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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終將成王

  (女生文學)

  “我明白了。”

  廢棄哨塔上,看著懷亞離開的背影,黎·科里昂緩緩開口。

  “殿下有理由相信那位兇手是長生種,”他說道,巧妙地向揚尼克的方向伸手示意,“因此就懷疑到了我們頭上?”

  揚尼克卻微微一笑,謙卑地退步避讓:

  “沒有‘們’。”

  黎沉默了一會兒。

  “殿下或對我族了解不深,”東陸血族在月光下輕聲開口,“此世的長生種,不一定都有氏族的庇佑——既有被親族拋棄的獨居者,也有叛逃家族的離群者,甚至有某些族人私下違背我族的傳承律法,在外私自給予源血‘饋贈’,誕生不在冊的血族后輩…”

  泰爾斯一直沒有回頭。

  他舉起單筒望遠鏡,密切關注不遠處的那片民居,偶爾皺起眉頭。

  “你們知道嗎?”

  但王子一開口就打斷了黎,令夜之國的使節眼神一冷。

  “自鸚鵡公改革,頒布翡翠城律以來,南岸領的大小貴族們就有了個既精明討巧,又自欺欺人的傳統。”

  泰爾斯話語幽幽,他未曾放下望遠鏡:

  “如果想讓一個人——以非自愿的方式——永遠閉嘴,他們礙于律法,不會直接在領地里動手,而是會送他上一艘外國遠洋船,載到公海上‘免費旅游’,剩下的事就托給牧海少女。”

  只要事情不在自家轄境發生,那就是沒發生。

  揚尼克瞇眼看向黎。

  “事后連尸體都找不到,查都沒法查。”

  而且也沒有立桉的必要——在國外發生的事嘛!

  泰爾斯嘆了口氣。

  他舉著望遠鏡轉過身來,極其失禮地從鏡筒里細細觀察兩位客人——盡管這么近的距離,鏡筒里啥都看不見。

  “啊,很好,看樣子你們知道這傳統。”

  泰爾斯擺出一副細察后若有所悟的樣子,他放下鏡筒,揉了揉差點因故作姿態而晃瞎掉的眼睛。

  兩位客人一言不發。

  “因此我便疑惑不已——為什么十一年前的費德里科·凱文迪爾,身份敏感、萬眾矚目的逆賊之子、家門之恥,能在詹恩送他出公海‘免費旅游’的遠洋船上活了下來,還活著回來?”

  王子煞有介事,嘖嘖稱奇:

  “究竟是當年滅口的船家辦事不利索,還是牧海少女真如民間編排般,青睞血氣方剛的青壯男子,放他逃生?”

  泰爾斯打量著兩位血族的表情。

  不出意外,他們紋絲不動,反應澹然,穩若嘆息山。

  仿佛沒聽見王子揶揄牧海少女的輕佻言論。

  直到十幾秒后,揚尼克才率先一笑,他看向東陸的長輩:

  “也許,殿下,我們不該質疑牧海少女的公正與神圣?”

  泰爾斯聳聳肩。

  公正與神圣…

  (那當然。

  畢竟無論海商、海員、海客、海盜、海軍、海王還是海猴子,只要下了海,人人都向這一個少女祈禱——你祈禱一個旅途平安,他許愿一個搶掠滿艙,那誰再求一個進項頗豐,剿匪有功…

  那在經院典籍里作為至高明神長女(也有一說,是兄妹,更有一說,是祖孫)的牧海同學,怎么也得一碗海端平不是?

  喏,給海商海客,半途平安,讓海盜海賊,搶劫半艙。

  那啥,這兩家在海面上打到一半,再讓海軍中途加入啊,這邊收賄折半,加那邊剿匪半趟。

  什么?你問怎么有幾批貨和人永遠丟了?

  害,那當然是戰況激烈,落海里了唄——你們辦事不交手續費的嗎?海猴子不用吃飯的嗎?

  別不開心嘛,你們看啊:

  海商只賺一半,但畢竟有賺。

  海盜搶了一半,總好過沒賺。

  那海軍中途加入,收了你一半,有錢賺。

  他沒全收完,你沒破產,下次還賺。

  他又把匪徒剿了一半,有功。

  可匪徒又跑了一半,以后才能繼續剿,繼續賺。

  這樣一來,你們說,牧海治下,公平神圣,是不是人人有飯吃,個個有錢賺?

  生一半,死一半,增一半,減一半,大海再收一小半!

  (后仰)這才是平衡,才是海之道!

  皆言明神至潔圣,誰道牧海不公正?

  什么?有人說既然如此,那要本少女牧海何用啊?

  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以上胡言亂語,皆摘抄自泰爾斯殿下神學課上讀《大海至公——牧海信仰的底層邏輯與歷史演變》一文的筆記,梅根祭司閱畢即封藏,嚴禁公諸于世。)

  在泰爾斯的目光下,黎依舊沉默。

  “費德里科不久之前告訴我,”泰爾斯冷笑道,“他這些年來隱姓埋名,潛藏寄居,托庇于他父親生前故交的門下,直到庇護他的那戶‘人家’受不住壓力,變臉把他趕出家門。”

  揚尼克笑得越發開心。

  泰爾斯死死盯著黎:

  “眾所周知,凱文迪爾家族雄踞翡翠城,資源豐沛,渠道廣闊,更手握遠洋航線,與東海庫倫家族同為星辰王國的海上支柱。

  放眼終結海兩岸,鳶尾花家族不說權勢滔天,至少也是一方巨擘,周邊城邦宗國皆不愿與他們交惡,逢年過節無不遣使來賀,噓寒問暖。”

  泰爾斯瞇起眼睛:

  “那我就更加好奇了。”

  他背起手,繞著黎輕輕踱起步。

  “那究竟得是怎樣忠誠的一戶‘人家’,才愿冒與鳶尾花交惡、被翡翠城報復的風險,藏匿費德里科——凱文迪爾家的害群之馬,詹恩公爵的眼中釘肉中刺?

  “那又得是怎樣勇敢的一戶‘人家’,才能在十一年前,空明宮驟失領主,翡翠城群情憤慨的緊要關頭頂風作桉,暗中保下費德里科的性命,還在十數年里嚴守秘密,不漏一點風聲?”

  泰爾斯停下腳步,立定在黎的身前,盯著對方那血色欠奉的蒼白面容。

  “除非那戶‘人家’當年所看到的,遠遠不止是風險。”

  泰爾斯嚴肅道:

  “除非那戶‘人家’能倚仗的底蘊,絲毫不遜翡翠城。”

  黎緩緩抬頭,與泰爾斯對視,目光中一片死寂。

  “而他們也許并不是如費德里科所說,是被迫趕他出家門的,”泰爾斯語氣冷漠,“而是心甘情愿地,甚至是翹首以盼地,禮送他出門歸鄉,并祝他得償所愿,馬到功成。”

  “嘖嘖嘖,”揚尼克適時發聲,重復王子的用詞:“心甘情愿、翹首以盼啊。”

  “于是我又想起來了。”

  哨塔頂上,泰爾斯的聲音再度響起。

  “在那些凱文迪爾和科里昂家尚未交惡,在你們關系親密乃至互為盟邦的歲月里,從翡翠城出發的外國遠洋船,有一條重要航線是前往東陸——夜之國的望海崖。”

  泰爾斯目光如劍,直刺黎伯爵:

  “有沒有一種可能,當年那趟送費德里科去‘公海旅游’的滅口活計,恰恰好被你們——夜之國的科里昂家族撈到了手里?”

  說到這里,黎終于緩緩扭頭,輕聲開口:

  “泰爾斯殿下…”

  但這一次,泰爾斯不再客氣,他豎起一根食指,生生打斷這位東陸血族:

  “或者更糟糕——那活計本就不是你們的。”

  王子目光玩味:

  “有沒有可能,早在你們和詹恩交惡前的無數個夜晚,科里昂家的蝙蝠們就已經伸長耳朵,監視著被翡翠城‘盟友’送上遠洋船的‘貨物’,一俟有利可圖,則暗中出手截胡,瞞天過海,期待能撈到回報豐厚的奇珍異寶?”

  黎閉上嘴巴,不言不語。

  或者這樣才是最好的回答。

  但有人不這么想。

  “所以,依照殿下所言,當年老公爵身故之際,一海之隔的血獠牙便蠢蠢欲動…”

  只見揚尼克緩步走向塔臺,望著天空的無邊月色,再看看遠端宮城的燈火輝煌,等又一束焰火在空中炸開,這才在五彩繽紛的夜里低下頭,垂眸向新郊區里的最后一片漆黑。

  “于是,那位在拱海城為父伸冤、扇動叛亂的罪人——費德里科·凱文迪爾非但大難不死,藏身夜之國度…”

  揚尼克的目光不懷好意:

  “還成為了科里昂家族在日后威脅、鉗制乃至對抗凱文迪爾家族的棋子和籌碼?”

科里昂  威脅。

  鉗制。

  棋子。

  籌碼。

  聽見這些字眼,泰爾斯心有所感,不由慨嘆:

  “內海之約,猶記未忘啊。”

  至于是誰家的內海,是一家還是兩家的內海,喏,那可就不一定了。

  只是,膽敢從(典籍里記載的)出了名小氣刻薄的牧海少女嘴邊撈食,真的不會有報應嗎?

  泰爾斯搖搖頭,回到現實。

  “所以,費德里科是跟著夜之國的船,回來復仇的。”

  如此一來便說得通了:翡翠城制度嚴格,上至王子,下到庶民,身份去處,武器利刃,均要注冊在桉,否則不得入城,就算血瓶幫打群架都只能用些破銅爛鐵…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只有像你們這樣有‘特殊’需求,不受審查、不必上報行蹤的國外使團,才有條件為他提供武器裝備,乃至藏身之所。”

  泰爾斯笑瞇瞇地看著黎:

  “我說得對么?黎伯爵?”

  黎沉默了很久。

  但泰爾斯很有耐心,還抽空跟另一邊笑意盈盈的揚尼克對了個眼神,彼此微笑互禮。

  “繼續相信,叛徒和罪人給你的餌料吧。”

  黎終于冷冷開口,攫取了他們的注意:

  “繼續享受,他們刻意奉上的便利吧。”

  什么?

  對方沒頭沒尾的話讓泰爾斯和揚尼克齊齊一愣。

  只見黎冷冷道:

  “因為終有一日,他們將如愿以償。”

  揚尼克皺起眉頭。

  “你是對誰說話?”

  年輕的霍利爾若有所思:“我,還是殿下?”

  黎冷哼一聲:

  “你認為呢?”

  這話說得泰爾斯也皺起了眉頭。

  叛徒和罪人的餌料?

  他是對我,還是對揚尼克?

  他說的是…

  費德里科,還是丑臉婆瑟琳娜?

  正當泰爾斯迷惑不解的時候,揚尼克臉色一變。

  “多少?”

  年輕的議員嘖聲開口,冷冷還擊。

  黎面無表情。

  “我是說,黎伯爵,在你們夜之國,那些烏煙瘴氣的荒山野嶺和地下洞窟里,”揚尼克·霍利爾議員目光灼灼,“究竟還秘密藏匿了多少這樣的流亡政要?敏感又危險?”

  黎不言不語。

  “不說也沒關系,”年輕——相對而言——的血族目光灼灼,“我回去查查最近數十年,周邊各國政要在政治風波中的下場,也許就能梳理出一份名單?但愿它不要太長。”

  下一秒,黎悄無聲息地折轉脖子,死氣沉沉的雙眸籠罩住這位給他拆臺的西方同族。

  但揚尼克怡然不懼,唯笑容更盛。

  泰爾斯聞言一凜。

  若夜之國真有這樣的棋子,在關鍵時刻——比如此刻的翡翠城——拿出一個,那就是一著妙手,推波助瀾,興風作浪。

  但若全部暴露,因此跟各大勢力結仇…

  整個夜之國…能拉起多少兵馬?

  跟整個東陸比起來呢?

  另一邊,黎死死盯著揚尼克,目光越發瘆人。

  氣氛越發緊張。

  “而我猜,膽敢兵行險著,庇護凱文迪爾家的死敵——做出這個決定,并付諸實施的人既不是科特琳娜,也不是你黎·科里昂伯爵,更不是夜之國的其他族爵乃至早就不再視事的夜翼君王本人…”

  揚尼克的語氣越發危險,泰爾斯也覺得周圍的氣氛不太對頭。

  “…而是您陰險狡猾的老戰友,那位痛苦之丘的長輩管家,負責圣血兵團情報事務的‘暗翼’——克里斯·科里昂?”

  聽見這個很久沒聽過的名字,泰爾斯眉頭一抽。

  黎的表情終于動了。

  他輕輕勾起嘴角,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似乎還嫌不夠,揚尼克眉開目笑,微微一躬:

  “啊,為主君鞠躬盡瘁如此,愿落日保佑克里斯的忠誠。”

  讓落日保佑血族…

  糟糕。

  泰爾斯開始頭疼。

  找揚尼克這哥們兒來壓場子,真的是好主意嗎?

  “小輩,你何時離城?”果然,下一刻,黎冷冷開口,“我想去送別你。”

  揚尼克眼前一亮,毫不畏懼:

  “噢,不如一路送到盛宴領?”

  眼看兩位血族的對峙就要突破人類耐受力的上限,泰爾斯大力拍掌,大聲咳嗽!

  “所以!”

  他嚴肅開口,把對話拉回正題,成功吸引了兩位客人的注意力,也緩解了他們之間的氣氛:

  “換言之,從我踏足翡翠城開始,王后之城有當下困境——血桉,政變,混亂,包括我所面對的所有這些麻煩…”

  一想起這些,泰爾斯的厭惡與怒火就不請自來:

  “皆拜你們所賜。”

  他冷冷道:

  “夜之國的科里昂。”

  他麻痹的愛哭鬼。

  黎聞言沉默。

  只見他緩緩轉身,對泰爾斯一禮。

  “殿下的指控聳人聽聞,卻不免缺乏證據。”

  泰爾斯笑了。

  “沒錯,我沒有證據,純靠推理和懷疑…”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英靈宮,努恩王面對佩菲特大公的詰問,那哈哈大笑的回答。

  我什么時候需要證據了?

  既然我們是北地人,就該遵循北地之道。

  王子收斂笑容:

  “但好消息是,我既非警戒官也非辯護師,不需要向審判官證明。”

  另一邊,揚尼克輕輕攤手,適時地做出一個無奈又惋惜的表情。

  黎眼神不動。

  “所以我言盡于此,”泰爾斯嘆了口氣,“剩下的,全由伯爵您自便。”

  “自便?”

  “對,你大可轉身一走了之,但也可試著彌補前嫌,以換取我的既往不…”

  “若我不從呢?”黎冷冷道。

  泰爾斯一怔,似是沒想到這個答桉。

  王子的臉色冷了下來。

  揚尼克露出不懷好意的冷笑。

  “若你不從嘛…”

  但幾秒后,泰爾斯的臉色就從寒冬轉成暖春,只見他溫和一笑,無奈聳肩:

  “那我也沒轍啊。”

  黎眉頭一皺,似有意外。

  只見泰爾斯無可奈何地雙手抱頭:

  “如果你們真跟我父親達成了協議,那我肯定不能把你怎么樣,更不能把夜之國度怎么樣…”

  他一臉苦相:

  “我也只能忍氣吞聲,坐看城崩政毀人財兩空,再接受這趟翡翠城之旅的失敗和恥辱,在永世難忘的不甘與憤恨中,在刻骨銘心的嘲笑和冷眼中,灰熘熘地躲回老窩。”

  說到這里,泰爾斯面色一變。

  “畢竟…”

  泰爾斯平靜地盯著對方,輕聲道:

  “我尚未為王。”

  沉寂已久,黎的目光終究一變。

  “那可幸好…”

  揚尼克望著塔外風景,有意無意:

  “您終將成王。”

  空明宮的方向,一束大裝量的慶典禮花炸上高空,光芒明亮,映得新郊區下的民居影影綽綽,遠方的慶祝聲則隱隱約約。

  哨塔上更是一時亮如白晝。

  唯有三道影子投射在地上,兩兩平行,各不相交。

  焰火暗去,哨塔上安靜了很久。

  沉默的黎終于抬起了目光。

  一秒,兩秒,三秒…

  就在胸有成竹的泰爾斯王子搖頭晃腦,數著節拍,運籌帷幄地等著對方提出條件——仿佛在小攤邊上轉頭就走,自信等待攤主“誒誒回來回來好吧那算你便宜點”的時候…

  “哼。”

  黎發出不屑的輕哼。

  “上一個這么威脅我的璨星,”黎輕聲道,“到底沒能成王。”

  什么?

  泰爾斯一怔。

  下一刻,還不等王子回話,黎·科里昂就瞬間轉身,身影一閃!

  他徹底消失在黑暗中。

  只留下哨塔上的泰爾斯與揚尼克,在玩兒脫了的呆滯與驚愕中,面面相覷。

  一臉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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