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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君嘯

  圍觀者尖嘯,受不了眼前的慘景,或是捂住眼睛,或是尋地方嘔吐,總之無一上前幫扶,也無一有膽子懲奸除惡,直面此惡人,大家無一例外地選擇了逃避,選擇了慌不擇路地離開。

  唯有沈飛和納蘭若雪站立在原地,沒有什么能形容沈飛此刻的心情,下山之前,他無數次地想象著自己為不平事拔劍的大俠風采,可是真正下山了,真的看見了這樣的惡行,并且這種惡行還和自己要辦的事情發生了沖突,他就不得不像過往的所有仙人一樣,選擇沉默,選擇不再插手人間的事物了。

  理想和現實總是存在差距的,這種差距的巨大來源于很多方面,有客觀的,也有主觀的,或許掌門真人說的真的很對,道家千年興盛不衰,支撐其一直興盛下去的道門規矩必有其存在的價值和意義,這份存在的意義并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的。

  眼見相依為命的爹爹被惡人當街殺死,那娃娃也不想活了,瘋了一樣抓住常藏和尚的身體撕咬、抓撓,被對方一腳踹爛了五臟六腑,也是死了。

  賣唱的一老一少,剛剛進城不足半日就遭到這般對待,暴尸街頭,死狀凄慘,儼然一副人間慘劇。

  可笑的是,等到父女二人血液流干之后,代表著正義和公正的衙役們,才樂呵呵地趕來收尸,衙役頭子美滋滋地湊上前為常藏和尚捏腿揉背,好像是生怕他殺了人,累壞了身子似的。

  “好了,好了,動作麻利點,老子的早點還沒吃完呢,真他媽掃興。”常藏和尚抬起頭來,正迎上納蘭若雪惡狠狠的目光,心中竟是一顫。幸好那個“識時務”的沈飛及時出手,把若雪帶走了,才緩解了他的尷尬。

  常藏和尚雖然不知道這兩人來汝陽城所謂何事,卻明白他們二人的實力決不在自己之下,以后得小心應對才好。

  被一個瘦弱的道士看到發毛,常藏和尚覺得有些掃興,往尸體上啐了一口,吩咐道:“算了,沒心情吃早點了,回去睡覺。”踩過女娃娃瘦弱的尸體,常藏和尚在眾人又敬又畏的目光下離開了。

  這個時候,沈飛卻忽然心有所感地轉過身子望向他,看到前一日酒樓中出現過的蓑衣客,又再現身,低著頭與常藏和尚相對而行。

  沈飛的目光落在蓑衣客的身上,打一見面,他就知道這個人到翠蘭軒抱有著和自己相同的目的,而且也是修道之人。即便天空沒有雨也穿著米黃色的蓑衣,蓑衣客的面容隱藏在蓑帽下,只能夠依稀辨認出落魄至極的胡渣渣。

  他本藏身在人群中,等常藏和尚轉身準備離去的時候,忽然上前,與對方相向而行。

  沈飛猜得到他要做些什么,有些擔憂蓑衣客的安危,常藏和尚一身橫練功不是鬧著玩的,宋揚杰就是最好的例子。沒想到蓑衣客并沒有如預料中的那般動手,面對毫無所覺的常藏和尚,也僅僅是與他擦肩而過而已,之后便消失在街頭,而沈飛和納蘭若雪也一起消失了。

  深巷內,蓑衣客低著頭前行,往前的步伐逐漸放緩,直至停在原地,不回頭地說道:“壯士,跟蹤在下所謂何事?”

  沈飛向他拱手:“大俠善行義事,在下佩服。”

  “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蓑衣客有意變聲。

  “宋揚杰就是大俠救走的吧?”沈飛眼睛彎彎地看著他,看他不回答,續道:“敢問大俠高姓大名?”

  “一普通人而已,姓名不足道哉。”

  “剛剛那一刻,常藏和尚毫無防備,大俠為何沒有出手?”

  “你覺得我沒有動手?”

  “難道你已經動手了?”

  “呵呵…年輕人,看來你還需要多加修煉才行啊。”蓑衣客往前走了一步,消失在沈飛的視線中,前方是死胡同,兩邊房屋雖然不高,蓑衣客原地遁走,也必定難以逃出沈飛的眼睛。這無緣無故地消失,只有可能是使用了空間系仙法縮地成寸。

  原來是位頂尖的高手,沈飛唏噓不已。

  更讓他疑惑的是,蓑衣客究竟是怎么出的手,出手之后的效果又是什么,自己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卻聽納蘭若雪道:“沈飛哥哥,那個人背后的劍我好像見過。”

  “你見過?”沈飛又是一驚。

  “好像是君嘯。”

  “君嘯?”

  “恩,是王朔叔叔的隨身佩劍。”

  “王朔又是誰?”沈飛更糊涂了。

  “王朔叔叔和我媽媽同輩,是朝華峰前任峰主之子,本來最有希望繼承峰主之位,可沒想到,一代天驕尹秋水橫空出世,仗著一把玄鐵劍戰遍諸峰,無一敗績。后來王朔叔叔與秋水叔叔于明月峰蕙草殿前公平決斗,敗走離山,至此下落不明。我從那時開始,就再沒有見過他了。現在想想,雖然胡子濃密很多,大部分面容也隱藏在蓑帽之下,可輪廓上還是有幾分相似的。特別是他背后的那把劍,應該就是名劍譜前十位的神劍“君嘯”了。”

  “神劍君嘯?曾經與尹秋水爭奪峰主之位的男人?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沈飛點點頭,心想:如果若雪的判斷沒有錯,那么接下來在翠蘭軒內上演的節目,一定會非常有意思。

  走出深巷,來到福來客棧,向店主詢問了兩句便找到了月兒訂好的房間,敲敲房門,能夠從屋內聽到飛奔而來的腳步聲,門打開后,月兒望過來的目光充滿了期待。

  “兩位主人,你們回來啦。”聽從沈飛的吩咐,她從裁縫鋪里,購買了一身適合丫鬟穿的樸素衣服,臉上的濃妝和亮粉全部卸去了,露出稚嫩的面容。

  被她深情款款地稱呼為主人,納蘭若雪覺得很不適應,用胳膊肘頂了沈飛一下,對月兒道:“月兒啊,以后叫小姐、少爺就行了,不要主人主人的喊,太難聽了。”

  被若雪這樣優待,月兒雖然開心卻沒有馬上回應,望向站在若雪身后的沈飛,直到沈飛說:“恩,聽小姐的話,以后稱呼我們小姐、少爺就行了。”月兒才歡快地應“好。”

  納蘭若雪何等聰明靈慧,馬上看出月兒是在忌憚沈飛的淫威,沒好氣地“吭”了一聲。

  沈飛假裝沒聽到,繼續說道:“月兒,月兒的,實在是不好聽,還是給你改個名字吧。”

  “是不好聽呢,還是讓你想到了什么難以企口的往事啊。”納蘭若雪更不高興了,氣急敗壞地說道。

  “若雪,別胡鬧,你想想這樣多不好,咱們早晚還是要回山上去的。”

  “回山上怎么了!”若雪不甘示弱。

  “明知故問。”沈飛沒好氣地說,“聽話啊,我們改一個更好聽的名字。”

  “哼!”納蘭若雪氣鼓鼓地。

  沈飛不理她,一邊往屋里走,一邊自顧自地說道:“依我看,你既然出身翠蘭軒,干脆就叫蘭兒吧。”

  這一次,月兒仍是沒有馬上回應,而是詢問的望向女主人納蘭若雪,看對方始終不吭聲,自己便也不吭聲。她此番表現,兩邊都不得罪,還是蠻靈透的,沈飛有些欣賞,倒也不急著催她。

  自己坐在桌子邊,正要倒茶,月兒卻已經眼疾手快地將茶壺搶過,把茶水為他斟滿,恭恭敬敬地遞到沈飛嘴邊:“主人,請喝茶。”

  沈飛笑,心說這小妮子確實挺有眼力見的,接過茶碗喝了一口:“以后別叫主人了,叫少爺。”

  “是。”月兒快活地答應。

  納蘭若雪看沈飛和月兒攀談起來,不理自己了,郁悶得不得了,也跟著走到屋內,坐在桌子的另一邊,在兩人都坐下的時候,月兒作為丫鬟,只能站在他們身后。

  “給月兒改名字可以,不過得答應我一個條件。”納蘭若雪表情嚴肅的說。

  沈飛一早知道她會答應自己,并不感到驚訝,順勢說道:“什么條件?說來聽聽。”

  “還沒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訴你。”

  “可以,但這個條件必須符合公理和正義,不能違反道宗的傳統,也不能打破我的底線。”

  “好了,好了,絕對符合公理和正義,不違反道宗的傳統,不打破你的底線。”納蘭若雪忽然望向沈飛,眼睛眨了眨:“話說,你的底線是什么啊?”

  “我要根據你提出的條件,確定自己的底線。”

  “你個無賴。”

  納蘭若雪氣地從桌子下面踢了沈飛一腳,接著轉目望向月兒:“蘭兒這個名字你喜歡嗎?”

  月兒說道:“小姐和少爺起的名字,無論是什么月兒都喜歡。”

  “那以后就叫蘭兒吧。”納蘭若雪揮揮手,“另外一個房間是左手邊的?還是右手邊的?”

  “啟稟小姐,是左手邊的。”

  “那你去吧,我和你家公子單獨呆會兒。”

  “慢著。”沈飛站起了,“還是你和蘭兒呆著吧,我自己去旁邊的屋子,思考思考今后的事情。”

  “不要,這就是我的條件。我要你和我一個屋,一起住。”

  “開什么玩笑,孤男寡女的成何體統,說過了不許觸碰我的底線。”

  “我就要。”

  “不行,別胡鬧。”

  “你和蘭兒一個屋,我自己去旁邊屋,有事情隨時喊我。”沈飛推開若雪拉扯過來的手臂,徑直站起往屋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下了道:“若雪,你和蘭兒在客棧里呆著吧,我再出去轉轉。”

  不等若雪糾纏、反駁,已然風一樣的離開了。

  終于獨自上街,沈飛感到一陣輕松,總算能沒有顧忌地開展自己的計劃了。沿街走的時候,能夠看到很多來到此地的旅人,絕大多數身上都有靈力波動,當是與仙道有過接觸的。穿著打扮卻是各異,以華貴為主,嫌少有道袍打扮的人,可見他們并不想表露自己道士的身份。

  下山之前,沈飛曾聽師父提起過,人間是佛宗的地盤,而佛宗與道教除了因為魔教這個共同的敵人,能夠勉強保持一致,統一對外之外,其實門戶之間存在著很深的芥蒂,凡人雖然敬仰畏懼仙道,卻并不特別歡迎仙人,流落在人間的散仙們往往會以普通人的裝扮行走世間。

  沈飛行走在寬敞的街道上,視線不遠處就是城府衙門,已經快到中午了,衙門口連個看門的人都沒有,鳴冤鼓孤零零地挺立著,上面布滿灰塵。被宗教主宰的人間之國,政府的權力受到很大的約束,以至于沆瀣一氣,淪為壓榨百姓的傀儡。

  看到如此破敗的衙門,沈飛知道已經沒必要進去看了,自己想要在人間之國傳教,需要注意的只有兩股勢力,一個是佛教,或者說佛宗;另外一股勢力,就是當地的士紳,也就是真正掌控地方權力的這些人,比起走馬燈似的城主或者縣長,他們的權力其實更大,能夠一手遮天,而且與佛教的一部分人保持了相當深的合作關系,有著共同的利益。

  與若雪一起往福來客棧走的時候,沈飛忽然想通了常藏和尚為什么會存在,他的存在對于佛宗和人國的意義又是什么。仔細回想,常藏和尚雖然囂張跋扈,惡貫滿盈,為所欲為,看起來風光至極,但是附和他的多是當地的士紳和縣衙的衙役,也就是凡人,并沒有幾個寺里的和尚追隨他。那一日被說是一起開葷去的小和尚們,也沒見到就此跟定了常藏。這證明他在寺廟里其實蠻孤立的,廟中人的實力一個個都不弱,并不怕他,他們真正信服的只有華嚴寺的主持。

  那么常藏和尚為什么要存在呢?以沈飛的判斷,應該是作為寺廟里與人間溝通的橋梁,是一個讓兩邊達成利益共同體的手段。可能這一點,讓汝陽城顯得更黑暗了一點,但確實有效。

  佛祖在一千年前和無涯道祖大戰了一場,對外宣稱是平手,但是從佛宗當時所在圣山的損毀來看,其實是敗北了。這個時候,佛宗為了阻擋道宗的崛起,就必須要找到其他的助力,也就是能夠幫到自己的人。所以人類的國家進入了他們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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