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女吹滅了蠟燭,縮進被窩正待入睡,卻忽然聽到臨屋傳來一聲破音,心中一緊,立時穿好衣服沖出去查看,見主人的房間和凈靈和尚的房間,屋門都敞開著,納蘭若雪披了件單薄的衣服站在凈靈和尚的房門之外,表情古怪地看著屋內。
走過去一左一右攬住主人的手臂,才發現對方身體顫抖的厲害,心中生出不好的感覺,定睛往屋內看,見清風吹開了窗子,月光傾灑如銀屑,七小酣睡,凝固在鼻端的泡泡顯示出正在做著美夢,床上空蕩蕩的,窗簾隨著清風的吹拂而一蕩一蕩的,被褥上的血跡已經凝固,硬邦邦的像是彩蝶褪下的殼。凈靈和尚已經走了!
狼是九州大地上最警覺的生物之一,天狼更是其中的翹首,這般在眾人注視下熟睡只能證明是進入到了匪夷所思的夢境當中,鼻端的泡泡不破,夢境就不會中止。一行腳印從窗臺一直延伸到床邊,當是有人故意留下的,卻絕不是凈靈和尚,而是一個外來的闖入者。之所以說是故意留下的,是因為一個可以無聲無息進入到屋子里的人絕不會蠢到留下這樣一行清晰的腳印,這可不是普通的腳印,往前邁出的每一步地面都下陷一公分的長度,橫練功夫之強可見一斑。但究竟是進屋之前施展了發夢的手段還是進屋之后施展的發夢手段沈飛卻不能判斷出,唯一能夠知曉的是,這個人從窗子進入之后,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到床邊,抱起了凈靈和尚,如同變魔術一般,忽然消失在原地。
如果不是沈飛警覺性高,提前用仙力覆蓋了客棧想必要一直到轉天才能發現凈靈和尚已經走了,把他帶走的也是個和尚無疑,而且其實力只怕更在凈靈和尚之上,他這樣做是在示威嗎?沈飛不得而知。唯一能夠知曉的是,和尚們遠遠比想象中的強大得多,能夠施展發夢手段的,也并非只有凈靈和尚一個人。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是,凈靈和尚召喚出分身法相,將自己帶走,也就是說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人在作祟,屋子里現在能夠看到的一切都是重獲生機的凈靈和尚一手布置下的,他是要故弄玄虛。這并非沒有可能,畢竟在凈靈和尚身上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足為奇。
只不過,兩種情況里,前一種表明了凈靈和尚或許真的不是壞人,他的出現是為了提醒沈飛一些事情;后一種情況,表明沈飛可能是多手救了一個不應該救下的人。
兩種情況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什么好事情,這證明了盤亙在沈飛前方的,是一個強大到匪夷所思的敵人。
來自金陵城內部的一場風波,造成了通天教道士的慘死,也導致了沈飛下山之后,親手給自己樹起了一個新的敵人,他不后悔,在沈飛心里,對于這些視人命如草芥的家伙們,打心眼里就瞧不起,就認定應該斬盡殺絕,在他看來,自己此次下山的真正目的也在于此——以手中之劍,斬盡天下不平之事,弘揚蜀山教義,廣納門徒,他此行下山,便是要改變傳承了千年的,蜀山仙人對凡人死活不聞不問的現狀,他要徹底的改變這一切,讓羅剎國的悲劇再也不會重演。
不過,有一句俗語說的很好“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沈飛剛剛進入了第二座城池,便遭遇到通天教護法這么棘手的敵人,等到進入帝都的時候,不知還有多少強大的家伙等著他呢。
在下山傳道的沈飛于金陵城內鏖戰的時候,另外一邊,蜀中仙山之巔,邵白羽雙手抱劍半跪于地,他抱劍的姿勢很特別,一條手臂橫攬著劍刃,另外一條手臂握住劍柄,膝蓋彎曲,互相交錯半跪,與地面相隔一定的距離。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長達一個時辰的時間,掉落的飛葉蓋滿了肩膀,陽光穿過茂密樹影傾照下,形成光斑,如同夜幕下星辰的樣子。
這里是方栦主峰至高處,是只有掌教親傳弟子才能夠到達的地方,邵白羽獲得了掌門真人的許可,平日里便在此處靜修。這幾個月,他的教主繼任者身份已經在大小場合被掌教提起,山上的弟子基本上也認可了他身份上的巨大變化,從初上山的冷遇,到掌教親傳弟子,再到第十四代掌門之位的繼任者,邵白羽的身份變化得太快,快的讓人目不暇接。
卻也總歸在意料之中,看著面前的男人,與他眼神中的執著對視,你很快便能理解,天下第一的掌門真人李易之為何會做出這樣的安排。
若單論努力,放眼九州只怕沒有一個人趕的上邵白羽,炎天傾不行,沈飛也不行,邵白羽的努力就像是融入骨髓的一種習慣,他的眼高于頂,他心中的鴻志,只要靜靜地陪在身邊,便能夠清晰感受到。
——這是一個不甘于平凡的男人!毫無疑問。
遙想當年,邵白羽在玄青殿上說出愿為天下第一仙的豪情壯語的時候,只怕沒有幾人愿意相信,可在接受了連續不絕的培訓,受到了掌門真人李易之的青睞和肯定之后,再回憶起他曾經的話,似乎就覺得有可能了。
這幾個月的時間,邵白羽身上的氣息徹底變了,變得成熟,變得穩重,也變得內斂,沒有什么比一個慣于高調的人收斂了身上所有的鋒芒開始低調行事,更加高調的事情了。邵白羽如此做了,做的很徹底,他似乎與自己敬仰的師父變得很像,低沉、內斂,卻不怒而威。
抱劍跪坐的邵白羽如同隨時等待出鞘的絕世好劍,仔細看,圍繞在他身邊的所有樹干上面,幾乎都有著大大小小的切口,被實質劍意掃過形成的切口,而到目前為止,邵白羽都還沒有拔劍。
仙人的成長由質變到量變,大多要經歷長年累月的磨練,不過有些時候,一次頓悟也能夠改變很多。在與炎天傾一戰落敗之后,邵白羽跪在蜀山宗祠前整整十五天的時間,在這十五天的時間里,他思考了很多事情,例如自己上山的經歷,例如自己與沈飛之間的兄弟情,例如自己與掌教之間的師徒恩,但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他思考的最多的一件事情是,為什么炎天傾那樣強大,為什么自己會屢次輸給炎天傾那個邪惡的變態。
想了整整十五天最后得到結論,自己之所以一直在輸,是因為炎天傾不畏懼死亡,炎天傾一心求死,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冒險,越接近死亡就越是開心,越是開心便更加大膽,以此類推。炎天傾不畏懼死亡,所以總是能夠做出出人意料的舉動,總是能夠在戰斗中變得更強,在修煉的時候挑戰更高的難度,從而獲得更大的突破。
炎天傾便是這樣的人,賭對了就變得更強,賭錯了無非就是死,死就死吧,又能怎么樣呢。在炎天傾瘋狂的目光中,邵白羽看不到對于死亡的恐懼,因為沒有恐懼,便總能挑戰更高的修煉難度,得到跨越式的成長,就是這樣。
而自己過去的修煉雖然努力,卻太過中規中矩了,所以始終無法追上炎天傾,更無法打敗炎天傾。仔細想想,鐘離師兄之所以強大到與天抗衡的地步,是因為閉關十一年,行前人不敢行之路,修煉了逆轉乾坤之道術;沈飛之所以能在最后時刻斬下炎天傾一條手臂,守護了鎮山重器鈞天劍,是因為萬法歸宗,專精一劍,走了一條與前人完全不相同的路子,將破襲劍術的恐怖劍意發揮到了極致。而自己,之所以打不過炎天傾,就是因為太過中規中矩了,如果早一點解封兩儀無相劍的話,如果學著青牛上仙那樣,拘束強大魂靈的話,如果能走出一條與前人迥異的修煉道路的話,以自己的資質,炎天傾不會是對手。
想通了這一點,邵白羽就如苦行老僧那般,一下子頓悟了,他終于得出結論——為了達到力量的極致,便要敢于突破,走出一條前人沒走過,只適合自己的道路,哪怕為此付出再多的代價也是在所不惜。
緊接著,邵白羽便找到了適合自己的道路——天啟之眼!
既然鐘離師兄走的是逆轉乾坤的路子,達到了逆轉之力的極限也無法傷及天道分毫;既然傾聽萬物之聲的能力并非自己獨有,炎天傾也用得;既然一式劍意之上已無法超越沈飛。
那么他現在唯一能夠依仗的,唯一有可能做出突破的,唯一與眾不同的地方只有一個了,那便是——天啟之眼!只有這代表著正者之力的天啟之眼,是他的唯一。只要能將天道的力量發揮到最大,那么無論是逆轉乾坤之力,還是冥王之力,亦或最強之劍,都不再是自己的對手。
明白了這一點,邵白羽對這雙蒙蒙白的眼睛更加珍視,可以說是視若珍寶,他越來越能感受到眼睛里蘊含著的力量,能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看到常人無法看到的事情,看到自認為純粹的本質。“世間萬物,走走停停,具在我眼中。”邵白羽忽然拔劍,劍鋒掃過面前的空處像是什么都沒有斬中,也并無凌厲劍意迸射,卻緊接著收回劍鞘之中,繼續保持跪而抱劍的姿勢。
“啪嗒”一聲,有什么東西掉落在白羽身前之地厚如棉氈的落葉上,卻是一只大眼的昆蟲,仔細看,蟲子被妙到毫巔的手法切去了翅膀,摔在地上似乎是蒙了,掙扎了好久才重新穩住身體,肚子上面的爪子前后捯飭,快速地爬走了。
一劍斬去昆蟲的翅膀!對于劍勢的精確掌握讓人嘆服。
邵白羽保持著跪坐抱劍的姿勢,保持著,始終保持著,似乎那風華絕代的一劍并不能在他內心深處激起太大的波瀾,沉了片刻,驀然踏前一步,整個身子隨著劍式的傾斜,長劍出鞘劃過半空,“刷”的一下,劃出半圓,卻緊接著收鞘,邵白羽的動作停留在歸劍于鞘的那個瞬間,身體穩定的保持,肌肉極度放松。
“咔嚓。”過了好久,不遠處需要一人合抱的樹干從中間斷,斷口平整,轟然倒地。
邵白羽前后錯步,膝蓋微屈,背脊挺得筆直,鴻鵠神劍歸還于鞘,一手握著劍柄,一手捏著劍鞘,保持隨時拔劍的姿勢。白目之上纏繞著一條輕柔的絲帶,長發捆成一束,固定在腦后,白凈面容清秀,紅唇如舔血,隨著樹干地倒下,落葉紛紛掉落,片片飛舞,花香撲鼻,顯出絕美的景致。
頭頂天空一片藍,近身黃葉片片飛,邵白羽置身這番美麗的景色當中,與自然萬物渾然天成,仿若一體。
“滄浪!”又一次拔劍,自下向上撩,劍刃往高處走,隨著冷光一閃,候回攏,重新納入劍鞘之中。與此同時,遠方青山竟然出現一道斬痕,青山上的一行樹木被齊根斬斷,坍塌如屑。仔細看,那行樹木后面存在著一座仙人洞府,邵白羽自站立之處出劍,釋放劍意斬去了這一行青樹之后,顯露出被樹蔭掩蓋的,位置極為隱蔽的仙人洞府,隱于其中的仙人很快沖出,左右查看,也沒有發現是誰打擾了自己的清凈,駕馭仙劍離開了。
邵白羽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深深吐息站直了身體,緊接著抖擻身體,震落身上黃葉。與此同時,金燕驀然飛起,離開了之前緊抓的樹梢,撲打翅膀翱翔盤旋,“嘰喳”鳴叫。
彩兒從樹縫里鉆出了,化出可愛的模樣,湊近了白羽:“老爹,老爹,你的功夫又精進了。”被邵白羽凌厲的目光注視過來,即刻閉嘴,不敢再說話。自從天啟之眼得到進化,白羽對彩兒一直很冷,呼來喝去,再沒有從前的關愛。
——在這雙洞察一切的眼睛面前,萬事萬物,哪怕掩蓋得再好,也終歸要展露其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