舊沒有改觀,但他卻覺得勞拉.露易絲這個以前一直沒怎么注意過的記者,似乎值得培養了。
哈登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回過家了。
記憶中本該代表溫馨標簽的“故鄉”,在哈登的記憶中只有貧窮。
哈登的父親,是個貧窮小鎮中的貧窮酒鬼,母親在哈登很小的時候就受不了一日難熬過一日的困頓生活,離家出走,留下年幼的哈登獨自面對那個被生活逼到墻角后,只能對比他更弱小的孩子施暴的男人。
后來,哈登十歲的時候,他的父親有一天被人發現死在一條臭水溝里,沒人知道兇手是誰。
直到小鎮里不知何時出現一種傳言,說是一向陰沉沉的哈登忍受不了毒打,趁著父親醉醺醺的時候動的手。
事實上,這件事并不是哈登做的,他父親的死,也許是追債人所為,也許因為喝多了與人引發的沖突,不過不管是什么原因,對哈登都不重要,他心里一點也不恨兇手,相反還很感激對方。
對于村子里出現的傳言,哈登也從沒有否認過。
因為哈登發現,隨著這個傳言,原本鎮子里總是落在他身上的鄙夷目光,變成了害怕,那些平時欺負他的同齡人,自那以后也不敢在他面前閑晃。
哈登沒有殺人,但一個有關于他殺人的傳言,卻讓他獲得了以前從沒有獲得的地位,免于欺辱的生活。
所以當哈登長大以后,他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海賊,一個靠殺戮和暴力而生的罪犯。
從小到大,他都沒受過家鄉人的待見,伴隨他的不是冷眼,就是嫌惡的目光。
但鬼使神差的,在自告奮勇加入去往偉大航路的探險隊后,哈登就一直想回家鄉看一看。
當豎著摩根海賊團旗幟的戰船停泊在碼頭時,岸邊站滿了圍觀的人群。
哈登一個人從舷梯上下來后,打量了一下四周,記憶中年久失修,幾乎無人問津的碼頭看樣子才翻修不久,此時還停泊了兩艘商船,一些搬運工人正螞蟻般上上下下,不停從上面搬運著貨物。
那些圍觀的人神情各異,有激動,有緊張,也有困惑,談不上親近,但也再沒有厭惡和排斥。
離家近十年,哈登不知道這座小鎮還有多少人認識自己。
他的身上就像是帶著某種氣場,當走向岸邊時,人群不自覺的為他分開一條道路,目送著他離開。
一些半大的孩童見哈登是從摩根海賊團的船上下來的,就一直尾隨著他,既好奇又害怕,互相推搡著同伴,嘻嘻哈哈的叫個不停,似乎想要和他答話。
哈登豁然回頭,擺出一個鬼臉,配合他兇惡的長相和可怕的傷疤,嚇的后面的孩子一哄而散。
等一幫孩子離開,原本沉著個臉的哈登,嘴角不由牽扯出一絲微笑。
哈登到達鎮子邊緣時,有些驚訝的發現,他家原本的屋子竟然還在,只是大門的門軸已經脫了一塊,窗戶更沒有一片完好的地方。
他推開象征意義大過實際意義的大門,進入和童年相比,似乎更狹窄逼仄的屋子,摸著墻壁上一塊顏色快淡的看出不來且歪歪扭扭的骷髏圖案,發出一陣沙啞的笑聲。
等哈登從屋里出來時,就見到屋外已經站了好幾個人。
中間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見哈登偏頭打量己方,遲疑了一下,輕聲問道:“哈登?是你嗎?”
“保利諾?”哈登上下打量一下對方,大大咧咧的說道,“你竟然還是鎮長,可真會做人。”
哈登是知道的,威廉取締地方自治機構后,同樣摘掉了許多地方官員的官帽子,能保留職務的人,一定是非常識時務,而且老實聽話的人精。
那名叫保利諾的老鎮長出乎哈登意料,不光沒有害怕和嫌惡,反而表現出一副大喜過望的樣子,上前拉著哈登的手,熱情的說道:“哈登,沒想到真的是你,我原本聽說摩根海賊團也有位叫哈登的英雄,還將信將疑,懷疑是重名!沒想到,沒想到…。”
哈登一臉不耐的將手抽走,保利諾鎮長臉上卻一點不見尷尬,又殷勤的自薦當導游,說要領著哈登這個快十年沒回家鄉的人,故地重游。
哈登沒有拒絕,看著保利諾鎮長將跟著的人都趕走,那些人似乎有幾個認出了哈登,不放心的頻頻回頭,哈登對他們露出一絲冷笑。
保利諾鎮長急忙對那些人擺手,然后招呼哈登,親自為自己引路。
一路上,保利諾鎮長除了為哈登講述鎮子里這些年來的變遷和發生的大事,就是為威廉的各種政策和事跡大唱贊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哈登在威廉身邊地位很高的緣故。
“…這一年來往來的商船多了不少,這要多虧你們摩根海賊團清剿周邊的海賊,”保利諾鎮長一臉真誠的說道,“你真應該多回家鄉看看,現在鎮子雖然還不富裕,但條件已經改善了不少。”
哈登應了一聲,態度冷淡,他是直腸子,本身就不喜歡鎮長這樣油滑的人,何況回到家鄉以后,他卻發現此行似乎是個錯誤,他根本沒有一般人的歸鄉之情,那些熟悉的場景,都會讓他回憶起過去,然后厭惡起來。
鎮長尷尬的搓了搓手,一路上哈登都是這樣冷淡的態度,他終于沒了話題。
兩人一路走到學校操場,此時學校已經沒人了,卻有個小男孩在操場上看書。
保利諾鎮長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哈登,你現在是執政官的左膀右臂,能不能給他提提建議,不讓人把這的學校搬到隔壁鎮子里?”
見哈登一臉疑惑,鎮長便為他講解了一番,強制義務教育推廣到現在,也逐漸發覺到許多問題,其中一個就是師資力量不足,許多地方的小學教室都坐不滿,對師資力量造成極大浪費,在侍從室的建議下,便決定按照島嶼劃分,將臨近村鎮的學校合并。
哈登家鄉因為學生數量不足,不巧就是即將被合并的那個,學校要搬遷到隔壁鎮子,本鎮的學生以后都需要走不近的一段路才能上學。
“學校選址怎么能單純按照人數呢?難道不應該看成果?我們鎮子里的學生成績在周邊一向名列前茅,”鎮長說到這里,見哈登一臉不以為然,就對操場上正看書的小男孩叫道,“克比,克比,過來!”
等那個帶著眼鏡,抱著書本的小男孩有些笨拙的跑到兩人跟前后,鎮長便說道:“克比的理論成績在周邊四個村鎮里是最好的,這么好的學生,把學校搬到遠處,影響他成績怎么辦?”
他又對克比說道:“這可是摩根海賊團的副船長,是我們小鎮走出去的英雄…。”
“哈登先生!”沒等鎮長說完,克比已經一臉激動的叫出哈登的名字,“我知道您,您是摩根海賊團的元老,酒館里的游吟詩人說過您的故事。”
哈登終于露出詫異的表情,就見到克比竟然從兜里掏出只筆來,連同他之前看的書一同遞到自己面前,露出期待的表情,就像是威廉前世粉絲見到電影明星一樣:“能請您給我簽個名嗎?”
哈登看了保利諾鎮長一眼,見后者同樣顯得有些意外,才覺得這一切不是特地安排的。
哈登低頭看著伸到眼前的書和筆,片刻后才淡淡的說道:“我不識字。”
克比傻傻的舉著書筆,滿臉意外之色。
鎮長怕哈登尷尬,便嚴肅的對克比說著場面話:“哈登先生小時候可不像你有這么好的條件,能免費讀書識字,就因為這樣,他和摩根海賊團的其他英雄才努力驅逐其他海賊,保衛家鄉不受海賊肆虐,為的就是讓你們這些孩子有更好的生活環境,你要珍惜今天的一切,明白嗎?”
哈登看著保利諾鎮長在那里假模假樣的唱高調,覺得有些好笑,他其實很清楚,摩根海賊團里心里不認同威廉要求的人有的是,他自己也并不怎么能理解威廉的心思,他們做的一切,歸根結底都是因為這是威廉的“命令”而已。
強制性的義務教育和重商政策,也都是民政方面的事情,和摩根海賊團,或是他哈登,更沒一點關系。
不過哈登覺得好笑之余,不知為何,看克比聽完鎮長的話后,既感動又失望的模樣,心里也有些觸動,他笑了笑,對克比問道:“你真的想要我的簽名?”
克比小雞啄米一樣不停點頭,差點把眼鏡甩下來。
哈登見他手忙腳亂的護住眼鏡,笑的更厲害了:“我不識字,不過只是一個名字而已,你可以教我寫。”
克比興奮的應了一聲。
碼頭上,頓時出現一幅奇怪的景象,一個滿臉兇惡的男子,在一個有著粉紅色頭發的小男孩指導下,生疏的拿著一支筆,在紙上慢騰騰的書寫著什么。
哈登覺得手上的筆似乎比刀槍還要沉重,廢了半天工夫,才在克比的本子上留下一行歪歪斜斜的字跡。
即使哈登不識字,依舊覺得自己簽的名奇丑無比,但克比還是鄭而重之的將書慢慢合上,抱在懷里。
看著從沒見過自己一面,卻無比崇拜自己事跡的克比,哈登自踏上家鄉的土地后,心里積壓著的厭煩似乎也消失不見了。
等克比離開,哈登終于轉向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鎮長:“你把剛剛提到過的有關學校的事情,再和我說一遍。”
兩天后,一艘兩側帶著漿輪的奇怪船只停在鎮子的碼頭上。
明輪船的船尾甲板,哈登望著越來越遠的小鎮,怔怔出神。
克洛不知何時來到哈登的身邊:“我還以為你不會是個容易惆悵的人。”
“你回過家了嗎?”哈登反問道。
“回去看了看。”克洛答道。
“感覺怎么樣?”
“粗看變化不大,但實際上很多地方都變得陌生,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哈登搖了搖頭:“我倒覺得是好事,我記憶里曾經的家鄉,沒有值得我留戀的地方,但現在,有些地方,有些人,起碼不那么令我討厭了。”
“你知道嗎?在鎮上,有個孩子竟然找我要簽名!”哈登將克比的事情當作趣談說了,“不知道為什么,原本我對威廉的所作所為并不理解,只是按吩咐行事,我一直認為,保護地方沒有劫掠地方痛快,不過我看著那個小孩抱著我的簽名,和抱著藏寶圖一樣,突然覺得現在這樣倒也不錯。”
克洛聞言一愣,隨后笑道:“這就是威廉曾經提過的‘自我實現需求’吧?”
“什么意思?”哈登問道。
“就是除了吃喝拉撒,人該有其他追求。”克洛知道哈登的出身,于是故意粗鄙的說道。
果不其然,哈登聞言怔了一下,隨后便哈哈大笑。
第三卷,竊國大盜,完。
下卷,如雷貫耳。
問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