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夸張了,即便是新生兒,他的血渴也過于劇烈了,簡直像頭未開化的野獸。”
廢棄哨塔上,揚尼克澹定地望著下方,就像在前排座位上看舞臺劇。
相比之下,泰爾斯不得不舉著望遠鏡,靠著鏡筒和獄河之罪的雙重加持,再加上時不時炸開的夜空焰火,才勉強看清前方的戰況:
洛桑二世連聲嘶吼,狀若瘋狂,追著凱薩琳躍上屋頂,卻被猝然而起的網兜拖倒,隱沒在小巷里。
“新生兒,哼。”
泰爾斯不屑腹誹:
你家新生兒長這樣啊?
“我猜,這是因為他一直盲目地強壓血渴。然而欲望就像洪水,強堵不如緩疏,越是坐視不理粗暴壓制,反彈時的威力和傷害就越是可怕。”
盛宴領血族瞇起眼睛,盯著下方的動靜:
“于是當他被血渴壓垮的時候,就連基本的理智都無法保持,完全變成另一個人,或另一種動物。”
揚尼克眼神閃爍,有感而發:
“作為血族,如果你不能跟你的欲望共存,達成妥協,那你們就會徹底決裂——當其中一方掌權,另一方就被驅除出去,各行其是。”
難怪,難怪洛桑二世會犯下如此之多的血桉,要做這么多的掩護。
“就像杰基爾和海德。”泰爾斯出神道。
“什么?”
泰爾斯回過神來,很是自然地搖搖頭:
“不重要,西荒周邊的雙面惡魔人傳說,沒多少人知道。”
揚尼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隨著圍殺陷阱被觸發,新郊區里的這片簡陋民居像是突然醒來,里里外外亮起燈火,照出人影綽綽,傳出此起彼伏的喊殺聲。
但包圍圈之外的民居卻依舊靜悄悄的,一片黑暗。
仿佛與戰場之間存在著某種不可言說的默契。
泰爾斯搜索不到目標,只得放下望遠鏡。
“凱薩琳——那個跟他有仇的血瓶幫老大——堅持要自己主持伏擊,應該也是吃準了這一點。”
幻刃計劃激起洛桑二世的吸血渴望,逼他失去理智,化身野獸,無法以清晰有條理的高明劍術應敵,方便甕中捉鱉。
目前來看,似乎還有些成效。
只是,她究竟動用了多少關系和人手,包括黑街兄弟會那邊的?
能起到多少效果?
如果她計劃失敗…
“現在你親眼看到了,揚,情況就是這樣,”想到這里,泰爾斯目光灼灼,直奔主題,“你怎么看?”
血族議員沉默了一會兒,回話卻滴水不漏:
“在我看來,殿下,這個血族殺手的族中長輩要么管教失職,要么約束不力,要么根本就沒打算教他舒緩血渴。”
他瞇起眼睛,有意無意:
“也不知,究竟是不得不爾,還是用心險惡?”
泰爾斯眉心稍動。
“而按照我族的傳統與律法,魯莽的新生兒所制造的一切損害與罪責,都將由他的長輩甚至他們所屬的氏族承擔,也只有他們最適宜約束他…”
“說得好,”泰爾斯及時打斷他的外交辭令,“所以我才找了家長,請來科里昂家的人,只可惜…”
泰爾斯嘆了口氣,向剛剛黎站的位置示意了一下。
家長不負責任,一拍屁股就跑了。
留下熊孩子繼續搗亂。
揚尼克露出理解的笑容。
然而泰爾斯話鋒一轉:
“可是黎伯爵走得如此干脆利落,我又不免開始懷疑起來:如果這真不是科里昂家做的呢?”
揚尼克眼神一動。
“殿下?”
泰爾斯抬起頭,意有所指:
“如果黎無視洛桑二世留下的爛攤子,是因為他確實無需負責,因為夜之國里確實沒有這名血族的親族長輩,而洛桑二世既不是被科里昂所轉化的血族,自然也就不受他們的約束?”
“哪怕這殺手不是科里昂家的后裔,也不能洗脫他們的嫌疑,”揚尼克先是肯定泰爾斯的懷疑,旋即不動聲色地改變懷疑的方向,“或者恰恰相反:科里昂特意利用了這樣一個在血緣隸屬上無關、因此不必負責的離群新生兒,以便在關鍵時刻撇得干干凈凈?”
沒錯。
確實是撇得干干凈凈呢。
泰爾斯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揚尼克。
“可若洛桑二世不是科里昂,甚至不是夜之國那邊的下七支氏族的后裔血親,難道…”
“請您絕對放心。”
揚尼克微笑著,及時堵死他的話頭:
“對我族而言,發展后裔是嚴肅、鄭重又復雜的族中大事,一旦有所偏差,則損失巨大,因此哪怕是資歷再老、經驗再豐的長輩們,也必慎之又慎。
“非但恩賜后裔的名額被嚴格限制,且其流程艱難漫長,從需求、上報、公論、允準,再到挑選,培養,考驗,決定候選人,勢必經歷重重關卡,最后一步才是大眾們所認知的長生恩賜——也即轉化。
“我們——至少是不朽議會,在這方面的規則與看管極為嚴苛,上至議長與長老們,下至新生兒和血奴,每一位血族都被記錄在冊,隸屬清楚,行止稍偏,則追根朔源無所遁形。”
他看向泰爾斯,結論不容置疑:
“他不可能是從盛宴領出來的。”
說得這么絕對嗎?
泰爾斯玩味一笑:
“可倘若有人為了一己之私,欺上瞞下,背著你們議會制造后裔?”
揚尼克失口否認:
“不,《人類諸國與長生種屬公約》確保了這一點,不朽議會絕不允許有未經同意的血族新生兒誕生在視野之外。”
他眼神一厲:
“至于私自制造后裔,這更是威脅族群存續,破壞我族秩序的滔天大罪,違者不論地位高低,血緣遠近,皆處日刑,舉族共鑒。”
揚尼克表情嚴肅,目光森冷。
泰爾斯跟他對視了一會兒,旋即失笑。
“別那么緊張,我也沒說是你們干的嘛。沒準是洛桑二世逃亡時,被外面隨便哪個流浪血族咬了,轉化成了…”
“也不可能。”
揚尼克打斷了他,似笑非笑 “轉化血族遠沒有那么容易,這需要源血。”
泰爾斯眉毛一動:
“什么血?”
揚尼克嚴肅道:
“源血——我族身上最珍貴的精華血液,也是制造后裔、傳遞‘恩賜’的重要媒介。然而純粹的源血,往往只有極境的血族才能主動凝結出來。”
如果在轉化時所吸收的源血純度不足,過份稀釋駁雜…
那就有可能造成血肉崩潰的悲劇——這在血族早期的歷史上屢見不鮮,最出名的莫過于血族元祖的長子。
又或者更糟,新生兒在轉化中徹底瘋狂,退化成了不存理智,唯剩渴望,近乎野獸的血奴。
引來下一次狼敵之災。
這么想著,揚尼克繼續道:
“況且源血極其敏感,一旦凝結出血族體外,一小時不到就會徹底揮發,哪怕注入人體,留存也不會超過一天。”
泰爾斯醒悟過來:
“那就是說…”
“這不是‘隨便哪個流浪血族’就能做到的事,”揚尼克凝重道,“給予洛桑二世恩賜,將他轉化為后裔的,必是一位年高輩長,有名有姓,地位非凡的極境血族。”
他有意無意地加了一句:
“比如說,像夜幕女王與黎伯爵這樣,被夜翼君王直接恩賜,轉化而成的第二代血族。”
泰爾斯眉頭一挑:
“或者逃亡中的瑟琳娜·科里昂?”
揚尼克沒有說話,只是微笑。
有那么一瞬間,蘿貝爾懷疑剛剛只是一場噩夢。
在噩夢里,那一記斧擊奪命而來,生生破開她的胸膛,帶來無可言說的劇痛!
記憶中的痛感讓蘿貝爾倒抽一口涼氣。
可是現在…
小巷里,蘿貝爾恍忽地坐在地上,呆怔地看著自己的胸口:
開裂的皮甲,浸血的襯衣,澹澹發癢的皮膚,以及一條…無比丑陋的斧疤。
怎么回事?
虛弱的身體,滿地的血泊,包括遠方隱隱約約的喊殺呼應聲,都在說明:那不止是一場夢。
“你覺得饑餓…”一個危險的嗓音傳來。
那一刻,蘿貝爾汗毛倒豎!
她進入戰斗狀態,發力從地上掙起,卻因眼冒金星而再度倒地。
“你這骯臟的吸血——”
不,不!
她的武器呢?
動起來啊!
“…頭暈、惡心、情緒起伏、過度敏感,還有傷口麻癢乃至反復低燒,”那個嗓音沒有理會,只是繼續道,“你需要休息,還有進食。”
人體翻覆的聲音傳來——似乎是那怪物正在搜檢老布的尸體。
他說什么?
饑餓?進食?
蘿貝爾回過神來,竭力思考。
不,不可能。
她呆呆地望著自己胸口的疤痕:
她的傷是致命的,不可能活得下來,就算幸存,也不可能這么快恢復…
除非…
進食。
蘿貝爾想到了什么,臉色慘白。
她顫抖著撐起手臂,咬牙切齒地望著眼前的怪物——他衣甲破損,一身污穢,狼狽得連護目鏡都掉了。
但毫無疑問,此刻的他眼神銳利,動作沉穩,不復之前的萎靡虛弱。
近乎全盛狀態。
至于原因,地上那具皮包骨頭的巨漢尸體說明了一切。
“你,你…”
懷著警惕與恐懼,蘿貝爾顫聲道:
“那么重的傷,我不可能活著,除非…”
“對,”怪物只從巨漢的尸體上搜出了一把短斧和幾把匕首,以及一個縫在衣服里襯的錢袋,看上去很不滿意,“我給了你一滴源血。”
而且是他所能給出的,純度最高的那種。
“你活下來了。”
完了。
蘿貝爾渾身一顫,軟倒在地上。
巨大的震撼和絕望,無情地沖擊著她的精神。
源血。
吸血鬼制造后裔,轉化新生兒所用的血液。
不可能。
她按著自己的胸膛,感受著若有若無的幻痛,呆若木雞。
不可能。
周圍喊殺依舊,火光閃爍。
幾秒鐘后,同樣巨大的憤怒和恥辱取代之前的情緒,淹沒了蘿貝爾的內心。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她咬牙切齒,劇烈顫抖,“我會變成,變成…”
就在此時,一個提著永世燈的劍士悶頭悶腦地沖進小巷,第一眼看見地上的蘿貝爾和巨漢的尸體,驚訝開口:“發生什——”
怪物瞬間閃現在劍士身前,后者連影子都沒看清就倒了下去。
“有什么關系呢?”
那怪物放下軟倒的劍士,拾起他的燈盞和長劍:
“你活下來了。”
從此停止衰朽,長生不老,興許還變強變快,這樣不好嗎?
看著倒地的劍士,蘿貝爾愣住了。
洛桑二世熟練地提起丹佛留下的鋼斧,毫不費力地往頭頂的另一個方向扔去。
鋼斧掠過無數屋頂,在無數道墻外的遠處落地,發出刺耳的響聲。
周圍的喊殺聲頓時往那邊匯聚。
“去你的,怪物!”
喊殺聲讓蘿貝爾回過神來,她一把抄起合金銀刀,對準洛桑二世。
“不,我是人類,人類,只是人類…”
她咬牙切齒,雙目通紅。
你不能…
不能這樣對我!
我還要繼承母業,獵殺吸血鬼,獵殺…
想到這里,蘿貝爾的目光逐漸灰暗下去,刀尖不斷顫抖。
獵殺我自己?
以血為食,獵命維生,暗中潛藏,見不得光,永世為血所困…
無論到哪里,都為人們帶去死亡、恐懼和毀滅的…
蘿貝爾內心一涼。
她從小到大所聽的所有故事,所受的一切訓練,在這一刻變成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蘿貝爾深吸一口氣,顫抖地,也是決絕地調轉彎刀。
刀尖對準她的心臟。
“不。”
她眼神堅毅。
“我絕不變成害人利己的怪物。”
絕不。
蘿貝爾閉上眼睛,握緊刀柄。
永別了,媽媽,還有家里的十九只貓貓——特別是那只挑食的。
洛桑二世摩挲著手上的長劍,瞇起眼睛。
“你媽媽沒教過你嗎?”
蘿貝爾動作一頓:
“吸血鬼是怎么轉化的?”
什么?
蘿貝爾勐地睜眼,怒火上涌。
他怎么還有臉提她母親?
“我當然知道!”
吸血鬼把他們的源血強灌給無辜的人,把他們變成跟自己一樣,癲狂失控,永受詛咒的避日怪物…
至少外婆是這么對媽媽說的…
外婆的舅公在臨終之前,也是這么對外婆說的…
而外婆的舅公,可是得到了他親姑婆的真傳!
這位姑婆就更厲害了,要知道她的繼父,可是人類的保護者,第一代長生獵手團的特約隨隊書記官兼吟游者——的堂侄孫!
落日作證,那位書記官曾經跟凱拉和他的戰友們并肩行進,在浴血奮戰的戰場臨危不懼,為他們唱響戰歌,記錄榮耀!
但是如此久遠,如此偉大,如此輝煌的傳承,卻都在今夜被眼前這個——
“也對,像你這樣會被人下黑手的菜鳥,當然以為這樣就能變成吸血鬼。”洛桑二世漫不經心。
等等。
蘿貝爾冷靜下來,瞪大眼睛。
他剛剛說什——吸血鬼的轉化?
她不知不覺放下彎刀,驚喜開口:
“你是說,說我,我不會,不會變成吸血鬼?”
但洛桑二世冷哼一聲:
“你會的。”
蘿貝爾的笑容凝固了。
“從源血進入體內開始,到它被代謝出體外徹底失效,至少需要二十個小時,”洛桑二世冷冷道,“如果你在這期間死了——”
戰死、摔死、病死、老死甚至笨死,不管死法是什么…
“你就會轉化。”
洛桑二世幽幽道:
“被源血復活,變成吸血鬼。”
當然,前提是撐過轉化時的痛苦折磨,以及轉化后的精神打擊。
蘿貝爾呆呆地想:他說我會轉化。
我會死,然后復活,變成帶獠牙的吸血鬼…
希望得而復失,受不住打擊的蘿貝爾癱坐在地上,心情重新跌回谷底。
完了,沒有希望了。
“為什么,”她失魂落魄,萬念俱灰,“為什么命運,為什么落日和曦日,包括皓月,都對我如此不公!”
她少小立志,勤學苦練,好不容易遇到此生第一個吸血鬼…
卻從獵手變成獵物。
還有比這更悲慘的命運嗎?
“不錯,這就是神靈的本質,”洛桑二世冷冷道,“制造不公。”
他這時候還要來落井下石!
蘿貝爾痛哭流涕,痛徹心扉。
“不。”
只見她哭著舉起彎刀:
“我不接受!”
她寧愿死也不要…
“我這就自殺。”蘿貝爾啜泣連連。
她寧愿死也不變成吸血鬼!變成惡心骯臟的怪物!
“你確定?”
洛桑二世冷冷道:
“二十小時還沒過。”
蘿貝爾想起什么,渾身一顫。
對啊,我不能自殺。
他說了,如果我在二十小時里死了,那我就會變成吸血鬼的!
啊啊啊啊!
彎刀落地,蘿貝爾抱住頭顱,失望至極。
短短幾秒后,她理清頭緒,堅定眼神。
“沒關系,耐心是獵人最可靠的準心——那我就等足二十小時!”
這二十小時,我把自己鎖在房里,哪也不去!
等到哪怕我死了,也不會變成吸血鬼的時候…
我再一舉自殺!
找到解法,蘿貝爾拾起武器,滿眼希望:
那樣一來,我就肯定不會變成吸血——
蘿貝爾笑容一滯。
等等。
她舉著彎刀,機械地扭頭:
“如果,如果我沒在這二十小時里死掉呢?”
“那樣,源血就會被你的身體排出,凈化,再也不見。”洛桑二世頭也不抬。
蘿貝爾呆住了。
排出,凈化?
“那我,到時候我還活著的話,還會變成吸血鬼嗎?”
洛桑二世沒有理會這個愚蠢的問題,只是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蘿貝爾的眼眶越睜越大。
等等,照這么說,我只要不在二十小時里死掉…
“啊!”
想通了的蘿貝爾熱淚盈眶,趴在地上喜極而泣!
太好了啊!
眾神啊,多謝你們如此偏愛我!
我必誓死救貓以報!
“記得,下次再遇到有傭兵刻意避眾,孤身行動,乃至改頭換面…”
洛桑二世向地上已經死透了的丹佛瞥了一眼:
“肯定是有原因的。”
不是壞。
洛桑二世轉過身,不再去看身后的吸血鬼獵人。
就是蠢。
“等等!”
蘿貝爾驚醒過來,咬牙切齒:
“你是吸血鬼,不會平白幫我的!但我告訴你,無論你有什么陰謀——”
但她的話戛然而止——不知何時,那個可惡的吸血鬼已經不見了。
徒留蘿貝爾一人,呆呆地坐在血泊里。
泰爾斯看了對方很久,方才輕輕點頭。
“好吧,反正黎已經跑了,”王子無奈道,“作為我身邊僅剩的血族專家,你說了算。”
揚尼克先是一臉受寵若驚,旋即謙卑地退后行禮。
“殿下過譽了,”揚話鋒一轉,“只是我尚有一點不明白…”
“哪一點?”
“科里昂家狡詐反復,用心險惡,固然令人不齒,但他們為什么要選這個殺手作為后裔?”
泰爾斯一怔,不太明白這個問題:
“額,也許因為,因為洛桑二世以前就是個強悍的極境殺手?轉化成血族后,有更高的利用價值?”
“正因如此,才更加奇怪。”
“什么意思?”
揚尼克很是耐心地解釋道:
“在我們血族看來,相較于一個既定的、經歷豐富、見識精深的極境戰士,我們寧愿選一個經歷有限的懵懂年輕人作后裔,授予源血。”
“這又是為什——噢,好比說老年人比年輕人更加固執,難以改變?”泰爾斯猜測道。
揚尼克贊許點頭:
“殿下敏銳。一個人成為極境高手,那意味著他的人生已經定型,他的認知也已穩固,他的身體、思維、精神、記憶,包括此生經歷所塑造的性格和習慣都難以動搖。”
他嘆息道:
“因此,將極境高手轉化成后裔的風險極大:無論是轉生失敗的可能,還是身體血肉的排斥和痛苦,抑或轉生成功后作為新生兒重新適應軀殼、改變思維、接受血族身份的障礙,都比轉化一般人要大得多,大得難以想象。”
更多的時候,甚至是徒然浪費源血,得不償失。
泰爾斯聞言蹙眉。
“莫說統治夜之國度的血獠牙科里昂,便是最尋常的底層血族,也該知曉這一點。”揚尼克道。
所以這才是血族發展后裔的原則——經歷越少越好,負累越小越好。
泰爾斯聞言沉思。
但他們依舊選擇了轉化洛桑二世,舍易求難。
揚尼克思索了一會兒,很是自然地道:
“所以我奇怪:莫不是這位洛桑二世的身份另有蹊蹺?事關當年空明宮舊桉?”
泰爾斯點點頭。
“有道理。”
當然有蹊蹺。
畢竟馬略斯私下里說過,洛桑二世是華金大師曾經的學生。
“既然如此,殿下何必舍近求遠?”
“什么意思?”
揚尼克又鞠一躬:
“須知,哪怕這殺手再強,殺戮再多,也不過是一把劍,歸根結底也就是一榜賞金的問題。”
泰爾斯瞇起眼睛。
“你我皆知,跟這把劍比起來,”揚尼克對著塔下的包圍圈狡黠一笑,“翡翠城博弈的關鍵,應在空明宮中才是。”
翡翠城博弈。
泰爾斯聞言無奈一笑。
“我也是這樣想的。”
只可惜,詹恩是油鹽不進,費德里科又滑不熘手。
偏偏他們身份敏感,他須得客客氣氣,不能學西荒小白臉那樣來硬的。
而隱藏暗中的秘科又鬼鬼祟祟,背后的王權如影隨形。
唯獨他夾在中間,進退不得。
我這哪里是舍近求遠,明明是欺軟怕硬啊!
想到這里,泰爾斯嘆了口氣,看向塔下:
“然而我不久前才跟那兩兄弟談過,你猜,他們此刻最關心的是什么?”
揚尼克眼前一亮。
“原來如此。”
“對,不知是巧合還是蹊蹺,他們倆的博弈一直圍繞著洛桑——”
泰爾斯說到一半,突然一個激靈,戛然住口。
“圍繞著?”揚尼克奇怪道。
泰爾斯沉默了一陣。
他皺眉盯著微笑依舊的揚尼克,只覺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
“揚尼克,”泰爾斯僵硬地轉移話題,“作為血族,你的異能是什么?”
揚尼克眼神微動。
“殿下?”他一臉疑惑。
“跟精神有關嗎?”
揚尼克一愣。
可泰爾斯瞇起眼睛,繼續追問:
“比如說,不知不覺地誘導,套出對方的真心秘密?”
廢棄哨塔上的空氣安靜了下來。
“殿下真會說笑,”一秒后,揚尼克先是尷尬,旋即苦笑,“人心復雜難以琢磨,我怎么可能有這樣的能力?”
泰爾斯狐疑地端詳了他一會兒。
“噢,不是就好,”王子瞇起眼睛,“否則,我還以為你在打探空明宮舊桉的秘密呢。”
“實在抱歉。”
揚尼克反應過來,真誠道歉:
“想必是我的話讓殿下誤會了。”
揚尼克很自然地偏轉頭顱,避開泰爾斯的視線:“我們還是想想怎么解決這位殺手吧——他們攔不住他了。”
糟糕。
泰爾斯一驚,重新舉起望遠鏡。
鏡筒中,小巷的墻面上光影閃動,地獄感官更是傳來隱隱約約的痛呼聲。
好吧,如果凱薩琳她搞不定,那他就要——
“這么說,作為問題的關鍵,只要逮住那個兇手就行了,對么?”
泰爾斯皺眉回頭:
“揚尼克?”
只見揚尼克輕輕鞠躬:
“既然如此,在下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可是你之前——”
“一個不受控制的離群血族,在翡翠城里濫殺無辜,怎么看都對吾族的聲名不利,”俊朗的血族議員果斷搖頭,目光凜然:“我輩自然義不容辭。”
泰爾斯怔了一秒。
屁啦!
泰爾斯心中不屑。
你剛剛才不是這么說的。
你說的明明是“辣你去找家長啊”!
“真的?沒有其他附加條件?”泰爾斯狐疑道。
“既是義舉,”揚尼克目不轉瞬地盯著下方的包圍圈,令人心生敬佩,“談何條件。”
泰爾斯在心底里不屑,面上卻釋放微笑。
“這倒讓我有些忐忑,”他調侃道,“畢竟,免費的才是最貴的。”
“也不算免費。”
揚尼克對他微笑:
“您給了我一個機會,以結交而非得罪未來的星辰國王,就算付過費了。”
他狡黠一笑:
“畢竟,不是所有寒血種都死板頑固。”
我就知道。
泰爾斯心中冷哼:
“那我可算給多了呢,沒有找零?”
揚尼克哈哈一笑。
“讓人做分外之事…”
他眨眨眼睛:
“總得有些小費。”
泰爾斯瞇眼觀察了他一會兒。
“你確定你沒問題?”
泰爾斯看向下方的戰場:“早在轉生為血族之前,那家伙就是極境的殺手了。而他轉生之后,身體只會更強…噢,還是說,你也是極境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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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王子探究的目光,揚尼克笑了。
“殿下年紀輕輕,卻如此設身處地為人著想,當真令我感動。”
“但也許您有所不知道,”他繼續道,“人類轉化為血族之后,身體機制與組織徹底改變,連終結之力也消失無蹤,幾乎不可能保存原來的實力與戰斗方式。”
徹底改變…
泰爾斯回想起洛桑二世的言行舉止,不由深思。
下一刻,血族議員眼神一冷:
“其次,極境也好,超階凡級也罷,只是個說法罷了——由幾百上千年前的人類騎士們傳開的、早就老掉牙的說法。”
泰爾斯聞言一怔。
“它或可用來識別強弱,參考高下,騙騙門外漢和初學者,”揚尼克背起手來,“卻永遠不能料定勝負,遑論生死。”
境界級別只是個說法…
可識強弱,卻不能料定勝負。
泰爾斯若有所思。
這聽上去,出奇耳熟呢?
“更何況,有記載的歷史上,真正死于同等對手的極境戰士…”
揚尼克收斂殺機,對泰爾斯笑道:
“還遠不到半數。”
泰爾斯心緒一動。
那就是說,歷史上敗亡的極境高手里,超過一半都是死于…
“畢竟,老議長說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夜風微瀾,泰爾斯心有所感。
可等他一轉眼,身邊早已空無一人。
“極境不死…”
揚尼克的幽幽嘆息從黑暗中傳來:
“超階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