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黎透露的秘辛,泰爾斯度過了最初的訝異,冷靜下來。
“照你這么說,今日之禍非但不能怨你們,”王子語氣懷疑,“還得怪璨星王室沒看管好那枚源血,才讓洛桑二世變成血族,遺禍無窮?”
“在下絕無此意,”黎恭謹回話,審視的目光卻須臾不離泰爾斯,“但有這條線索在,殿下想必比我們更接近那殺手背后的真相。”
泰爾斯皺起眉頭。
真是狡猾。
這個老家伙把謎團連同解謎的線頭一同丟回給我,還明里暗里撇清了科里昂的責任。
但這招確實奏效,泰爾斯忍不住疑惑:
洛桑二世,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多年之后重返星辰王國,絕不僅僅為了一報血瓶幫舊怨。
他是如何拿到本該屬于米迪爾王儲的源血的?
他跟璨星王室究竟有什么關系?
就在此時,黎突然轉過頭,很是自然地看向塔下:
“霍利爾家的后輩,跟對方交上手了。”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把更多的疑惑清除出腦海,強迫自己回到當下。
“謝天謝地,”他舉起望遠鏡,好不容易找到目標,“他們好歹在房頂上開打,至少能讓我看見。”
雖然以揚尼克和洛桑二世交手的速率節奏,除了模湖的人影閃動,泰爾斯什么也看不清。
“然而殿下理當小心。”
“因為揚尼克可能不是他的對手?”
黎搖了搖頭。
“據我們所知,這位揚尼克·霍利爾年紀輕輕就執家族牛耳,專擅挑撥弄權、乘間投隙,深受‘鬼娘’的信任。”
至于“鬼娘”維桑麗雅·霍利爾本人,那是“不屈之夜”的舊人,也是反出夜之國的叛逆之首,更是連夜翼陛下都要警惕忌憚又愛恨交加的棘手人物。
黎如此想道,話語不停:
“在您看來,長居盛宴領的霍利爾家族,為何會選在此時造訪翡翠城?”
泰爾斯心思一動。
為了翡翠慶典?
為了看看王子?
為了給丑臉婆送信?
泰爾斯想起他在爭鋒宴會上與揚尼克的相遇。
“為了‘平衡’。”他澹澹道。
黎輕輕頷首:
“既為平衡,那他真會如您所愿,盡心竭力么?”
泰爾斯皺起眉頭。
當然,你曉得的。
王子心底里的一個聲音告訴他:
其實揚尼克早就知道真相。
這位風度翩翩的血族早早看出了翡翠城水面下的污穢,猜出了有位同族在城內暗中獵食,所以在爭鋒宴上,他才會留下那句意味深長的話:
…翡翠城此刻暗流涌動,有不少臟東西都在這兒。
但是他,煥新庭的代主人,霍利爾家的年輕血族無動于衷,甚至樂見其成。
他坐等翡翠城的統治者——無論是泰爾斯還是詹恩——為之所苦,焦頭爛額的這一天到來。
以換取更大的回報。
問題是,泰爾斯…
他心底里的聲音幽幽道:
你要如何利用這一點?
金屬交擊,屋頂上的兩人兩劍來回輪轉,攻防之快肉眼難辨,只余模湖不清的幻影。
“你不覺得奇怪嗎,孩子?你一直不接受血族的身份,不肯加入他們,為之所用…”
但激斗之中,揚尼克的嗓音始終溫和平靜:
“那為什么科里昂家還留著你,不干脆宰了你——”
一記精妙的劍招在眼花繚亂中突兀而起,立時打斷揚尼克!
措手不及的血族議員悶哼一聲,旋即身形疾退,在另一處房頂上現身落腳。
“他們試過了。”
洛桑二世抬起頭來,面色白如死尸,毫無生氣:
“他們做不到。”
言罷,他亮出破損嚴重的長劍:
劍鋒沾滿黑血,滴滴滑落。
揚尼克緊皺眉頭,他稍稍松開捂緊腹部的左手:傷口受創極深,正源源不斷地涌出黑血。
該死,他究竟是怎么刺出這一劍的?
如果自己還是個普通人類…
但見到這一幕的洛桑二世卻輕輕蹙眉:
偏了。
那一劍,本該直奔心臟。
“做不到?哦,曾經萬夫莫敵的菲利普親王也是這么想的,”揚尼克很快抬起頭來,重新換上外交官與議員的標準笑容,“直到他被藍利·科里昂掀翻了王座,變成歷史書上的陳舊故事。”
洛桑二世沒有回答,或者說,他以行動作出了回答:
殺手向前一躍,劍光再起!
他就不能再等等?
揚尼克腹誹不已,等不及創口恢復的他被迫再度應戰:
如今這世道是怎么了?高手過招,難道不該相互尊重,起碼讓對手把話說完?
劍光縱橫,洛桑二世毫不停頓地突進追擊,揚尼克則毫不猶豫地退防閃避。
血族殺手的身法移動稍遜于揚尼克,但勝在劍術卓絕,每一擊都落在對手不得不防的關鍵節點,不過幾個回合,揚尼克便再度中劍,急退到十米開外!
這一次,揚尼克就沒有這么好的姿態了,他在身形搖晃間單膝跪地:
一道皮開肉綻的可怕創口從右肩斜拉而下,甚至噼開了鎖骨。
差一點。
洛桑二世抖了抖劍上的黑血,不甚滿意:
還差一點,就能梟首。
“就像這樣,”殺手輕聲道,“他們忌憚我。”
夜之國的骯臟種們——尤其是活過了千百年的老家伙們——自私、貪婪又怕死,他們忌憚他的劍術,忌憚他的異能,忌憚他的決心,更忌憚他數十年間積攢的無數殺人經驗(那些老家伙們殺過幾個人?殺的什么人?晚上走夜路回家的農民?關在小黑屋里瑟瑟發抖的血食?對他們又敬又愛又怕的人類血仆?)。
總之,他們不愿為了殺他而付出高昂的代價。
“忌憚你?”
揚尼克聞言不由失笑,他此刻正竭力修復肩頸的重創,說話有些艱難:
“可憐的孩子,你被,你被騙了…”
洛桑二世抬起眼神,毫不拖沓地邁步上前。
而你要被殺了。
裝模作樣的骯臟種。
“你也許不了解科里昂,”揚尼克面露痛苦之色,“但我可以告訴你,這不是忌憚,而是權術:科里昂家演了一場戲,讓你以為他們忌憚你。”
欺騙?
權術?
有趣。
洛桑二世心中不屑。
如果那是演戲,那他們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那一夜里,為了處決他,夜之國的骯臟種們前赴后繼,卻只是一個接一個上趕著給他添油送菜,直到激發他體內不可控的兇性和異能。
科里昂家進退失據,夜之國下七支里的其他家族則傷亡慘…
洛桑二世正要舉劍,卻突然頓住了。
其他。
其他家族。
他再次直視揚尼克。
前赴后繼。
一個接一個。
夜之國里,除了科里昂之外的…
其他家族?
洛桑二世不知不覺握緊劍柄。
“你知道什么?”他輕聲問道。
揚尼克慘笑一聲。
“一個可怕的朋友,或者說對手告訴我的,而她很不巧,跟科里昂家族血脈相連。”
洛桑二世皺起眉頭。
“是的,科里昂騙了你,因為他們想更好地利用你。”
揚尼克顫抖著站起身來,腹部的傷已然修復,但肩上的重創還在恢復,以肉眼可見的幅度收著口子。
“因為如果你覺得他們‘不忌憚’你,那你就會提起警戒,跟他們硬扛到底,拒不妥協,遑論合作。”
揚尼克冷笑連連。
“唯有讓你覺得他們‘忌憚’你,那他們才能——至少在你眼中——順理成章地被迫放了你,留著你,不得不讓你‘自由行動’。”
洛桑二世沒有說話,他只是死死盯著對方的傷口。
“至于為什么…”
揚尼克輕嗤一聲:“一枚活棋,永遠比死棋有用。”
棋子。
洛桑二世劍鋒微顫。
只見揚尼克伸手向他示意:
“瞧瞧現在,你難道不是在心甘情愿、毫無怨言地為人驅馳了嗎?甚至還天真地以為這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都是出于自由意志,都是你在自由行動?”
血族議員哈哈一笑:
“如此一來,作為棋子的你不就更加鮮活,更有動力,干起活兒來更全力以赴了?”
說到這里,揚尼克想起了什么,不由看向四周:
“就像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由賢君創造的國是會議,讓每一個能列席旁聽的人,上自王侯將相,下至販夫走卒,都以為自己擁有影響國政的力量,擁有令統治者忌憚的資本,擁有為自己說話的權利,擁有自由行動的資格。”
他感慨道:
“所以,他們便疏于懷疑,遺忘仇恨,更遑論反抗。”
安心接受巍巍王國賜予他們的座位,就像生來就該如此。
洛桑二世低下了頭。
“那問題就來了,你事到如今也站上了這場權力斗爭最要害的節點,一舉一動呼風喚雨,”揚尼克活動了一下肩膀,他的創口終于痊愈,“你該作何反應呢?”
他開顏一笑:
“自以為自由的棋子?”
回應他的,是洛桑二世愈發冰冷的劍光。
廢棄的哨塔上,泰爾斯沉默良久,終于放下望遠鏡。
“做個交易吧。”
黎·科里昂眼皮一動:
“殿下?”
“不管揚尼克還是其他人想要從中作梗,黎伯爵,你都給我把洛桑二世帶來,要能喘氣,能審問的。”
泰爾斯轉過身來:
“這樣,你們多年來包庇流亡政要,包括偷渡血族殺手,禍害翡翠城,顛覆王國公爵的這筆爛賬,就一筆勾銷。”
黎聞言皺起眉頭。
“我感念殿下的寬容,但此人身懷菲利普親王的源血,其異能詭異可怕,恐怕我們無能為力——”
“如果一滴血就如此可怕,”泰爾斯不客氣地打斷他,“那菲利普親王現在何處?怎么還沒統治世界?”
興許是這問題太敏感,血族伯爵閉上嘴巴,沒有回應。
泰爾斯盯著他好幾秒,這才扭頭一笑。
“你知道么,當血之災禍在龍霄城鬧得天崩地裂時,始作俑者也跟我說:災禍過于可怕,他們縱然想要阻止,也無能為力。”
聽見幾個堪稱秘辛的關鍵詞,黎目光一動。
泰爾斯回過頭去,看向遠方燈火通明的空明宮。
“但我后來也會懷疑:作為策劃陰謀、引來災禍的人,他們也許不是無能為力。”
他幽幽道:
“只是不愿出力。”
泰爾斯重新轉向對方,目光如劍:
“你說呢,黎伯爵?”
黎沉默了很久,這才退后一步,恭謹行禮,言辭間卻是寸步不讓:
“殿下須知,來此之前科特琳娜陛下三令五申,要我們在貴國循規蹈矩,切勿節外生枝。”
泰爾斯嘆出一口氣。
“但科特琳娜也說了,你該有隨機應變之能。”
黎非但不接他的話,反倒轉了個話題。
“這個殺手,乃是費德里科少爺與堂兄博弈的棋子,”黎看向塔下,面無表情,“殿下既對其下手,是否意味著您已在他們中站好了隊,也為翡翠城的命運,做出了決斷?”
站隊?
無論我站哪一隊,都很麻煩啊。
泰爾斯想起詹恩和費德里科,頭疼的同時不斷思索:對方在意的是什么。
“如果你顧慮的是向詹恩復仇,又或者擔心鳶尾花的報復,那我可以保——”
“我并不擔心凱文迪爾,”黎沒讓他說完話,“歷史上,血獠牙曾先后與空明宮的三任主人結仇生恨,但再大的仇怨,等他們陽壽一盡便也云散煙消,待利益所致,又和好如初。”
“那為什——”
黎目光一動:
“我擔心的,反而是殿下:您在作此決斷之前,是否曾向復興宮溝通請示?”
泰爾斯微微蹙眉。
他想起凱瑟爾王的來信:
你看著辦。
可是…
泰爾斯面不改色,卻言不由衷:
“那是自然——陛下已令我全權處置此間事務。”
“既是如此,殿下您便不該額外要我們出手相助,”夜之國的輔政官態度澹然,卻話中有話,“因為我們與王國秘科,或者說,與復興宮的合作已經結清。而您用來要挾我,以‘一筆勾銷’的那筆爛賬,本不該算在我們頭上。”
泰爾斯皺起眉頭。
“您先前說,面對災禍作亂,始作俑者興許不是無能為力,而是不愿出力,”黎幽幽道,“也許,因為真正‘過于可怕’的,另有其人?”
泰爾斯沉默了。
“離開翡翠城后,我便要動身北上,作為國使覲見凱瑟爾陛下,遞交國書,”黎看了他一眼,行了一禮,“您又何必再強人所難。”
泰爾斯看著對方,默默沉思。
黎轉過身去。
“科特琳娜回國之后,失去兩大臂助,日子并不好過,對吧?”
泰爾斯突然開口:
“否則也不會這么火急火燎地要見到一個‘來往友睦,彼此互信’的翡翠城。”
黎沒有回應。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考慮清楚的他語氣堅定:
“但有時候,正因我們不愿勉為其難,其人才會如斯可怕。”
黎目光一動:
“您的意思是?”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毅然道:
“事實上,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可能都與復興宮的意愿相差甚遠,所以,讓我們重新做個交易吧。”
黎瞇起眼睛。
只見泰爾斯向前一步:
“科特琳娜說,她雖行于黑夜,可是睜眼相望滿目星光,映照前路如白晝,是么?”
黎勾起了嘴角。
泰爾斯幽幽望向塔下:
“告訴她,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泰爾斯面無表情地看著新郊區的夜景。
“我立足大地,抬頭就是星辰。”
他望向夜空中的璀璨銀河,輕聲開口:
“只待日落入夜,探手摘星。”
劍刃一閃,揚尼克從屋頂翻落地面,連退三步才堪堪站穩,身上鮮血淋漓,狼狽不堪。
不妙。
這不聽人勸的家伙,當真是單人只劍,不靠身軀強悍,只靠著無雙劍術,就牢牢壓制血族的速度與敏捷,靈巧和力量。
歷史上能做到這一點的,無不是赫赫有名的極境高手。
例如大名鼎鼎的狼敵凱拉,面對他看似平庸的刀鋒,就連以身法奇詭怪異著稱,曾與夜翼君王周旋相抗的“懺悔者”帕瑞來·雷哈特也討不到好處。
另一邊,洛桑二世輕巧落地。
“你劍術不錯,吸血鬼。”他緩緩道。
有幾招還藏著高深武學的影子。
不像其他只會借著吸血鬼的體質優勢,橫沖直撞的骯臟種——比如卡斯提根氏族和洛里羅亞氏族的禽獸。
下一秒,洛桑二世身形暴起,疾速欺近!
還在恢復傷口的揚尼克不得不再度舉劍,倉促應戰。
兩把劍抵在一處。
洛桑二世卡在最容易發力的身位上,冷冷搖頭:
“但終究差一點。”
就是這平平無奇的一點,在高手之間分開不可逾越的天塹。
在揚尼克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對手的劍刃蹊蹺一轉,在自己將要反擊的一剎,直直沒入他的胸膛。
洛桑二世毫不猶豫地送出劍刃,讓它刺得更深,直到刺穿對方的心臟。
就是這一點,將決定最終的生死——咦?
洛桑二世手上一顫,立時感覺到不對!
這不是刺穿心臟的手感和方向!
在揚尼克痛苦到極致的悶哼中,他用窄劍竭力格開洛桑二世的劍,劍刃稍稍偏出,摩擦著他的肋骨刺入上腹。
洛桑二世童孔一縮。
對血族而言,這算得重創,卻沒能致命。
下一秒,揚尼克目光發狠,他嘶吼著抬頭,右手窄劍反擊,左手化出利爪。
要糟。
洛桑二世反應極快,立刻抽劍回防!
在快到模湖的幻影里,兩人身形一觸即分!
當啷。
兩把武器雙雙落地。
大量的黑血飆射而出,漫天潑灑。
揚尼克倒退好幾步,顫抖著單膝跪地,胸腹間的傷口黑血激涌,在身下匯成溪流。
洛桑二世則虛弱地靠上墻壁:他的胸膛被狠毒兇勐的利爪掀開了皮肉,挖走了大片血肉,依稀可見森白肋骨,觸目驚心。
雙方齊齊重傷。
血族體質瞬間生效,兩人傷口處的血肉都抖動著伸出肉芽,竭力自愈。
但很明顯,揚尼克的回復速度極快,不多時就止住了血。
而洛桑二世則痛苦悶哼——他傷口愈合的速度變得無比緩慢,力不從心。
體內的渴望適時涌起。
鏖戰許久,他的血氣嚴重不足。
亟需補益。
但比起這個,更讓他在意的點是…
洛桑二世忍住劇痛,竭力抬頭。
“看來,你的劍術也未必如他們所說般出神入化,迷途的孩子。”揚尼克冷冷一笑,言帶戲謔。
洛桑二世難以置信。
自己占據絕對優勢的必殺一擊,卻被對方在生死一線間格開?
能以劍對劍,在那樣的劣勢下逃生反擊,拼得兩敗俱傷…
除非…
他凝重地看著眼前的揚尼克。
除非對方所用的…
是更加高妙精湛的劍術。
但是…
揚尼克艱難地站了起來,掏出一個手指大的小瓶子,擰開瓶蓋,仰頭一飲而盡。
對方擰開瓶蓋的剎那,洛桑二世鼻子一動,他痛苦地咬緊牙齒。
血,血!要血!
下一秒,揚尼克渾身一顫,胸腹間的傷口極速痊愈!
揚尼克舒服地呼出一口氣,恢復了笑容。
“這是‘學者’默席德家提煉的血之精華,高效濃縮,便于攜帶,啊,他們一族就喜歡搞發明創造,”他搖了搖手上的空瓶,又掏出另一個小瓶,笑容友善,“不來一瓶嗎?我請客,保證無毒無害。”
言罷,他果真將小瓶子向洛桑二世拋去!
殺手面色一緊,拖著重傷的身軀避開。
啪地一聲,瓶子摔碎在地上,流出一小灘血液。
“抱歉啊,差點忘了,你未經訓練,沒法保持理智進食,”揚尼克像是才想起這一點似的,滿臉歉意,“可惜喲。”
畢竟…
一瓶很貴的啊。
揚尼克嘆了口氣。
洛桑二世緊咬牙關,強迫自己不去看地上的那攤精華血。
很快,同是重傷,揚尼克恢復如初,而洛桑二世身上的傷口則僅僅止住了血,自愈幾近停滯。
勝負的天平瞬間改變。
“這不是你真正的實力。”
洛桑二世艱難地撕下衣物,像生前那樣,陌生又熟練地包扎傷口:
“而是你的異能。”
揚尼克蹙眉:
“為什么這么說?”
洛桑二世冷哼一聲,忍著劇痛開口:
“我每每占據上風,卻總劍出無功,并不是你劍術高強,而是我的劍…”
“不不不,”揚尼克打斷了他,眼神犀利,“我問的是,你為什么認為,那些神秘莫測,機制復雜,要花費無數代價去理解去熟悉,去鍛煉去運用的異能,不能算作真正的‘實力’呢?”
洛桑二世面色一變。
揚尼克笑了。
“換句話說,如果今夜死在我手里,洛桑二世,那你劍術再高,真正的‘實力’再強…”
說到這里,血族議員不再詼諧不恭,而是鄭重其事地拾起武器,面色嚴肅:
“又有什么意義呢?”
話音未落,揚尼克的身形瞬間消失!
洛桑二世眼皮一跳,他掙扎著撲向自己的劍!
下一秒,揚尼克閃現在洛桑二世面前,雙劍再交。
金屬交擊,兩人同樣一觸即分。
但這一次,揚尼克有條不紊地退后三步,姿態游刃有余。
洛桑二世則長劍脫手,痛哼著跪倒在地,身上多了另一道傷口。
不行。
受創過劇,身體虛弱無力,視野飄忽不穩,出劍失去準頭,步法也凌亂不堪。
!血!
閉嘴。
殺手跪在地上,灰暗地想:
多少優秀精妙,足以在這一刻反敗為勝的劍招,都使不出來。
果然是…大勢已去了啊。
只是不知道…
對方到底是用什么異能,從絕對的劣勢開始,一步步逆轉的?
“啊,都這步田地了,還能反咬我一下,”揚尼克看著自己肘部多出來的一道劃傷,不由贊嘆,“當真使得一手好劍術。”
恐怕就連盛宴領上六支里,鉆研絕世武藝的“寂衛”巴普蘭家族,也無人能在劍術一途上與他相比。
洛桑二世不屑哼聲。
“當真可惜了。”
揚尼克沒有追擊,只是居高臨下由衷感嘆:
“若你不那么頑固,而是接受了血族的身份,善用我族的本領,習慣我族的體質,甚至成就‘真型’,再配上這手世間罕見的超絕劍術,嘖嘖嘖…”
他看向遠方,目光深遠,語含蠱惑:
“你會達到怎樣的高度呢?”
洛桑二世聞言不屑。
“廢話。”
這些話,難道那些夜之國的骯臟種,甚至那個凱文迪爾的小子沒跟他嘮叨過嗎?
洛桑二世奄奄一息地想,將傷口處的包扎扯得更緊。
他姿態難看,顫顫巍巍,好不容易摸上落地的長劍。
就像…
就像方才的百步游俠。
此念一閃而過,洛桑二世強迫自己忘掉它。
他咬緊牙關,以劍拄地:
“如果我沒有拒絕成為骯臟種,沒有拒絕把時間精力都花在吸血和磨牙上…”
如果他沒有以日夜不息瘋狂練劍的方式,時刻提醒自己生前為人的感覺,強壓自己從靈魂深處顫栗的血渴…
不,應該說,如果他在生來,就不是這副心無旁騖、死磕到底、人見人厭的破性格,如果他如阿克奈特那樣左右逢源,靈活變通,人見人愛的話…
抱著無人能解的怨恨與憤怒,洛桑二世冷冷道:
“那你以為,我tm還能練得出這手劍術嗎?”
揚尼克聞言一怔。
“正因…正因我足夠頑固,足夠專注,足夠死不回頭,對這具強橫的軀殼棄如敝履…”
對那項令他徹夜難眠的詭異異能不屑一顧…
對那群骯臟種夜復一夜的蠱惑聽而不聞…
對永生長壽和永保青春的誘惑嗤之以鼻…
洛桑二世拖著快要崩潰的身體,艱難地站起來:
“正因如此,我才能練得出,且配得上這手…還算過得去的劍術。”
人不是無邊的口袋,無法裝下一切。
哪怕擁有無盡的壽命也不行。
不行。
對吧,老家伙華金?
“說得不錯。”
揚尼克被對方的話震撼到了,感嘆連連:
“嘖嘖,當真是聽君一席話…”
他話語一頓,有所醒悟,恍然搖頭。
嗯,好像也沒啥屁用。
洛桑二世合上眼睛。
該死。
如果他剛剛沒有猶豫,沒有聽對方那些“科里昂在騙你”的廢話,而是在重創對手肩頸后窮追不舍,直取要害,那就不會…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當時不猶豫,不讓我有時間恢復就好了?”
揚尼克突然開口,令殺手一驚。
“那也沒用,”血族議員溫和一笑,“你還是要輸的。”
洛桑二世一怔。
“因為問題不在‘如果當時不猶豫’,”揚尼克目光灼灼,“而是‘為什么當時會猶豫’?”
為什么,為什么我當時會猶豫?
洛桑二世童孔收縮。
對啊。
為什么我會一反多年來殺人奪命的本能…
去為他的話遲疑猶豫?
那一刻,他看著揚尼克,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來如此。”殺手喃喃道。
對方的異能所影響的…
不是他的劍。
揚尼克輕哼一聲,提著劍走上前來。
洛桑二世閉上了眼睛。
就此認命。
但僅僅下一秒,還在微笑的揚尼克就面色一變!
只見霍利爾家的年輕當家人一陣恍忽,隨即合上眼睛,向前軟倒。
那一刻,洛桑二世驀然睜眼,怒吼著出劍,斬向揚尼克!
還沒結束呢!
這骯臟種說得沒錯。
異能,同樣是實力!
下一秒,劍刃斬破了揚尼克的脖頸。
卻無法再更進一步。
洛桑二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
不知何時,揚尼克怒目圓睜,手化利爪,死死扣住劍刃,避免了被梟首的噩運。
怎么回事?
洛桑二世顫抖著,看著對手一寸一寸地掰開他的劍。
“這就是你的異能?”
揚尼克咬著牙,脖頸上滿是鮮血:
“所謂的邪祟呢喃?”
只見此時此刻,揚尼克的表情苦澀而復雜,言語憤怒又恥辱。
看著他的樣子,洛桑二世禁不住笑了。
“所以,你在‘呢喃’里看見什么了?”
他無法再抗衡揚尼克的力量,眼睜睜地被對手推開劍刃。
但殺手毫不在意,笑容諷刺:
“是你此生最害怕的?最恐懼的?最悔恨的?最快樂的?最激動的?是哪怕垂老臨終行將就木,也難以忘懷的回憶?”
揚尼克目光一顫,身形瞬動!
那個瞬間,洛桑二世只覺右手一痛。
他整個人失去平衡,在血泊中委頓倒地。
當啷。
洛桑二世睜大眼睛:他的右臂連同武器齊齊離開身體,落在他的腳邊。
握劍的手指還在兀自抽動。
“孩子,你野蠻又粗魯,毫不尊重時間與過往,肆意撥弄他人的記憶。”
揚尼克手臂一抖,窄劍電射而出,扎穿了洛桑二世那渴望想要找到身體的右臂。
他的眼中閃爍著厭惡與怒火,脖頸的傷勢緩緩恢復:
“當真無禮至極。”
失去養分的右臂抽搐了一下,最終在地上萎縮干癟,如同枯藁的干尸。
洛桑二世沒有去管失卻的手臂,而是凝重地看著對方。
這個吸血鬼…
面對自己的異能,他連一秒都不到,就擺脫了?
就連那個不一樣的王子,也要好幾秒才能醒過來啊?
是我重傷之下,控制力下降?
還是對方太厲害了?
“真可憐。轉生之后,從來沒有同族尤其是長輩教過你這些,對吧?”
像是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似的,揚尼克冷笑開口。
“所以你不知道,影響精神的異能之所以如此稀少,是因為此類異能大多機制復雜難以理解,更因為它首先影響的,永遠是我們自身。”
洛桑二世聞言一驚。
揚尼克點了點自己的額頭。
“想令人深信不疑,你便要待人以誠。
“想要人愛你至深,你先須寄付真心。
“想讓人慌亂驚懼,你就得遍嘗恐怖。
“而想把他人變成瘋子,你就得先體會徹底瘋掉的感覺。”
而且是十倍百倍,千遍萬遍。
甚至更多。
洛桑二世愣住了。
“因此夜翼君王不喜歡那些有著稀有精神異能的同族,對他們永遠充滿偏見。”
而同樣的偏見,最終導致了東西血族的大分裂。
揚尼克搖搖頭:
“但最諷刺,也是最可笑最荒謬的是:他自己就是此道高手。”
張開一雙夜翼,降下無盡漆黑。
說到這里,揚尼克·霍利爾嗤聲一笑:
“于是到最后,藍利自己也瘋了。”
瘋得徹徹底底。
瘋得舉世皆敵。
一再重復他的姓氏所代表的悲劇宿命。
“這就是為什么,每一位血族在開始練習精神異能時,都會被經驗豐富的前輩嚴格看護,百般告戒,”揚尼克扭了扭脖頸,感受著剛剛長好的傷口,眼神復雜,“要謹慎克制,時刻警戒,自我保護,避免危及自身,迷途難返。”
洛桑二世明白過來,釋然仰頭。
“原來如此,跟我一樣,”殺手輕聲道,“你的異能,它影響的,也是人的…精神。”
精神異能的操控者。
這就是對方能迅速擺脫“邪祟呢喃”的原因。
洛桑二世皺眉:
“它的運轉機制,大概是讓我的精神和意志在不知不覺中,在最關鍵的時刻松懈,功虧一簣。”
巧妙,神秘,近乎毫無痕跡。
揚尼克微微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他看向地上這位失去用劍手,大勢已去的‘同族’。
“吾之異能,”他輕聲道,“其名‘不諧’。”
不諧…
死到臨頭,洛桑二世卻陷入沉思。
不知道,什么樣的劍術,能擊破這種異能呢?
而揚尼克看著對手,心里想的卻是別的事:
可惜啊,這殺手武藝高強,堪稱世間一絕,精神上卻不如那個男孩警惕警覺。
等他識破蹊蹺反應過來,卻是為時已晚,無力反抗。
可惜了。
可惜了這一手絕頂劍術。
“到了現在,你還是拒絕我的幫助嗎?”揚尼克挑起眉頭。
洛桑二世沉默不語,只是扭過了頭。
“沒關系,反正你也無權拒絕,”揚尼克微微一笑,毫不在意,“我們會玩得很開心的。”
他向對方伸出了手。
洛桑二世緊咬牙關,準備為尊嚴做最后一搏。
正在此時。
“他不是你的玩具,小輩。”
揚尼克手臂一滯。
但他表情不變,笑吟吟地回過身去,還有空整理了一下滿是血污和破損的衣領。
“很高興看到您又回來了,黎伯爵。”
近乎絕望的洛桑二世瞪大了眼睛:
只見一副遠東面孔的黎·科里昂走在大路中間,向他們緩步而來。
步伐無聲無息。
是他。
是那個骯臟種。
洛桑二世不屑地扭頭。
黎沒有理會揚尼克,而是看向了不成人形的洛桑二世,皺起眉頭:“即便這樣,死到臨頭,你也不愿進食?”
回應他的,是洛桑二世的充滿厭惡的一聲“呸”。
揚尼克見狀揚聲大笑:
“哎呀,早知伯爵您還要腆臉回來,方才又何必不歡而散,拂袖而走?”
黎輕輕扭頭,看向目光狡黠的揚尼克。
“或者說,您本就打定主意要低頭服軟,只是一定得等到利益最大時才回來,以盡收其利…”
揚尼克瞇起眼睛:
“想必聰慧如北極星,
被你唬得一愣一愣的,還以為是他在求你援手?”
黎沒有回應。
“一如母親所言,您看似木訥克制,實則老奸巨猾,”揚尼克說著話,有意無意地看向洛桑二世,“不得不防啊,對吧。”
就在此時,黎卻突然開口:
“小輩,你頗有汝母風范。”
揚尼克眼皮一跳:“噢,那我可是與有榮…”
“但你覺得只要這樣,維桑麗雅就會忘掉芥蒂,待你如親子,信你如副手,”黎打斷了他,“仿佛她從未經歷喪子之痛?”
伯爵聲音平靜,毫無起伏。
卻讓揚尼克表情微變。
煥新庭的當家人眼神轉瞬即冷,不再輕松寫意。
黎不再多話,只是面無表情地走向洛桑二世。
但揚尼克卻身形一閃,擋在他身前!
“后輩,你逾矩了。”黎不驚不躁,似乎早知如此。
但揚尼克表情冷漠:
“我剛剛想起來了,科里昂家的輔政官大人,似乎這家伙就是坐你們的船,被你們運來翡翠城的?”
黎沒有回答。
揚尼克瞇起眼睛:
“那你是想幫他逃出生天,好讓他繼續攪動陰謀,還是干脆下手滅口,讓他沒法承認你們狼狽為奸的事實?”
洛桑二世靜靜地躺在地上,雙眼無神地望著夜空。
黎根本不屑回應:
“讓開。”
“恕難從命,我可是奉了殿下之命為民除害,怎能讓你…”
“這里只有我們,小輩,就別再掩飾了,”黎冷冷道,“你即便在此扇風點火,推波助瀾,又能得到什么呢?”
揚尼克的笑容也消失了:
“很好,看來你也知道了,此時此刻,翡翠城斗爭的關鍵就在這枚棋子身上,無論誰抓住了這個棋子,誰就掌握了局勢主動。”
棋子。
所以,我終究只是棋子。
跟隨棋路的棋子。
躺在地上等死的洛桑二世下意識在右手捏拳——不對,他的右手已經不在了。
奇怪,這就是幻肢和幻痛嗎?
于是他捏得更緊了。
就像之前,那個自稱游俠的小子。
“所以,他已經不只是棋子,更是籌碼。”
揚尼克冷笑道:
“那么,為了順利拿到這個籌碼,以交換星辰王國的臂助,黎,你愿意付出什么?”
“還輪不到你來問我,小輩。”
“那夜之國的外交——”
就在此時,黎與揚尼克同時色變!
下一秒,兩人齊齊一晃!
黎單膝跪地,雙眼緊閉,面露苦澀。
“求求你,師尊,師祖,師兄…我不行,不行…”
他口中呢喃有聲,但說出的卻并非通用語,而是另一門陌生語言:
“讓我出去,出去…讓我出去…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
揚尼克則情況稍好,他手捂額頭,退出幾米開外,堪堪穩住平衡。
該死,這異能是…
他驚魂甫定,旋即驚怒交加地轉頭,看向另一邊:
不知何時,洛桑二世已經站起了身,用左手握住了劍。
“你們這群混蛋…”
盡管身上創傷可怖,盡管身形搖搖欲墜,但血族殺手仍然瞪著眼睛,滿目怨恨,堅持著邁出腳步。
一步一步,他艱難地走向跪在地上,失卻意識的遠東血族。
“你們,你們總有自己的道理,為了各門各類的理由,各式各樣的利益,各種各樣的理想,哈哈,奮斗不休,爭搶不休…以為有了這些理由,自己就有了資格,能毫無負擔地去主宰他人的命運,還以之為榮,一臉視死如歸的無私樣子,你們,你們令我作嘔,作嘔…”
揚尼克皺起眉頭:
此刻的洛桑二世眼神恍忽,渾渾噩噩,只見他以左手艱難執劍,指向黎的頭顱。
而黎依舊緊閉雙眼,沉迷夢幻,恍然不知:“不,不該是我,不該是我,我不配,不配,原諒我,原諒我…”
揚尼克就要上前,可他看見黎的樣子,不由眼珠一轉,收回了邁出的腳步。
他為什么要阻止呢?
洛桑二世眼神失焦,滿面凄涼:
“但其實,其實你們狗屁不是。”
狗屁不是!
不過是這可悲棋局里的,又一枚棋子罷了。
“你們都是此世命運的一份子,都該隨之終結!”
只見洛桑二世咬牙發狠,斬出長劍!
他身后的揚尼克則悄然勾起嘴角。
劍鋒斬入血肉。
下一秒,洛桑二世只覺得眼前光芒大放,無比刺眼,逼得他本能扭頭閉目!
旁觀著的揚尼克同樣一驚,伸手遮光的同時向后疾退。
怎么了?
但閉著眼睛的洛桑二世卻感到左手一陣鉆心灼痛,長劍立時脫手!
“啊啊啊——”
他痛苦悶哼,只覺得前方傳來一股難以言喻的炙熱浪潮,令他只想抱頭躲避。
熱浪侵襲之下,本就虛弱的洛桑二世摔倒在地,倒是讓他的頭腦恢復了片刻清明,殺手艱難地睜開眼睛。
他隨即呆住了。
是火焰。
不知何時,黎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渾身火光的人影。
熊熊火焰漫過對方的四肢,身軀,頭顱,發出一陣陣難以抵擋的恐怖熱浪!
火人向前邁步。
熱浪隨即滾滾而來。
它踏過的土石盡皆熔化,滾燙發黑,冒出不祥的煙氣。
四周街道皆被照亮,一如白晝。
視野之內,連空氣都在蜿蜒扭曲。
呆怔的洛桑二世一個激靈,發自血脈深處的聲音旋即對他瘋狂大吼:
不!不!不!逃!逃!逃!快逃,快逃!
洛桑二世剛剛張開嘴巴,想要向后爬行,就覺得眼前一黑。
他渾身上下的每一處組織,都在碰觸高溫的一瞬間瑟縮起來,僵直難行。
灼痛不已。
動彈不得。
求死不能。
這具身軀曾經熟稔的一切格斗招式與技藝,都在那一瞬間被本能中的恐懼所克制,蕩然無存。
洛桑二世顫抖著,到了此時此刻,方才真正滿心絕望。
退到遠處的揚尼克同樣驚愕,他呆呆地看著街道上緩步向前,炙烤周遭一切的恐怖“火人”。
令他更難受的不是這副場景,而是他發現:
自己的身軀正在止不住地發抖。
他的身體里,屬于血族的每一個器官,每一塊血肉,無不在瘋狂地催促他,逼著他返身逃跑。
那是火。
是火啊!
是此世所有血族,除了太陽之外的…
第二天敵。
下一秒,“火人”身上的刺目火光倏然一暗,隨即熄滅。
周圍的景象重新清晰起來。
揚尼克瞪大眼睛:
火焰熄滅后,留在余盡中的是一個穿著簡單的金屬盔甲,血肉發紅外翻的人形怪物。
它單手扼住洛桑二世的脖子,輕而易舉地將他提起來。
而血族殺手顫抖著,無力反抗。
“看到了吧。”
怪物發聲了,它的聲音嘶啞難聽,猶如裂帛:
“這才是我真實的樣子,是我獲得永生之前的本質。”
怪物扭過脖頸,露出一看就是燒傷后痊愈的紅色肌膚,坑坑洼洼的頭臉上沒有毛發,組織層疊,五官扭曲,不成人形。
面貌可憎。
丑陋可恨。
宛如惡魔。
怪物——曾經的黎伯爵發出難聽的笑聲:
“我也曾是棋子,在命運的棋盤上受人磋磨,歷經渾噩,懷疑自我,一路掙扎,方才一步步走到如今。”
那是他尚算是人類的生前歲月,為他留下的祝福與詛咒。
縈繞永恒。
無法逃避。
不可解脫。
“小屁孩兒,”被燒得面目全非的黎身上仍有零散的余盡和火星,但他毫不在意,“你們那點無病呻吟的委屈,還差得遠了。”
被扼住的洛桑二世只覺得脖頸間的燒灼感簡直要讓他窒息,他想要伸手反抗,可渾身上下從皮膚開始,只要稍微接近余溫尚熱的黎,就會痛苦僵直,失去控制,除非是向后退卻。
非但如此,對方的身上,走過的路面,乃至空氣中,每飄出一點煙氣,每掀起一片余盡,每炸出一顆火星,都會讓他勐烈顫抖,恐懼叢生。
直到黎不屑輕哼,將瑟縮成一團的他扔到地上。
就像扔一塊破布。
逃離了高溫炙烤的地獄,洛桑二世顫抖著,終于得以動彈起來。
但理智回歸后,他感受到的恥辱更大于痛苦。
“為,為什么…”
洛桑二世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火,火,”他忍著滿心的驚懼,想要努力理解眼前反常識的一切:“但怎么會…”
火焰,難道不是長生種和一切邪祟之物的克星嗎?
歷史上,人們分辨、對付吸血鬼的方式,難道不是用火焰燒死嗎?
可是這個老吸血鬼…
為什么,為什么他可以…
這從根本上違反常理啊!
“我雖有耳聞,卻也是初次得見,當真令人嘆為觀止。”
發聲的人是揚尼克。
望著對方身后留下的火光,霍利爾家的當家人下意識地舉著手臂護在身前,小心翼翼地靠近,時不時瑟縮一下,仿佛在躲濺起的火星子。
“歷史上,能馭火的血族不是沒有,但是能無懼火焰,被火為衣,甚至浴火重生的血族…”
他心情復雜地看著面如怪物的夜之國伯爵:
“唯此一人。”
黎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
“夜君座下恐怖四翼之末,或者說,四翼之基。”
揚尼克緊張又忌憚:
“后勤官——這只是美稱,確切地說,是行刑官——‘赤翼’黎·科里昂。”
血族。
無懼火焰。
被火為衣。
浴火重生?
洛桑二世瞪大眼睛,那表情,就像聽見有人對他說:
羊以狼為食。
蟲吃鳥維生。
鼠兔專捕鷹隼。
“據我母親所言,他生前是個鐵匠。”
鐵匠?
洛桑二世仍然無法釋疑。
可是…
“但卻不是一般的鐵匠。”
在洛桑二世的震驚眼神中,血族議員死死盯著面無表情的“赤翼”,語氣凝重:
“傳說,他是終結之戰里,第一把傳奇反魔武裝——旭日軍刀的…”
揚尼克瞇起眼睛:
“鑄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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