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我永遠記得,上庭作證時,受害人的母親氣瘋了,”斯里曼尼出神道,“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只是個守寡多年的農婦,
連第二次上訴的保證金都出不起。”
“布倫南大審判官,那位鐵面無私的審判官,”一直沉默的泰爾斯開口道,“上庭時,他沒說什么?”
斯里曼尼搖了搖頭。
“我很幸運,布倫南沒被排到那次審判,”辯護師苦笑道,
“但就算排到了又怎樣?他懂的是法律,
而我們,我們懂的是法條——而翡翠城的法治冠絕星辰。”
泰爾斯沉默無言。
“那個農婦,后來怎么樣了?”希萊追問道。
斯里曼尼呆呆地搖頭:
“我不知道,我沒有去…不敢去問。”
他搓了搓自己的臉:
“就這樣,我逃過一劫,我的上司說我超過了他的期望…總之,他信守承諾,給了我一次考取警戒官的機會,‘你會是個好警戒官’他這么說,好警戒官,哈哈…”
斯里曼尼止不住地笑著,滿面諷刺。
“但我又能做什么呢?我能說不嗎?我妻子產后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都一直不好,而正式警戒官的薪水…”他吸了吸鼻子,
眼睛濕潤,
“我們,我們終于可以換到大房子,
請得起傭人了。”
可他眼神一黯:
“但就在我信心滿滿地換上制服后,他們給我的不是警棍,
而是紙筆墨水…”
泰爾斯預料到了什么,
皺起眉頭。
斯里曼尼痛苦地點頭:
“于是,在上司的安排下,我開始寫第二份調查或結案報告,再來是第三份,第四份…下一份,再下一份…”
“城外的儲糧倉在年末時自燃失火,我硬生生給掰成了天干物燥儲存失當;同廳的同僚驅趕小販時過失殺人,我努力挖出來死者本就有基礎疾病;哈維斯特鎮寫了四份通告都解釋不清婦女拐賣的爛事兒,還是我給他們寫的第五份,指點他們把抗議的瘋女人關起來…”
“當你以為你能逃過考驗,你錯了,”乍得維祭司搖搖頭,表情悲哀,“每一次的逃避和取巧,只是讓延后的考驗更加殘酷。”
斯里曼尼的語速越來越快,像是瘋魔一般:
“還有負責接待王子的卡奎雷特等警戒官,你知道他是怎么從獄卒頭頭升成警戒官的嗎?還不止如此,還有運河警戒廳那批莫名丟失的贓物,血瓶幫在倉庫里的運毒生意,好幾起掰扯不清是近海還是公海上的殺人案…”
泰爾斯越聽越是難受。
“塔麥爾神使有言!”
乍得維突然提高音量,
打斷了斯里曼尼。
“將息的落日照見虔信,愿付出的,必有所償,”他口中的經文似乎有股力量,讓所有人稍稍清醒,“命定的獄河驗證人心,那欠下的,終將倍還。”
斯里曼尼清醒過來,他愣愣地看著火爐。
“再到最后,我以為,我以為我只要離開警戒廳就行了,但是,但是…”
他看向泰爾斯,眼神里滿是迷茫與無助:
“看,我曾經也想當一個好人,好丈夫,好父親,好警戒官,甚至是個好辯護師。”
“而不是坐在辦公桌后,遣詞造句顛倒黑白,混淆是非構陷污蔑。”
斯里曼尼呆呆地道:
“曾經。”
沒有人說話,坑道里一片靜謐,只能偶爾聽見凱薩琳的夢中痛哼。
“豪瑟大叔,迦達瑪大媽,我,我不想去地面了,”多蘿西失望地放下自己的愛情小說,“那里…好復雜。”
迦達瑪抱了抱她。
斯里曼尼深吸一口氣,回過神來。
“然后,也許是落日女神知道了我的所作所為,降下懲罰吧…”
他目光凝固,表情呆滯:
“她不再保佑我們了,我和我婆娘,我們再也沒能擁有孩子。”
“再也沒有。”
斯里曼尼的話回蕩在坑道里,無比脆弱。
“但是如果,如果你的孩子出生時就是健健康康的,所有事情從開始就不一樣,”沃尼亞克的聲音響了起來,咬字間微微顫抖,“那后來,一切會好嗎?”
斯里曼尼的眼神清澈了一陣。
他恍惚了一會兒,輕笑一聲:
“也許吧。”
“不會!”希萊冷冷道,讓斯里曼尼一陣顫抖,“當然不會。”
泰爾斯嘆了口氣,他拍拍希萊的手:
“我們不知道。”
“女神的考驗無處不在,”乍得維出聲了,他的聲音格外溫和,“孩子出生是考驗,房東的勒索是考驗,上司的威脅是考驗,寫每一份報告同樣是考驗,人生的每一個時刻都是考驗。”
“煙癮也是考驗。”希萊不屑地道。
乍得維一滯,臉上有些掛不住,但他還是堅持說完:
“如果伱的孩子出生時是健康的,斯里曼尼先生,那恭喜你,相比起許多人,你卻是避開了這一次不幸的考驗…”
他停頓片刻,繼續道:
“但即使沒有這次考驗,如果你還是你,沒有改變,沒有醒覺,沒有自省,那下次,當你面對其他不同考驗的時候,就一定會做得更好嗎?”
斯里曼尼苦澀地笑了笑。
“是啊,瞧瞧我現在,”他失落地道,“這不,走到死路,走投無路了。”
乍得維微微蹙眉:“但是…”
但他被打斷了。
“乍得維祭司,你說,”斯里曼尼有些出神,他的話語里有些希冀,“我的女兒,殘缺不全如她,靈魂會回歸天國,回到落日女神的身邊嗎?”
乍得維深吸一口氣:“當然能…”
“當然不能。”希萊冷酷地道。
乍得維一噎。
“神靈們的天國只是編出來,騙有權有勢的人交錢贖罪,騙無權無勢的人安分守己的,所有人,所有人的靈魂死后都會去獄河,在那里徹底毀滅,沒有例外。”希萊冷冷道。
斯里曼尼眼里的光芒為之一黯。
泰爾斯看了希萊一眼,但后者表情冷淡。
斯里曼尼瀉出一口氣,像是放棄了什么;
“那你說,罪孽深重如我,死后能見到她嗎?”
希萊正要說話,但這一次,泰爾斯死死地攥住她的手。
“我不知道,”泰爾斯盡力溫和地道,“但至少,至少我相信,當你把心里話說出來,真心懺悔的時候——你通過了這一刻的考驗。”
希萊挑了挑眉毛,但是泰爾斯緊緊攥住她的手腕,不讓她開口破壞氣氛。
斯里曼尼呼吸一顫。
他苦笑搖頭:“已經遲了。”
“不遲。”
乍得維接過話頭,露出微笑,可惜以他的尊容,怎么看都像一個騙小孩的怪叔叔:
“無論什么時候,都不嫌遲。”
但斯里曼尼像是受到了鼓舞,他吸了吸鼻子,眼眶濕潤,感激地點點頭:
“謝謝。”
坑道里安靜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乍得維祭司一拍大腿,打破沉默。
“好了,太陽開始下山了,”他拍拍腦袋,指了指頭頂,“我得趕回神殿了,否則他們查崗的話…”
“那我們也該回窩里去了,波波,跟上,”豪瑟站起身來,招呼上迦達瑪大娘和其余人,“有什么需要幫忙的,隨時來找我們,你們還記得我們的坑道怎么走吧?懷亞?”
那一大堆七拐八繞上上下下的坑道?
泰爾斯笑瞇瞇地道;“當然。”
啊,幸好,群山包容他的足跡。
讓他永不迷途。
目送著乍得維和豪瑟這么一大群人稀稀拉拉地離去(沃尼亞克臨走時還對泰爾斯狠狠地揮了揮拳),泰爾斯呼出一口氣。
“那么我們也該走了,羅,特托,還有哥,嗯,胖墩兒懷亞,你們留在這里待命看著他們,兩個小時后會有人下來輪班,”泰爾斯招呼起休息完畢的羅爾夫和哥洛佛,“別忘了我們今天的行程,懷婭娜。”
希萊不屑哼聲,但還是站起身來。
斯里曼尼一驚抬頭:
“啊,你要走了?那我呢?”
他驚恐地看向對面沉睡著的凱薩琳,又看看神色不善的哥洛佛和羅爾夫:
“你要把我跟一個被追殺的黑幫老大,還有這倆流氓亡命徒留在一塊兒?”
哥洛佛和羅爾夫盯著辯護師,齊齊冷哼一聲,但待發現有人跟自己同時冷哼時,他們又扭頭看著彼此,齊齊冷哼了第二聲。
“算了,”泰爾斯看著他們的相處,皺起眉頭,“兩個小時太久,我還是一會兒就找人來輪班吧。”
他轉過頭,看向斯里曼尼:
“相信我,曼尼,現在你待在這兒,比跟我們出去更安全。”
“不!小子!我不,我根本不認識這倆人!你自己總得留下來陪我吧——”斯里曼尼還想再說點什么,但哥洛佛和羅爾夫一左一右,雙雙扣住他的手臂,不容反抗地將他往回拖。
泰爾斯跟希萊對視了一眼,轉身離開。
幾秒后,斯里曼尼終于不再掙扎,但他想到了什么。
“等等,懷亞小哥,還有件事!”
泰爾斯回過頭。
斯里曼尼猶豫一二,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認真地點點頭:
“謝謝,謝謝你。無論是為救了我的命,還是為…我的女兒。”
泰爾斯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旁邊的希萊挑起眉毛:
“只有他?你不謝謝我?”
斯里曼尼盯了她一眼,嫌棄地向后靠靠。
泰爾斯瞥了瞥希萊,不禁翹起嘴角。
“所以保重,懷亞小哥,雖然我知道這不是你的真名,”斯里曼尼輕哼一聲,在鋪蓋上坐下,“對,我想起來了,真正的懷亞·卡索侍從官可不是你這副十三四歲的樣子,畢竟他還要保護星湖公爵,總不能比十四歲的王子還小…”
十四歲的王子?
斯里曼尼說到這里就愣住了。
泰爾斯也怔住了。
哥洛佛和羅爾夫齊齊蹙眉。
狹窄昏暗的坑道里,幾個人各自眨了眨眼。
那一瞬間,辯護師細細打量著泰爾斯,震驚地瞪大眼睛,開口大叫道:
“落日啊,啊!啊!啊!啊!你是,你就是——那個誰!”
泰爾斯面色一變:
“曼尼!冷靜!”
但斯里曼尼顯然沒法冷靜,他激動地指著泰爾斯,高聲呼喊:
“大人您是…草操操操!我該,我早該想到的,這世上還有哪個崽種敢用王子侍從官的名字上街招搖撞騙,出游時身邊還有女仆伺候…”
希萊原本杵在一邊看好戲,聞言面色一沉。
泰爾斯見勢不妙,三兩步沖上前去,配合著一左一右的哥洛佛和羅爾夫,三人把激動的斯里曼尼摜倒在鋪蓋上,死死捂住他的嘴巴。
“曼尼,聽著!”
泰爾斯按著不住掙扎的曼尼:
“聽著,你在這里很安全,很安全,這個大塊頭是王室衛隊,另一個也是…我信任的人。所以,沒必要這么緊張,好嗎?”
被捂住嘴巴的曼尼聽懂了什么,“嗚嗚嗚”地點了點頭。
“所以,你留在這里,保持低調,照顧好自己,然后等著我派人來,把你救出翡翠城,好嗎?”
“嗚嗚嗚!”
“很好,那現在我要放開你了,不許激動,不許大叫,不許掙扎,好嗎?”
“嗚嗚嗚嗚!”
泰爾斯使了個眼神,三人齊齊放手,把被壓得假發都掉了的斯里曼尼解放出來。
“殿下,您居然親自…天啊,我居然被星湖公爵親自…對了,您為什么不早點亮明身份?”
斯里曼尼一脫困,就迫不及待地開口,他手舞足蹈,語氣里難掩激動:
“要是您早一點自報身份,我就不用,我就不會…”
“那也得有人信啊。”希萊在一邊翻了個白眼。
“哦,冷靜,曼尼,”泰爾斯不得不再度伸手,示意對方冷靜,“至少,現在你知道了,不是么?”
“就像乍得維祭司所言,不遲,無論什么時候,都不嫌遲。”
那一瞬間,斯里曼尼怔住了。
“那么,回見。”
泰爾斯擺了擺手,扯上希萊就離開。
但他才剛剛轉身,斯里曼尼的聲音就再度響起:“泰爾斯殿下!”
泰爾斯痛苦地嘆氣。
怎么又來?
斯里曼尼深吸一口氣,剛準備繼續,哥洛佛和羅爾夫就一左一右夾了上來。
“聽著,小曼尼,你要是再敢多一句嘴,就一句…”哥洛佛冷冷地逼視著他。
“哼!嗯?”羅爾夫表情猙獰地做了個兇狠的手勢,努了努下巴。
糟了。
斯里曼尼咽了咽喉嚨。
但是…
“迪奧普,那個被滅口的羊毛商!”
辯護師竭盡全力,趕在被王子手下的兩個恐怖殺手殺掉之前出聲:“他跟很多達官貴人都有牽扯!”
泰爾斯面色一變,轉過身去。
“噢?”
“因為,因為迪奧普能幫他們干臟活兒!”
斯里曼尼著急道:
“迪奧普手里有許多不合法的人脈,從街邊的開鎖匠和小偷,到血瓶幫的亡命徒,這些臟活兒,達官貴人只要走迪奧普的渠道,支錢走賬,就不留把柄。”
泰爾斯沉吟了一會兒,跟希萊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我已經知道了——迪奧普是替空明宮管暗賬的人。”
在泰爾斯的示意下,哥洛佛和羅爾夫不情不愿地放開了斯里曼尼。
“什么?還有這一層?”
斯里曼尼一驚,但在哥洛佛和羅爾夫的不善眼神下,他連忙直入主題:
“哦對了,殿下,我想告訴你的是,迪奧普不是唯一一個死掉的…在迪奧普死前不久,他的一個客戶就先死了。”
迪奧普的客戶?
泰爾斯目光一凝:
“誰?”
“杰夫·雷內,”斯里曼尼咬著牙,說出一個陌生的名字,“他是我多年前在警戒廳的上司,因為失職失察——這只是個說法,實際上是政治傾軋——被革職了。”
“杰夫·雷內?”泰爾斯念叨著這個名字,毫無頭緒。
該死,就跟洛桑二世一樣。
他們關于翡翠城的情報,還是太少了。
但他身邊的希萊反應過來:
“等等,你是說你的上司?難道是…”
斯里曼尼嘆了口氣:
“對,就是那個把我從一介臨時工提拔成警戒官的人,你可以說他是我的貴人,恩人,或者…”
他沉默了一秒,繼續道:
“被革職之后,雷內靠著以往的積蓄和人脈,在血瓶幫的地盤里安養晚年。”
泰爾斯皺起眉頭:
“這個雷內是迪奧普的客戶?他是怎么死的?為什么?”
斯里曼尼點點頭:
“根據警戒廳的死亡報告,雷內在一個地下賭場里玩兒牌時,卷進了一場幫派斗爭,死在洗手池里。被發現的時候,他的脖頸被人割開,把一池子水都染紅了。”
泰爾斯正在疑惑,但哥洛佛卻想起了什么,悚然一驚。
“幫派斗爭?”
僵尸看了羅爾夫一眼:
“等等,你說的不會是血瓶幫的地下賭場?加門迪亞管的那個?一晚上死了兩個保鏢?”
斯里曼尼同樣一驚:
“對,就是加門迪亞的‘豐收賭場’,你怎么知道?”
僵尸轉向疑惑的泰爾斯:
“因為加門迪亞——某個管賭場的頭目——在血瓶幫會議上報告過這事兒:他的賭場被兄弟會襲擊了,死了兩個保鏢,其中一個…也是死在洗手池,把池水染紅,跟這個雷內一樣。”
泰爾斯皺起眉頭:“什么意思?雷內被兄弟會殺了?”
斯里曼尼嘆了口氣。
“其他的我不清楚,但作為老下屬和曾經的賭伴牌友,我知道雷內一年前就不再去賭場了,不是因為這爛賭徒改性從良了,而是因為坐吃山空債臺高筑,他露面就會被追債,要知道他半年前還來找我借錢…”
泰爾斯抬頭:
“他不該在賭場。”
斯里曼尼點點頭:
“他不該。”
“所以我就繼續查…根據我從剃頭鋪買到的消息,雷內沒有死在賭場里,”斯里曼尼繼續道,“實情是,他死在了自己家里,死時就是那樣,脖頸被割開,失血過多而亡。”
希萊泛出疑惑:
“等等,那為什么警戒廳會報告他死在…”
“因為那報告是修改過的,我太清楚這門路了,”斯里曼尼嘆息道,“雷內不是卷進幫派斗爭而死的,他的尸體被運到血瓶幫的地下賭場,被塞進一場真實存在的斗爭里——既有證據,也有地點,還有能做旁證的證人,幾乎沒有破綻。”
泰爾斯反應過來:
“有人在掩蓋雷內的死亡,掩蓋成意外。”
斯里曼尼點點頭,深吸一口氣:
“而在翡翠城,誰有這樣的能耐和膽量,敢利用血瓶幫的地盤來掩蓋命案?”
“空明宮。”
泰爾斯得出結論:
“血瓶幫收到了詹恩的命令,要掩蓋雷內的死亡?”
“為什么?”
希萊驚訝開口,她在這里的立場讓哥洛佛和羅爾夫越發迷惑。
斯里曼尼搖了搖頭,但表情越發凝重:
“我不知道,我起先也沒當回事,直到我繼續查:就在同一天晚上,血瓶幫里,另一個人失蹤了。”
又一個?
泰爾斯蹙眉:“誰?”
斯里曼尼咽了咽喉嚨,向王子道出他的情報:“一個拳手,在地下擂臺打黑拳的,根據警戒廳的報告,他失蹤了,幾天后,他的尸體在河里被找到。”
哥洛佛又是一怔:
“等等,不會剛好是血瓶幫的地下擂臺,古鐵雷斯管理的黑拳生意吧?”
斯里曼尼轉過頭,疑惑不已: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跟之前那個一樣,”哥洛佛怔怔地看向泰爾斯,“血瓶幫的地下擂臺,拳手們被襲擊了,幾天后,尸體在河里被找到。”
斯里曼尼拍了拍腦門:
“所以,這個拳手也是一樣,又一起被修改過的死亡報告!”
泰爾斯追問道:
“那拳手是誰?為什么詹恩要掩蓋他的死亡?”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斯里曼尼的呼吸急促起來,“那個拳手,尤其當他的名字和雷內以及迪奧普連在一起出現的時候,一切事情就變得很恐怖…”
“怎么個恐怖法?”
“我們一起去試試看就知道了嘛!”
她從椅子上轉過來,聲音一如既往地明亮開朗:
“放心,肯定沒有恐怖片那么夸張…”
“還是不了,”他搖搖頭,回頭看轉向自己的電腦屏幕,“你明知道我不喜歡這些…”
“哎呀,要勇于嘗試新事物嘛!那可是恐怖主題密室誒…”
那個聲音依舊熱情張揚,攛掇著他去嘗試新的——
醒來。
他略略一驚,從屏幕上的代碼上抬起頭來。
什么醒來?
“嘿!嘿!嘿!嘿!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啊!”那個聲音在催促他。
他甩了甩頭。
啊,一定是這幾天里,模型跑得太多了,都跑出幻覺了,這該死的R語言…
醒來,泰爾斯。
泰爾斯?
那是誰?
好像是個外國人的名字?
他呆呆地坐在電腦前。
奇怪,為什么總感覺心里有個聲音,在向自己說話?
玩弄時間乃血棘的拿手好戲,曾令無數英雄折戟,但你,你,泰爾斯·璨星,注定終結命運之人,你不應止步于此,你還沒那么弱,不應臣服于眼前的拙劣把戲…
時間?
血棘?
終結命運?
什么?
是布蘭登·桑德森的小說看多了?
不對啊,《颶光志》都看完好幾個月了…
“吳!葺!仁!”那個聲音開始喊他的全名,顯然再不理會她,她就要生氣了。
“好好好,來了來了…額,你剛剛說啥?”
他回答著她的話,搓了搓耳朵,不知為何心中發慌。
奇怪,發生什么了?
你還有你的使命,要去完成。
該死,心里的聲音是真的,還在繼續…
他的呼吸越發急促,眨眼越發迅速…
“吳葺仁”那個聲音越發縹緲,虛幻,離他遠去。
仿佛在另一個世界。
他越發恐慌,想要伸手去夠她,卻發現自己找不到雙手。
我的手呢?
不對不對不對。
這一切都不對勁!
醒來,泰爾斯。
這感覺,就像,就像…
就像我在…做夢?
醒覺這一點的瞬間,他腦門一跳。
像是有什么東西掙脫了束縛。
醒來!
下一刻,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整個人驚醒過來!
“哈,哈,哈——”他驚魂未定,拍打著胸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向坑道里的其他人道歉,“抱歉,剛剛走了神…”
但泰爾斯愣住了。
不知何時,尸鬼坑道里,希萊、斯里曼尼、哥洛佛和羅爾夫,他們都躺倒在了地上。
人事不省。
唯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昏暗之中。
腳步聲響起。
泰爾斯悚然一驚,回頭轉身!
“真是難得,”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黑暗中響起,“你居然絲毫不受影響,王子殿下。”
那一瞬間,獄河之罪猛地炸開!
就如同危險已經到了眼前,才猛然驚醒的野獸。
猝不及防。
惱羞成怒。
怒火中燒。
“我很榮幸,也很欣慰,不是每個人都能在我的異能里跟我聊天的——他們給它取名叫‘邪祟的呢喃’,據說是取自《落日教經》,真諷刺,那幫怪物居然引用落日信仰的經典,他們配嗎…”
泰爾斯下意識地抽出JC匕首,但大腦還一片混亂。
我剛剛明明在跟斯里曼尼說話…
怎么就突然——
“我猜,你身邊的家伙就是剃頭匠說的那個,四處打聽的辯護師?”
黑暗中,那個聲音繼續響起。
地獄感官激發,泰爾斯看清了黑暗中的對手:
一個從頭到腳,都嚴嚴實實裹著黑布,甚至戴著漆黑護目鏡的男人,正在坑道的另一側,緩步向他走來。
泰爾斯一個激靈!
“你就是…”
他反應過來,從記憶里找到那個描述,恐懼又震驚:
“洛桑二世?”
黑暗中的黑衣人冷冷一笑。
他看向泰爾斯身后的地上——閉上眼睛的斯里曼尼流著口水,泛出笑容。
“看來我到得不算晚,在他繼續多嘴之前——也多虧他的大嗓門,在地面上都聽得清清楚楚,我才能找對地方。”
糟糕!
泰爾斯咬緊牙關,對著敵人舉起匕首,同時用力踢了踢地上的羅爾夫和哥洛佛。
但他們一個死命地顫抖,另一個念叨著什么“蘋果”,毫無醒來的跡象。
怎么,
洛桑二世,這個自己只在報告中聽過的男人,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尸鬼坑道,難道不該是極少數人才知道的地方嗎?
最關鍵的是…現在怎么辦?
敵人一步一步,身形慢慢出現在火爐前。
“啊!不,不,不!”
一聲驚呼傳來,泰爾斯轉過頭:在鋪蓋上熟睡的‘幻刃’凱薩琳驚醒過來,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的黑衣人:
“洛桑?”
果然是他!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動彈起來——也許是對方異能的影響,他現在感覺手腳冰冷麻木,動作滯澀困難。
動起來。
快動起來,泰爾斯。
tmd動起來啊!
“你好啊,小刀子,又見面了,”黑衣人淡定地朝凱薩琳揮了揮手,讓后者越發驚恐,“你居然醒了——噢,是痛的,他們忘了給你上麻藥?”
凱薩琳痛苦地按住地面,想要爬起身來,但隨即不支倒地。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拉出一個“鐵軀式”。
沒辦法了。
現在這里,只有他一個人能戰斗。
“鐵軀式——北地軍用劍術?這倒少見,”洛桑饒有興趣地點點頭,拍了拍腰間的劍,“放心吧,王子殿下,我不會跟你動手。”
“為,什,么?”泰爾斯艱難地道。
現在,他只感覺自己連動動牙齒都費勁。
“因為我的雇主特意吩咐過了,不準動你一根毫毛。”
渾身漆黑的洛桑二世不屑哼聲:
“該死的凱文迪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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