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他這一次也算是沒有白來,就在這廟中待上一會,與師兄談天說地,詢問一些內心的難以抉擇的事情,也不枉他來這一趟了。
想到這里,朱圓章就笑了,回的是情真意切:“怎么可能,師兄帶我等恩重如山,我們也皆是有情有義之人。”
“此次特意來訪,是因多年未見師兄,甚是思念,順便也將我的妻子兒女,帶來讓師兄弟們,也認一認親。”
“我那不成器的小兒子,你是見到了,朱膘你們幾個也過來,給你們的師伯,名義上的師祖行個禮吧。”
“哦。對了,這是我的愛妻,馬皇后。”
說道這里,朱圓章竟是輕輕的往顧錚那里一湊頭,有些炫耀的低聲問到:“怎么樣,是不是很是溫柔賢淑?”
“我那后宮中,還有不少千嬌百媚的嬪妃,嘿嘿,可惜大師兄你們這種佛家中人,是不會體會到其中的好處的。”
說完這些話的朱圓章,看到顧錚仍然是連眼皮子都沒抬,對這話的興趣仿佛還沒有對對面的那個小孩多呢,就有幾分的悻悻的,喪失了繼續炫耀下去的興趣了。
誰成想他剛把身子坐定的時候,顧錚竟是回應了他剛才的悄悄話。
“這樣很好,朱施主,皇帝陛下,貧僧在這里再多叫一次師弟吧。”
“師弟你取得了驚天動地的成就,堪稱不世之材的表率,但是這些都沒有你現如今與我炫耀那妻賢子孝時,更讓我覺得安心溫情。”
“皇覺寺內的所有師兄,都把最小的你當成弟弟來照顧,我想他們的內心與我一樣,只希望在這世間的小師弟,能夠平安喜樂,一帆隨順的度過一生。”
“什么都沒有小師弟的幸福重要。”
“而現在,我們看到了師弟過的堪稱幸福的生活,那么我們皇覺寺內上下的僧人們,也就安心了。”
“這是我們的使命,更是我們的祝福。”
說道這里的顧錚,竟是波光流轉,眼含慈悲,將他手中慣用的凝神靜氣,平復焦躁的佛珠,竟是一并遞到了朱圓章的手中。
“這串佛珠,是我絕不離手,盤轉禮佛時所用,今日一別,可能就是你我師兄弟的最后碰面。”
“山野小廟,比不得坐擁天下的師弟富有。但是這菩提子卻有幾分靈性和妙用,可以壓制一下久居高位之人的暴戾方面的情感。”
“我將這串佛珠贈予師弟,望師弟終成一代明君,流芳千載,與世長存。”
聽到這里,早認為自己是鐵石的心腸的朱圓章,竟是淚腺不受控制的涌出了滿框的淚水。
一旁的馬皇后,到底是結發的夫妻,在輕輕的扯了一下朱圓章的袖口之后,在夫君的示意之下,就將這一串,宛若白玉一般的白玉菩提給接到了手中。
剩下的時間里,兩個人的氣氛仿佛緩解了許多,像是回到了多年前,那個一問一答,一少一小的小和尚用功的時期。
朱圓章的幾個孩子們,早已經不耐煩的開始跑出了這個面積不大的小偏殿,到更加廣闊的廟外去玩耍了起來。
只有那個一個開始就被賜坐了的小朱狄,如同小大人一般老老實實的坐在蒲團之上,聽著自家父王和旁邊的這個和尚談論著話題。
難得的,也是頗有大毅力的人物。
皇覺寺的興盛,可不是只靠著一代皇帝的支持才可以的。
走一步想三步的顧錚,在朱圓章察覺天色不早,看著想要告辭的時候,就起身再一次的開了口。
“我送送師弟,還有,這把戒尺,和你小兒坐下的蒲團,都贈與師弟的小兒子吧。”
“這怎么使得?”
這可是大師兄的寶貝,自己都眼饞卻是沒敢開口索取的東西。
“無妨。”顧錚一擺手:“這些對我來說都是身外之物,而作為你的大師兄,同樣是你治下的子民。這就算是我無欲師兄,對于為咱們鳳陽百姓帶來安定生活的皇帝陛下的敬意吧。”
“喏,拿著吧。大師兄我何嘗又在乎過外物?”
接過了這兩樣東西的朱圓章,好好的吩咐了一下身旁的太監,讓他們小心又小心的給包裹了起來,這才回想起,當初大師兄成日里吃的餅子,竟是毫無保留的都給他們兄弟兩個分了。
他又怎么會在乎這些東西呢?
怕自己再失態的朱圓章,竟是趁著起身告辭的功夫,將頭轉過去,頗有點落荒而逃,防止自己落淚的窘迫。
他們這一行人,看到皇帝都帶頭離開了,連和大師兄單獨聊聊的機會都沒有,也只能匆匆的跟隨在朱圓章的身后,一并朝著大殿之外走去。
待得門開了之后,在偏殿外蹲的腳都快麻了,就是想著單獨找找這家寺廟主持的沈萬三,就看到了這一大堆人馬,咋還紅著眼圈出來了呢?
這是遇到了什么難事了吧?肯定是被大師給說哭了。
突然就有些同情的沈萬三,連擠兌對方的興趣都沒了,反倒是找了一個隱蔽的角落,匿了起來。
這一行為,讓他逃過了一劫。
卻也讓他看到了此生最為難忘的一場如同做夢一般的景象。
此時的陽光早已經西斜,路邊的草兒也開始掛上了深秋的露水。
朱圓章一行人,下山的步履平和,速度卻著實不慢,在天與山的美景中,開始漸漸的變成了看不清樣貌的小黑點。
就在此時,一直站在山上大門處,遠眺送行的顧錚,卻是用全部的氣力與佛意,吼出了屬于佛祖們的最后的神跡。
“謹遵佛祖法旨,當世主已出,金色神龍歸位,自此,我一方菩薩,自愿以身鎮守這無邊大地,協助真龍天子,振興我大茗朝的江山。”
“愿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愿真龍天子,體態安康,闔家幸福。”
“愿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大茗朝千秋萬代,永傳不朽!”
說完,那個脊梁從來沒有為誰彎過的顧錚,竟是第一次跪拜在了廟門之上,讓已經帶領隊伍下到了半山腰下只能看個影影綽綽的朱圓章,差點就憋著一口氣又跑回去受這顧錚的最后一次跪拜了。
誰成想,當他這群人,聽著這個禪意十足的回音落下的時候,那個跪拜磕頭完畢的顧錚,竟是佇立于山門之上,又是奮力的拿著他的權杖,直接點在了地上。
“轟隆隆,轟隆隆。”
那后山早已經成為了鳥獸天堂的荒山頭上,突然就開始逐漸的抖動了起來。
土層之上的草皮,竟是分裂成了層層斷斷,撲拉拉的直往下落。
在地表的底下,開始翻出來的是黃土,緊接著的就是大塊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質的巖石。
隨著山體的抖動,那些巖石的凸起形狀則是越來的越清晰,漸漸的就幻化成了一個臥佛的姿態,盤踞在了這皇覺寺后山之中,唯一沒有長高林大樹的荒坡之上。
而就是這個佛像的出現,竟是十分完美的將皇覺寺的后山的唯一的通道也給堵了個嚴嚴實實。
自此時起,皇覺寺這個廟宇中,想要上山抵達到這里的路,就只剩下一條了。
對于曾經在多年前見識過皇覺寺異象的朱圓章等一行人,對于此景象的反應是十分的平靜的。
但是跟隨在他身邊的這些從來沒有見識過神鬼直說的侍衛,妻子,兒女們來說,這一現象實在是太過驚人。
要不是自覺身份貴重,或是考慮到在皇帝身邊不能妄動,這些人早就撲通一下跪下,和旁邊的那些零散下山的信徒們一般,拼命的朝著那突兀出現的佛像磕頭了。
饒是這樣,他們這一行人到底還是發呆了許久,等到再次調整過來的時候,坐上返程車馬的朱圓章一行人,卻只能在黑夜中前行了。
至于那些最虔誠的信徒們,待到他們返回山崖的時候,竟是發現那個封山用的大石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又給合上了。
但是那大石邊上,卻是多了一個臨時的公告牌匾,一個白底黑字的告示,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就安靜的被貼了出來。
‘皇覺寺開放時間,早:晚:..今日天色已晚,準時封山,請諸位香客,明日再來。XX年皇覺寺通告’
而從告示的這個角度往上看去,那閉目養神的臥山大佛,仿佛是疲累了一般,在這里閉目養神似得。
看到了這樣的景象,信徒們竟是半分喧嘩也不敢了。
只是再一次的朝著佛像參拜了一番,就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寺廟。
只不過這群人走的時候,壓根就不知道,在寺廟內,還有一個屬于他們一伙的同胞,正將身子掩藏在那偏殿外的樹叢中,竟是半點聲音也不出。
直到負責將兩塊大石頭推到一起,在內里用杠條封上的兩個僧人的談話結束的時候,他才敢恍恍惚惚的從內里爬出來,有些迷茫的看著這兩塊極其厚重的石頭,是怎么把他唯一的出路給堵死的。
好像,沈萬三往前悄悄的爬了兩步,湊近那石頭的地步,竟是發現了一種類似于滑道的東西,居于大石底下,讓這石塊在來回的滑動時,不至于太過于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