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視了一會兒之后,沈飛把自己的手伸過去,從鐵柱相隔的縫隙中,伸向他,試著觸摸孩子的手掌,對方居然毫無防備的心理,同樣伸出手指頭與沈飛接觸在一起。
卻萬萬沒有想到,就在指尖相對的那一剎那,種種痛苦的畫面順著相對的指尖沖入沈飛腦海,讓他近乎崩潰,大叫一聲收回了手,同時氣喘吁吁地望向正在討論著什么的沈騰和屠戶,被沈騰道:“不要碰它們,這些孩子不是尋常的人類。”
“不是尋常的人類?”沈飛心中一凜,重新打量面前的孩子,看他經過了剛才的接觸之后,額頭之上現出了一圈圈的螺紋,螺紋由大往小,像是石子投在河面上產生的波紋,由此想到了什么,走到屋內,一個個觀瞧,發現這些孩子里,有些背后生長著還未完全長成的蜻蜓一樣的翅膀,有些下巴上長著鰓,有些額頭上生著獨角,還有一個,最后的一個眼睛竟然是紅色的。
火紅眼!我的族人!
沈飛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停止了,他難以置信于面前的畫面,卻在看清楚了全部這些之后,終于聯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重新望向正在交談的兩人。看那屠夫面前的案板上凝固著鮮血,一只獨角丟在他手邊的盆子里,終于明白了存在于此處的骯臟勾當。
人類,這些生活在佛國的人類,只怕已經不滿足于單單通過掠奪和殺戮來奪取特殊種族身上的某些特殊器官了,他們居然建造了一個基地,去專門飼養繁殖某些特殊的物種,利用降生的嬰兒源源不斷地提供他們所需要的器官。
太可惡了,真是太可惡了,這些人簡直是在踐踏身為生靈所固有的尊嚴和底線。
噴薄的怒氣旺盛地燃燒起來了,如果不是關鍵時刻沈騰忽然來到身邊,將一股精純的力量傳導了過來,此時的沈飛只怕已經失控。
“知道了吧,所謂的華夏一族根本不將外族當成自己的同類,他們正在犯下不可饒恕的罪孽,你現在應該能了解到,我為何一心想著復仇了吧。”沈騰壓低了聲音,悄悄地對沈飛說。
后者攥緊了拳道:“帶我走完整座村落,帶我走完它。”
“會的,我帶你來到這里,便是為了這個目的。還有,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此地除了外面的守衛之外,還有三名強大至極的破戒僧鎮守四方,這里是當今黃帝拓跋圭親自下令修建的場所,一切活動都由皇帝陛下直接統領,包括鎮守在此處的守衛和佛宗高手在內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你一旦出手,我們將落入極端被動的境地。”沈騰一只手摟住沈飛的肩膀,附在他耳邊說。
后者點點頭,望向那名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屠戶,發狠道:“放心吧,這點忍耐力我還是有的。”話鋒一轉,復又望向最后一個籠子里,紅著眼睛的小孩,“對了,你剛才都和他說了些什么?你們倆的對話用的似乎不是九州通用的語言。”
“屠戶們都是從塞外招來的野蠻人,他們的身上流淌著野蠻人的血,說的語言也都是塞外蠻族特有的,我因為有一段遠赴塞外尋求力量的經歷,所以才能和他們交流。”
“這里的每一位屠戶,都是專門從塞外找來的嗎?”
“沒錯,他們都來自塞外,只會說塞外的語言,完全聽不懂現在九州流通的語言,黃帝特意如此安排,好將此地的秘密永遠地守護下去。”
“拓跋圭啊拓跋圭,真想不到他是如此狠辣歹毒的一個人。”
“他的狠辣程度遠不止于此,以后你會慢慢體會到的。”
沈騰向屠戶露出微笑,與他之間說些聽不懂的話,說完便走了,離開之后沈飛問他道:“你和他說的什么?”
“我問他有沒有新貨色。”
“新貨色?”沈飛的語氣轉冷。
“蜓翼族的翅膀、靈感族的大腦、羅剎族的眼睛、五溪族的靈角、武陵族的翅狀鰓、人魚族的魚尾、菩提族的土掘掌。這些具有特殊功能的器官都可以通過帝國工匠的打造,制成特殊的工具,幫助人類獲得上天、入地、下水等做夢都想得到的能力,我因為精通塞外的語言,可以和來自塞外的屠戶順暢交流,經常奉大皇子之命來此,尋找新鮮的貨色。”
看沈飛表情不善,沈騰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接著道:“乍一看,我可能是在助紂為虐。但你仔細地想一想,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是要繼續下去的,究竟是不是由我來完成沒有任何區別。皇帝對諸位皇子們每年份獲得特殊“工具”的數量有著嚴格的控制,而各妖族繁殖數量有限,為此皇子們便經常派遣使者來此,好第一個尋找到適合自己的東西,所以,就算大皇子不派我來,它們的器官也是會被其他皇子收走的。”
“可你這樣做,總歸是不好的。”沈飛沉下眉,露出一絲哀傷。
沈騰拍拍他的肩膀,安撫道:“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充分賺取大皇子的信任,幫助他登上帝位。等到他當了皇帝,再阿諛奉承,用盡手段蠱惑他,禍亂帝國,導致人間之國崩潰,最終帶領妖族各部逃脫升天,向人族復仇。”
“你已經把自己歸到妖族行列里了嗎?”沈飛聽得刺耳。
“在華族看來,我們羅剎一族和普通的妖怪也沒什么區別了,既然這樣,便將自己并入妖族好了,將來有一天聯合起來,一起向人族復仇。”
“哎。”沈飛又一次嘆息,自打來到這里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非常糟糕。
沈騰心知他一下子接受大量的信息有些難過,出言安撫道:“更何況,我經常主動來到此地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還有一個原因,是什么?”
“繼續走,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沈飛和沈騰,兩位羅剎族的遺民肩并肩行走在被怨念充斥的街道上,感受著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渴求自由的眼神,感到無比的憤懣。同族們便在狹小到難以轉身的籠子里看著自己,如同刀子在剜自己的心,沈飛每往前邁出一步,都是心如刀割的,他怎能這樣做,怎能對身邊熾熱的目光視若無睹。
卻最終沒有任何行動。下山之前幻想的為了不平事拔劍,幻想的一展大俠風采,光耀蜀山門庭簡直就是兒戲,面對殘酷的現實,面對盤亙在眼前的重壓,他根本沒有能力做些什么,他一次又一次地屈服在現實的面前,為了所謂的信仰,而一次次地放過仗義出手的機會,放過為非作歹的惡人,對常藏和尚如此,在這里也是如此,他沈飛,他沈飛徹徹底底地在現實面前屈服了,徹徹底底地屈服了。
所有的掙扎都只局限于內心,蒼白而無力,徒勞而沒有意義,更加地彰顯出了自己的疲弱,“我沈飛,原來是這么沒有原則,不具有正義感的一個人啊。”處在信仰坍塌邊緣的沈飛,在心中咆哮,“為什么,為什么現實如此殘酷,到底為什么。”
努力地克制著怒火的噴發,沈飛能夠感受到,處在眉心之處的三點火苗正在灼燒自己的靈魂,能夠感受到九龍正依附在耳邊發出蠱惑的聲音“釋放出我,釋放出我的力量,你將可以焚天滅地,將可以顛覆現有的一切規則,將可以改變現狀,拯救族人,當可以向人族發起復仇,當可以將九州的黑暗一舉掃清,當可以在皇城的最高處插上道宗的旗幟。快,釋放出我的力量,快。”
又一次被九龍蠱惑,大概是隱藏在體內的毒火正在與內心深處產生的怒氣發生共鳴導致的,每當這個時候,沈飛就很想拋棄一切,很想忘掉一切的顧慮和忌憚,就這樣完整的,如同蠱惑的聲音敘述的那樣,完整地釋放出自己的本我,將黑暗的人間、崩塌的現世焚燒殆盡。
這就如同是理智和沖動在內心深處展開的搏殺,每一次遇到挫折的時候,理智都會告訴你,冷靜一點,慢慢來,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事情是可以在你手中慢慢好起來的;可沖動又不斷提醒你,快點,快點用你手中的劍,用你掌握的所有力量將這骯臟的人間,將骯臟人間的所有不平之事全部抹平,快一點。
兩種對立而矛盾的聲音在內心深處激撞不休,如果不是關鍵時候,童子金身又一次釋放出了寧靜之力的話,沈飛的身體可能已經燃燒起來了,被九龍的毒火從內到外的吞噬。
最終沒有,因為天命不允許他死,天命在他陰差陽錯得到了王劍九龍力量的時候,將另外一道制約之力輸送進了沈飛的體內,這道制約之力,就是童子金身。
由此可見,沈飛真的是被天命選中之人,上天要經由他的手完成某件事情,達到某個目的,肯定是這樣的。
“呼!”深深呼吸,沈飛冷靜了下來,沈騰始終在一旁注視著他,隨時準備出手幫他壓服體內澎湃的力量,直到看到沈飛自己恢復了狀態,才跟著松了口氣:“好點了嗎,忍耐,我們一定要忍耐,想要在人間之國存活下來,活到滋潤,忍耐是一門必修課。”
“我明白,現在還不是時候。”沈飛擦了擦額頭,卻發現一滴汗都沒有,九龍之火涌出的時候,別說是汗液,就連體液都能在一瞬間被蒸發干凈了。內心深處,忽然間生出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暗想:九龍也叫焚天滅地,是和壽劍星魂并駕齊驅的魔教圣物,自己懷有這樣的利器,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使用過一次,說起來也真是蠻有意思的。同時想到了藥人,兩年多的時間過去了,藥人始終音信全無,現在不知身在何地,真的有些想念他呢。
沈飛和藥人相依為命了整整八年時間,比之患難與共的邵白羽建立的感情更加深厚,與藥人之間,是一種亦師亦友亦父的復雜情感,說不清楚的。
感謝地望向沈騰,示意他自己已經沒事了,后者點點頭,繼續往前走去。
往前的一百米,是一連串與入口之處見到的情景相仿的地方,一個個的籠子,一個個站在案板前面的屠夫,手邊的盆子里盛裝著被切割下來的器官,對此沈飛有些不解,問道:“這么小的器官就算切割下來了,又能夠發揮什么作用呢。”
沈騰回答:“這里面所有孩子小的時候,都要進行一次特殊器官的切割手術,只有這樣,新長出來的器官在成年以后才能特別的結實有力,而被切下的尚未發育完全的幼小器官也很有作用,可以使用某種特殊的咒術植入到人類小孩的身體里,伴隨著孩子們一起成長,將來這些孩子就會成為能夠上天入地,具有特殊作戰能力的戰士。”
“還有這樣的事情。”沈飛聽著,簡直匪夷所思。
“很難相信吧,這些匪夷所思的行為都是拓跋圭發明出來的,老皇帝對于戰爭和掠奪的欲望是以往所有在位的皇帝不曾擁有的,除了三大教派占領的地方之外,塞外、邊疆,幾乎沒有他觸手不及的地方,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吸納其他民族的精華所在,帝國軍隊的戰斗力越來越強,到目前為止,即便是普通的仙人,面對帝國百人團圍攻的時候,也是難以占到絲毫便宜的。”
“真的有這么厲害?”想到各城衙門的空虛,沈飛真是難以置信。
沈騰大概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解釋道:“可不要將那些被氏族子弟占據的官府和帝國軍隊等同起來了,所謂軍隊,是直接接受皇帝的領導,由大將軍王陣前指揮,奉命南征西討的戰爭機器,拓跋圭在位的三十年間,被帝國軍隊覆滅的妖族、外族不計其數,華夏之地一家獨大,占領中原已成定局,除非帝國內亂,否則百年之內,外族不能對人國造成任何顯著的威脅。”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