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眾人心道:“硯即是石,尋常仙劍都未必斬得開,更不要說沈飛手中的花劍,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掌教一出手,就立下這等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心意已明。
風入不得殿,沈飛長衣無風自舞,面色難看,右手氣地發抖,手掌牢牢抓緊了劍柄。
掌教凝望他,面無表情:“有問題嗎?”
“請給我三次機會。”
“不行,只有一次,如果你斬不開,證明沒有用心修煉劍術,那么不單單是玄青殿、男生寢室、食堂,連女生寢室也要一并打掃了。”掌教又再加籌碼,并向沈飛施加壓力,同時告訴眾人,與我為敵的下場就是這樣。
這倒不是說他有多么的小氣,而是管理門派的一種手段,要求極致的長幼尊卑秩序。
沈飛暗道:自己昨夜確實曾斬斷過一株參天巨木,但即便如此,能不能斬開一塊石頭也是未知數,更何況,從那一劍之后,自己就再無法找到感覺了,屢次出劍都難見奇效。
他沉吟,無奈,深知掌教故意出了一道不可能完成的題目,就是要給自己難堪。如果斬不開,也就是真的難看了。那么接下來,很快就會為今天的義氣之勇付出代價,受到對方狂風暴雨般的報復。
“哎,為何就逃不開與掌教之間的師徒相爭呢。”他心里郁悶,也很惆悵,破碎通天路后,應該享有的榮光全都因為掌教一個人的態度而化為烏有,隱約之間,甚至成為了眾矢之的。
“媽的。”他罵街,這不是他的個性,可還是忍不住,因為命運好像故意為難沈飛,從沒讓他好受過。
沈飛越想越是生氣,黑色的瞳孔漸被紅色侵蝕,體內涌起的罡氣仿佛活物一般蠕動開來,充滿腐蝕性,將觸碰到的一切融化。這可不是九龍的力量,而是他體內羅剎族血脈帶來的能力,就像邵白羽的傾聽萬物之聲,沈飛一旦激動,黑色的瞳孔就會變紅,像是被血浸過,爆發出的力量會具有侵略性,侵略別人也侵略自己,造成雙向的傷害。
最近一段時間,火紅眼頻頻出現,大概與沈飛心境的大幅波動有關系。
“怎么,你要放棄!”掌教李易之臉孔堅硬,語氣越來越失去溫度。
沈飛曬然一笑:“弟子在修煉師尊傳授劍法的時候,有了自己的領悟,需要比較長時間的運氣才能發揮出劍招的威力。”
“有體會自然是好事情,不過你有見過臨陣對敵運氣一刻鐘的嗎,對方早把你砍死了。”
“是,徒兒明白,只是這大殿之上無數雙眼睛盯著讓弟子有些緊張。”
“緊張證明你修煉未到火候,或者說不定,壓根就沒將我傳授的劍法當做一回事。如果是那樣的話,我覺得你沒必要再呆在蜀山上了。”
“師尊說笑了,徒兒日夜修煉“有去無還”,可不敢有絲毫怠慢。”
“用事實說話吧。”
“好。”沈飛雙目盯緊了懸浮著的硯臺,提氣于丹田,赤色的瞳孔在赤色仙罡的庇護下,并不明顯,不過仙罡中的腐蝕性卻如有實質,慢慢纏繞在了朝花夕拾劍的劍身上。
面對眼前的石頭,他沒有信心一劍兩斷,沒有信心,已然便失去了“有去無還”的靈性,即便有著具有腐蝕性的仙罡纏繞,也不可能起到作用了。
出發點都是錯的,之后再如何努力都不可能見成效。
因為太過緊張,沈飛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即將斫出的一劍也不可能取得好的效果。
他伸展身體,左腿順著支撐的右腿向上拔,膝蓋停留在腰身處,右手緩緩向上,直向天空——金雞獨立式。蜀山劍法正宗起手式,沈飛隨便掃一眼,就學會了。
掌教并沒有怪罪他偷藝,因為他有自信,對方斬不開面前的石硯。
不明就里的學生們非常緊張,期待著即將刺破空氣的長劍。
沈飛緩緩將揚起的劍鋒收縮回與眼相平,他之所以擺出金雞獨立式,是因為期待昨夜的雷電再次降臨,可惜期待落空,只能轉而實打實地出招。由始至終,心理嘀咕、遲疑,完全忽略了“有去無還”的精髓。
掌教目光如電,已經看明白沈飛的分量,知道這一擊不可能有意外發生。
沈飛用劍光對準了石硯,劍身非鐵質,所以反射不出敵人的影子。
他忽然想到,朝花夕拾劍除了花身之外,還有一種變化,是銹劍之身,心中一動,劍身鮮花聚斂,化為鐵銹,一柄烏突突,毫無光彩的銹蝕之劍出現在手中,試著以具有腐蝕性的仙罡侵蝕它的銹漬,可惜毫無效果。
在掌教的注視下,他已不能繼續無謂的變化,躬腰曲腿,便要一劍破空,正當時,一道不知來自何處的玄光射入沈飛后頸,伴隨而來的,是力量的爆發和一聲怒嘯,沈飛瘋了一樣出劍,與懸浮在空中的石硯交錯而過,“啪嗒”一聲,被斫為兩半的石硯掉落在地上。
眾人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掌教凝目望向殿外,見一名渾身酒氣的男人搖搖晃晃,深深地嘆息一聲,“做得非常好,可以學習其他劍法了。”
沈飛莫名其妙,因為他分明感受到那一瞬間的爆發并非來自內部,而是源于外力,是有人將力量借給了自己,控制了自己,以致斬開石硯。受之有愧的勝利他不想接受,可如果拒絕的話,等于在眾人面前給掌教難堪,進退不得的時候,腦海里響起一個聲音:“閉嘴,回座位。”
聽清楚是云師叔的聲音,沈飛馬上知道發生了什么,乖乖地回了位子。
中午,掌教施展縮地成寸之術,來到南山草庵,尚未推門,已被嗆鼻的酒氣逼得咳嗽,興師問罪的想法立時消減,轉身便要回去。
“既然來了,又為何要走。”門內的人早知他會來。
掌教站立著,不動作,門被推開,師弟云烈走出,葫蘆蓋是敞開的,酒氣污鼻。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云烈道。
“現在不想說了。”掌教回復,“希望這樣能抵消你對我的怨。”
“你騙了我。”
“我說過要振興蜀山。”
“可你沒說,會以這樣的方式,你是要將六峰的人變成自己的,你向全天下撒了謊。”
“魔教猖獗,諸峰歸心刻不容緩。”
“你在打破祖宗的規矩,可一直以來,你都自稱為秩序的捍衛者。”
“我捍衛的并非秩序,而是蜀山。”
“你瘋了。”
“我的做法以后你會理解,只有這樣做才是最好的,才能讓蜀山不至于在馬上到來的浩劫中隕落。”
“萬骨血陣嗎,我們蜀山的戮神陣不會比它弱。”
“萬骨血陣只是開始,魔教的人已經瘋了,他們幾乎解封了所有教派內的禁術,他們要毀滅一切。”
“那你還不斷阻止沈飛的崛起,在魔教大肆猖獗的時候,我們應該聯合每一個人,更何況是這樣具有潛力的少年。”
“你應該知道,那個人不是九州之人,也更應該了解,他的體內藏有著什么,這樣的人我不立即斬殺,已經是法外開恩了,更何況還允許他修習蜀山的道術。”
“師兄,你有沒有想過,為何當年師尊明明可以殺死那魔頭,卻一意招降;為何師尊要困上他三十年;師尊就是預見了今日的禍患,所以一早為蜀山種下了因緣。正邪不源于劍,而在人心,在于持劍者的心,現在星魂、九龍有機會合并,對付它們曾經對抗過的強大敵人,你為何硬要阻止。”
“合并。”掌教鮮有的咆哮,“師尊當年就是抱有同樣的幼稚想法,才會落得個形神俱滅的下場,才會死無全尸,才會讓蜀山圣地覆滅在大火之中,才會有我額頭上的這道疤!”
掌教起手,掀開蓋住額頭的白發:“每當與沈飛相對,這道疤痕就會持續地作痛,無法抑制。”
“那你干嘛不痛快點殺了他,何必要折磨他。”
“如果不是你一直從中作梗,他還活得到今天。”
“蜀山正派,做事應當名正言順,況且你已認定了沈飛體內藏著九龍,殺死他也是明正言順。”
“呵呵。”
“你苦笑,是因為你還無法確定九龍就在沈飛體內,你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生怕自己動手之后,錯殺了一個驚才絕艷的奇才,對趕來投奔的人產生負面影響,自此再不敢投奔于你了。”不知不覺間,云烈身上的酒氣消散了,佝僂的背脊挺直了,雙目炯炯有神:“因為無法百分之百的確定,所以你不能冒險,所以一直在使用陰險的手段,在暗地里算計沈飛,這已不再是巍峨正道所能允許的事情,我已不能再坐視不管。”
“你要怎樣,去聯合六峰搞垮我?”掌教目光中殺氣一閃。
“我會成為沈飛的師父,傳授他真正的道術。”
“你瘋了。”
“如果你敢阻攔,咱們師兄弟便劍刃相對。”
“一定要如此嗎?”
“一定要如此。”
“那好吧,我允許你。”掌教話鋒一轉,“不過我有兩個條件。”
“說吧。”
“教導沈飛,只能私下里進行,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你放心,這點規矩我是懂的。”
“好,還有一個條件。”
“什么。”
“我要你交出春秋印。”
“憑什么。”
“你我都明白,沈飛體內就算沒有九龍王劍,也或多或少的有著王劍的氣息,是和王劍相關的人。萬一一切都是他們的陰謀,萬一他們一直都想對蜀山不利,那么,持有春秋印的你,作為他的師父就會非常危險,可能暴露了方栦后山的秘密,所以,你必須交出春秋印,放棄進入后山的權利。”
云烈冷眼看著自己的師兄,覺得他既陌生、又冷酷:“你要一個人把持蜀山。”
“是你不配擁有。”
“好吧,既然如此,師兄你好自為之。”云烈右手兩指并攏,指尖對準眉心,一點玄光閃耀起,離近看,玄光好似一扇門,亙古悠遠的通道在門的那一側出現。
片刻后,一方石印飛出,四四方方,古樸莊嚴,未及顯露鋒芒,已被掌教收入懷中。
“應該好自為之的是你,師弟。”他憤而甩袖,御風而去。這條孤獨的道路既然已經選擇,那么便沒有任何后悔的機會,在掌教心里,唯一在意的就是蜀山的興盛,為此,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包括向暗地里蠕動在身邊的人們做出妥協,因為,不管是自己還是他們,起碼都是蜀山之人,起碼都想要蜀山興旺。
但對外族人和魔教,則必須要全力剿滅,不能有絲毫手軟。這就是他的道,目標只有一個——剿滅魔教。
或許也只有如此執著的人,才能達到此等聞所未聞的境界。當兩半春秋印合二為一的時候,掌教已成為了方栦主峰的至高主宰,擁有了他人無法撼動的地位,意外地提早完成了計劃中的最后一步,雖然犧牲了師弟對自己的支持。
謀劃著,蜀山上的每個人都在各自謀劃著,在一場浩劫到來的時候,以如此的狀態,究竟還能否捍衛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