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師的意思,只要我全身心的信仰佛祖就可以長生不老,不死不滅嘍。”沈飛冷笑。
“今世無法達成,可以修來世,來世無法達成,可以修再下一世,只要層層累積,讓信仰變得堅定,終有一天可以達成心中的愿望。”凈靈和尚回應道。
“大師高談闊論,在下真是深感佩服。”
“若能說動施主,就真的是美事一樁。”
“凈靈大師,敢問師承為何。”
“恕貧僧不便相告。”
“哈哈。”
“施主因何而笑。”
“遇見大師太過高興而笑。”
“阿彌陀佛。”
沈飛和凈靈和尚站在無人而寂靜的密林中,一人身穿普通僧服,面容白凈透亮,心智坦誠;一人身穿青色長衫,雖無佩劍在身,站立之時卻自有一股凌厲劍意透出。兩人一個是樸素普通的和尚,一個是驚才絕艷的劍士,面對面的時候,寧靜與鋒銳互相交織、傾軋,分別代表著站在世間兩極的佛與道。
“阿彌陀佛,施主救危扶難功德無量。”凈靈和尚道。
沈飛忽然對他的身份很感興趣,有意試探道:“華嚴寺的常藏高僧大師可見到過?”
“小僧鮮少入城,與常藏圣僧只有一面之緣。”
“你知他因何而死?”
“被兇器貫穿了胸腔至死吧。”
“說的沒錯,那你知道為何有人要殺害他嗎?”
“不管為何,殺人總是不對的。”
“那如果是大奸大惡之人,也不該殺嗎?”
“凡大奸大惡之徒,若能放下屠刀,當可立地成佛,應以勸薦的方式,助他改過自新。”
“好一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他之前行的惡事怎么辦?那些被害者又該如何?”
“今世造的孽,下一世去還,今世受到的傷害,只能證明上一世種下了惡因,需要在這一世還清而已。”
“呵呵,你們佛宗的道理還真是有趣,這么說我現在動手殺了你的話,是因為你上輩子犯了錯嘍。”
“阿彌陀佛,這是可能性之一。”
“哈哈哈,哈哈哈哈。”
“施主因何發笑。”
“我覺得自己這趟人間之行真是來對了。”
“阿彌陀佛,施主來此難道不是為了游山玩水?”
“我是要撥亂反正。”
“阿彌陀佛,動亂之世,尸骨填海,何等凄涼。”
“撥亂反正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阿彌陀佛,道、魔戰爭近千年,造成了多少人的枉死,人間的太平來之不易,妄施主三思。”
“凈靈大師,你似乎知道我的身份?”
“沈施主天縱英才絕不是尋常仙人。”
“那凈靈大師又是誰呢?”
“一普通云游僧而已。”
“拜見了,普通云游僧。”
“拜見了,沈施主。”
來到汝陽城,有三個人給沈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個是行俠仗義,而又不顯痕跡的蓑衣客;一個是陰森森習慣站在帷幕之后的翠蘭軒老板;還有一個,也是印象最深刻的一個,就是面前的這個小和尚了。
凈靈此人看起來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甚至唯唯諾諾,但普通的外表下含著不普通的氣質,平常之中有著無法理解的堅持,看起來唯唯諾諾,其實是平易近人,寬厚待人。
這樣的一個人,是沈飛之前從來沒有見到過的類型,如果按照屬性分類的話,就隸屬于未知的屬性,而人們對于未知的事物,總會感到畏懼,沈飛也不能例外。
因此三人之中,其實沈飛最在意的還是這個不露鋒芒,毫不顯章的凈靈和尚。兩人的每一次接觸乍一看都是無比尋常的,細尋思,卻讓你感受到一絲絲的恐怖。
凈靈和尚此人絕不簡單,起碼沒有看上去的那么簡單。
沈飛看著對方,居然會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只在和邵白羽、炎天傾這樣的最頂尖人物面對面的情況下,才會生出的,想必對方看他也是一樣的吧。
天下間的英雄就那么幾個,英雄惜英雄,英雄識英雄,有些時候,僅僅是一個回眸,或者打眼一看的功夫,就能讓你了解到對方存在的意義。
云游僧凈靈和尚,他的出場遠遠沒有炎天傾那般讓沈飛痛不欲生,刻骨銘心,卻自有一番別樣的味道!
下山之前,沈飛曾在邵白羽的指引下,拜會過青牛上仙,從上仙那里討得了一句忠告——沈飛你此行下山,最應該關注和防備的,是一個和尚,千萬要小心他的慈眉善目。
沈飛將這句話牢牢記在了心里,因此對出現在身邊的每一個和尚都特別的留意,某些無人的夜里他也不禁會想:凈靈和尚究竟是不是青牛上仙預言中所指之人,那個人會這般輕易而迅速的就出現在自己面前嗎?
他得不到答案,因為正式算算,來到人間,尚不足一個月,接觸到的人還很有限。
“好了,忙我已經幫過了,這就趕回城里了。”兩人對視良久,沈飛終于開口說道。
“小僧欠沈施主一個人情,他日有緣,必定相還。”
“沒這么嚴重,舉手之勞而已。”沈飛笑,“告辭了。”
“施主慢走。”
隨著散漫飄落的黃葉前行而去,沈飛感覺得到凈靈和尚始終從背后注視著自己,他不停留也不轉身,徑直往前走著,一直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被注視的感覺才算消失。
轉過身,在渺無人煙的林子里看不到人影,沈飛低喃:“我倒希望,咱們再也不會碰面!”
偏遠小城,人流絡繹不絕,沈飛走回城里的時候,看到很多人圍聚在一起看熱鬧,好奇心驅使便走上去瞧瞧,沒想到這一看驚出了一身冷汗。原來城墻上貼著的,赫然是三張配上畫像的通緝令,罪名是殺人潛逃,殺人對象沒有寫明,不過那三張畫像描繪之人沈飛真是再熟悉不過,不正是自己、若雪和蘭兒嗎。想不到佛宗方面這么快就做出反擊了。
仔細看,通緝令上的內容寫得輕輕楚楚“今,城中發生殺人事件,上圖三人有重大嫌疑,為官府提供三人線索者,獎銅錢兩貫;緝捕三人歸案者,獎紋銀十兩。——汝陽城城主親批 上蓋刺目的紅章!
沈飛心說:好啊,好啊,真是好啊,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剛剛出城一會兒,你們的緝捕令就張貼出來了,這是要給我苦頭吃了。
其實這張緝捕令一貼出來,沈飛便已經懂了,廟宇、官府和地方勢力是一個組織嚴密的利益共同體,他們有著一致的利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以說是某種程度上的一致行動人。與此同時,對于沈飛仙人的特殊身份,以及下山傳道的目標,他們已經掌握,現階段采取的應對方法是——避免正面對抗,先通過暗中操作搞臭沈飛,讓他聲名掃地,舉步維艱,無法在人間傳道。封鎖常藏和尚的死訊是第一步,幕后之人不能讓普通百姓知道罪大惡極的常藏和尚其實是死在沈飛的手里;把沈飛請入寺廟探聽口風是第二步,如果沈飛答應入鄉隨俗,此事就此罷了;如果沈飛不答應,則第三步行動馬上展開,那就是發布通緝令,展開對沈飛一行人的通緝。普通人當然是無法捉住仙人的,不過由此一來,沈飛聲明掃地,全城的百姓都將知道他就是殺人兇手,有誰還會相信他口口聲聲闡述的教義。
殺人不見血!想不到一個小小的汝陽城,居然就能做到如此地步,自己公然殺死常藏和尚的行動果然還是太魯莽了。
“哎!”沈飛真是后悔死了。本來對常藏和尚也是一忍再忍,就因為那一天若雪在耳邊哭起來沒完,還有與帥氣小二哥之間的那一絲絲情誼存在,讓他一時激動,仗義出手。當時是輕松了,也瀟灑了,可是不僅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也等于說是公開地與佛教宣戰,馬上就遭到了對方兇狠至極的報復。
正后悔呢,卻聽一個細細的聲音從身邊傳來:“媽媽,你快看,這個哥哥…這個哥哥和畫像上的人長得好像啊。”
沈飛低下頭,看到了一個正在拽媽媽袖子的小姑娘,不等她媽媽轉身,已經風一般的消失在原地。
接近福來客棧時,當先注意到了一個人影——蓑衣客!
沈飛來到蓑衣客近前,因為知道對方正在等他。
“前輩。”拱手行禮。
“好幾天沒見到常藏和尚,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瞞不過前輩。”
“你怎么這么沖動的!被你這么一搞,下山傳道的事情可能就此難產了。”蓑衣客言辭中透露出指責。
“晚輩確實沖動了,不過此間的對抗早晚都會發生,相比較而言,在汝陽城這般的偏遠地帶發生反而更好。”
“你倒是嘴硬。”蓑衣客道,“可有應對之策?”
“官府的通緝文,只有官府才能撤銷,為此我不得不會一會咱們汝陽城的城守大人了。”
“你以為他們想不到這一點?”
“只能試一試。”沈飛頓了一下,“在此之前,我要先回一趟福來客棧,若雪還在那邊,我怕她給我闖禍。若她惱羞成怒殺了普通人,這趟下山之旅可真的就結束了。”
蓑衣客又一次責備道:“此次下山事關重大,你怎么帶了個千金大小姐在身邊,不礙事嗎?”
“她自己非要跟來。”
“別怪我沒提醒你,情愛這東西可不好消瘦,當年尹朝華和云烈為了赤練仙子紫霞大打出手,釀成大錯。紫霞仙子死后,兩人一個終日與酒相伴,渾噩度日;一個終身不娶,道心盡毀;兩人的修為就此近乎停滯,你可不要重蹈他們的覆轍。”
“放心吧前輩,在下自有分寸。”
“希望真能像你說的那樣。”蓑衣客擺擺手道,“去吧,去吧,我聽到福來客棧那邊正在吵鬧,怕是你擔心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在下告辭。”
最擔心的事情,也最容易發生,官府之人到來之迅速,不禁讓沈飛懷疑,凈靈和尚的出現是否也是提前安排好的,來延緩自己返程的步伐。
福來客棧被整整一隊,將近十名紅衣衙役包圍了,衙役的服裝是統一的,黑紅相間,腰挎彎刀;十人中只有一人是捕快,也就是隊長,穿著和衙役相仿,但是腰間懸著一塊令牌。
捕快是從中央派遣到地方上的,要通過武舉的考試,衙役卻是地方的,可以隨便招取,大多數都是士紳的家屬。捕快地位比衙役高,現實當中卻往往沒有衙役有錢,有背景,所以捕快和衙役之間的關系很微妙,表面上所有衙役都得聽捕頭的,其實未必如此。
“里面的人給我聽著,我知道你就在里面,給我束手就擒,乖乖出來了,快一點!”捕快的行為端地搞笑,與其說是在抓人,倒不如說在搞宣傳,宣傳自己要捉拿的人便在福來客棧中。
客棧的老板和小二唯唯諾諾地站在他身后,一副惶恐不知所措的樣子。
“里面的人給我聽著,快點出來,束手就擒,隨我回去受審!”偌大的福來客棧中,其實現下只剩下了若雪和蘭兒兩個人,兩人本來在聊天,若雪并不知曉外面的宣喝是對著自己發出的。直到蘭兒發現不對勁提醒她,才終于意識到事態的嚴重。
偌大的福來客棧,客人們不知何時都已經搬空了,老板也站在了捕快和衙役的身后,自己和蘭兒是客棧里唯一的兩個人,是他們將要緝捕的人,更糟糕的是,唯一能夠依靠的沈飛此時不在身邊。
這是若雪第一次獨自面對困境,困境算不上特別的艱難,但是面對的勇氣必須要拿出來,若雪覺得自己有些底氣不足,卻也知道外面的都是些凡人,根本沒必要害怕。
認真地想了想,她對蘭兒說,“好妹妹,給我換上男裝,我們出去。”
“好的,姐姐。”
“里面的人給我…”捕快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畫像中的兩個人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走出了福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