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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風鬼(上)

  “砰!”

  風聲呼嘯中,倉庫二層的好幾扇通風窗砰地一聲,被齊齊撞開!

  刺眼的陽光突然涌進昏暗的倉庫,晃得眾人一陣眼花,不少人下意識地舉手遮擋,同時警惕地舉起武器。

  “啊!太亮了!”

  “誰在上面!”

  “敵襲!”

  “冷靜!”

  “小心!”

  “誰去看看?”

  “穩住!”

  一陣混亂中,紅蝮蛇不得不用怒吼震懾全場,逼著剛剛經歷一場廝殺的幫眾們冷靜下來,慢慢適應眼前的光線。

  “沒人在這兒,不是入侵。”

  古鐵雷斯一個蹬墻攀上二層,他拾起被崩斷的窗戶插捎,同時警惕地注意房頂上的動靜:“可能就是,風大了點?”

  眾人這才松了一口氣,放下大戰之后高度緊張的神經。

  “該死,這tm什么妖風?”桑加雷抹了抹臉上的血。

  他話音剛落,一陣亂風又襲入倉庫,吹得大家伸手遮塵。

  “誰知道,也許是報應,為我們的所作所為。”杜羅看著一扇崩毀的窗,不屑冷哼。

  弗格看了他一眼,目光復雜。

  “風大到吹開這么多窗戶?你確定上面沒其他人?”加曼迪亞仰頭打量著頭頂的兩側通風窗,狐疑難消。

  “你要是懷疑,怎么不自己上來看看?怕死?”古鐵雷斯冷冷頂了他一句。

  “別吵了,去多幾個人看看!”

  涅克拉不耐煩道,他不得不提高音量,以蓋過風聲:“封鎖要道,搜搜前后左右的倉庫,無論是放哨的、監工的、做工的,一個都不準走!直到找出搞鬼的人!”

  “記得低調點!”桑加雷不忘提醒道,“別把這的事兒鬧得整個碼頭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杜羅搓了搓手上的鮮血,不滿地諷刺道:“知道你們在我的場子里捅自己人的刀?還是知道你們違反城律在翡翠城搞謀殺?”

  “杜羅,老伙計,我知道你的臭脾氣,”涅克拉表情一冷,“但對于不了解的事情,你最好閉嘴。”

  杜羅冷哼以應:“不閉嘴又怎么樣?”

  涅克拉表情一冷,弗格連忙打斷他們:

  “杜羅兄弟,關于這個——”

  就在此時,一直默默站在陰影里的蒙面黑衣人突然開口:

  “你要帶她去哪兒?”

  所有人齊齊一愣,紛紛轉頭:

  不知何時,倒在血泊里的凱薩琳已經不見了。

  “人呢?”

  “搞什么!”

  倉庫里的一片嘩然中,黑衣人緩緩轉身。

  幫眾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在夕陽下的陰影里,昏死過去的凱薩琳正被一個陌生的身影抱著,而后者沿著墻邊,在逆光的掩護下,正不疾不徐,低調地向倉庫的后門前進。

  “該死!可惡!”

  “有人想溜!”

  “圍住他!”

  剩余的幫眾們瞬間反應過來,迅速圍堵住出口。

  抱著凱薩琳的陌生身影一頓,不得不就此止步。

  “你們這幫廢物!怎么沒人發現!”

  “這家伙走路沒聲的嗎?”

  “剛剛的風太大了…”

  “窗開了,光線不好!”

  “沒關系,他就一個人!”

  差一步。

  突然出現的身影——羅爾夫看了一眼前方被堵上的出口,再看了看懷里重傷昏死的凱薩琳,輕輕嘆息。

  差一步,就出去了。

  就一步。

  他低下頭,望著懷中奄奄一息的凱薩琳,略略出神。

  涅克拉和弗格的人手們彼此呼喝,踩著血腥沖上來,把他團團圍死。

  “漏了條魚啊。”

  弗格皺眉打量羅爾夫:“我沒見過你,是凱薩琳手下的人?”

  凱薩琳手下的人。

  羅爾夫握緊了拳頭。

  他低頭端詳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歲月讓她多了許多皺紋和白發,遠不及當年意氣風發的樣子,此刻的重傷讓她看上去虛弱無力,不復曾經的霸道犀利。

  “剛剛打得這么激烈,你還能活下來,難不成一直在裝死?”

  紅蝮蛇盯著他的背影,殺機漸露:

  “就為了趁亂救走刀婊子?”

  另一邊,杜羅怔怔地看著羅爾夫,神情訝異。

  這是…那個新來的胖墩懷亞的弟弟?

  等等,胖墩兒呢?

  人群中,齊米卡斯認出羅爾夫,下意識就要驚呼,卻被旁邊咬牙切齒的哥洛佛一把捂住嘴巴,向后拖去。

  該死,該死,該死!

  我就知道!沒有自覺沒有紀律不聽人勸——我tm就知道這啞巴靠不住!

  但眾人注目的焦點——羅爾夫依舊站在原地,他無視眼前殺氣騰騰的幫眾們,只是自顧自望著懷里的女人,目光復雜。

  “不,特恩布爾,不…”

  臉色蒼白的幻刃雙目緊閉,無意識地呢喃著,緊緊捂住斷臂處的傷口,腹部更是血肉模糊。

  看上去重傷垂死。

  羅爾夫一陣恍惚,仿佛看見曾經的自己,倒在紅坊街的廢墟與血泊里,絕望地等待死亡。

  但是…

  告訴我,刀婊子,那個玩兒風的羅爾夫,你給他機會了嗎?

  羅爾夫心中一痛。

  當你把所謂“最信任的、最有前途的手下大將”作為棄子,作為祭品,作為誘餌…把他派去一夜戰爭白白送死…好讓你一寸寸崛起,一步步上位的時候…

  你給他機會了嗎?

  羅爾夫猛地扭過頭,不敢再去看她。

  “宰了他,”紅蝮蛇冷冷下令,“利落點。”

  “等等!”

  弗格突然出聲,叫住正準備動手的手下們。

  流浪者走上前來。

  “這時候還敢來救她,可見是條好漢,”弗格看著羅爾夫的背影,“放下她吧,我不殺你。”

  凱薩琳的忠心手下,還真不少。

  可惜了。

  但羅爾夫站在原地,恍若不聞。

  “弗格!”

  紅蝮蛇對此相當不滿:“這可不是發揚風度的時候!”

  “我們不是殺人狂,”弗格一口回絕他,“目的達到,大局已定,沒必要流更多的血。”

  涅克拉噗嗤一笑:“這話說得,好像剛剛背后捅她一刀的人不是你——”

  “你現在還能在我的地盤大咧咧說話的原因,小紅!”

  弗格突然轉頭,表情兇狠,語含威脅:

  “絕非你能說會道。”

  涅克拉表情一變。

  倉庫里安靜下來。

  有那么一刻,紅蝮蛇目露兇光,他的手下們也做好了再來一場火并的準備。

  但最后,涅克拉還是深吸一口氣,看向一言不發的黑衣人:

  “現在,你是老大,你怎么說?”

  可黑衣人依舊沉默著,并不言語,護目鏡后的目光不知看向何方。

  紅蝮蛇皺起眉頭,但弗格也不管他們兩個,徑直對羅爾夫道:

  “孩子,你還年輕,還有血性,這很好!所以,你就更不值得為這種齷齪事搭上性命了。”

  弗格看了看幻刃的慘狀,嘆息道:

  “哪怕留下性命,留在以后找我報仇也行啊。”

  他的話讓倉庫里泛起一陣竊竊私語。

  “我就說,他老了。”加曼迪亞不滿道。

  留下性命,報仇。

  這幾個詞讓羅爾夫的思緒微微一沉。

  報仇?

  “嘿!聽見了嗎,伙計!”

  紅蝮蛇不耐煩地呼喊羅爾夫。

  這道讓他刻骨銘心的嗓音,讓羅爾夫微微一顫。

  他膝蓋以下的部分,似乎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報仇?

  他抱著凱薩琳的手下意識地用力,幻刃發出痛苦的呻吟。

  羅爾夫緩緩地轉過身來,看向紅蝮蛇。

  “放下她,你就能活,興許還能得到賞識,”涅克拉瞥了一眼弗格,不屑冷笑:“這可是咱們心胸寬廣的弗格老大說的。”

  這個人渣,他沒有認出我。

  羅爾夫望著涅克拉,心中先是一怒,繼而一空。

  在經歷了那么多事,那么多年之后…

  他甚至連我長什么樣,都不記得了?

  “浪費時間,直接宰了他不完事兒了嗎?我們沒有——”一邊的桑加雷開口抗議道。

  但另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特托,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杜羅沉聲開口:

  “我不知道你跟凱薩琳老大是什么關系,但是…放下她,回來吧。”

  杜羅環視周圍,悶聲道:

  “為了一幫自相殘殺的人渣,不值得。”

  這話讓許多幫眾發出不滿的聲音。

  紅蝮蛇心思一動:“杜羅,你認識這家伙?他是你手下?”

  “關你屁事,人渣。”

  涅克拉自討沒趣,冷笑一聲。

  “放下她吧,啞巴!別發瘋了!”

  人群中,齊米卡斯突然發力,瞬間掙脫哥洛佛的手掌:“他們可是真正的狠角色,不是我這樣的混子,是真的會殺了你的!”

  到時候杜羅老大,還有作為小弟的我們,也落不了好啊!

  齊米卡斯想起什么,連忙搖了搖身邊兀自震驚的哥洛佛:

  “胖墩,那可是你兄弟,你快說句話啊!”

  兄弟?

  感受著周圍人的目光,哥洛佛表情一變。

  該死!

  聽見熟悉的名字,羅爾夫看向哥洛佛,目光疑惑。

  這下,僵尸不用翻譯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你怎么還不走?

  走尼瑪逼!

  哥洛佛內心冒火。

  這該死的啞巴,殘廢,弱智,煞筆——當他們闖進復興宮被俘虜的時候,為什么王室衛隊沒把這個壞事兒的逼崽子打死?

  但是沒有辦法,哥洛佛只能壓住怒火,頂著周圍不善的目光,回應齊米卡斯的請求:

  “咳,特托,弟弟?額那個,我知道,凱薩琳老大對你有恩,但是…算了吧,我們回家,記得嗎?家?”

  羅爾夫一陣恍惚。

  他突然想起另一個地方。

  那是凱文迪爾家的莊園,吸血鬼們的地下室。

  那時,他被緊緊束縛在枷鎖里,成為它們供血的血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與他作伴的,唯有絕望。

  直到那個男孩兒的到來。

  那么,你愿意掙脫這副枷鎖嗎?

  枷鎖?

  羅爾夫呼吸一顫。

  見他沒有動靜,弗格的語氣慢慢嚴肅起來:“放下她,年輕人。”

  放下她?

  羅爾夫再度低下頭,望著懷里的大姐頭、幻刃、凱薩琳,以及…可能出賣了自己的人。

  這一刻,他成了場中焦點,黑衣人、涅克拉、弗格、杜羅、哥洛佛、齊米卡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放下她。

  只要放下她,就能活命。

  放下?

  下一秒,羅爾夫舉步走向墻邊。

  周圍的幫眾們一陣緊張,但弗格做出手勢,讓他們稍安勿躁。

  人群中的哥洛佛望著這一幕,盡管內心咒罵,卻還是不由屏息。

  只見羅爾夫靠著墻,輕輕放下了凱薩琳。

  這讓一部分人松了口氣,卻也讓一些人稍稍失望。

  但就在羅爾夫準備起身的剎那,昏迷中的凱薩琳下意識地伸手,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腕!

  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

  羅爾夫望著自己的手腕,微微蹙眉。

  他輕輕抓住大姐頭的手,緩慢但是堅定地,將它扯開。

  “很好。”

  弗格點點頭,話語有點傷感。

  羅爾夫不言不語,默默起身。

  “這就對了,我還以為你多有種呢,結果還是怕死嘛。”涅克拉冷笑著。

  “你們幾個,去收尾,”紅蝮蛇看向羅爾夫的方向,壓低聲音,“記得,‘收尾’…”

  他的兩位打手心領神會,他們緊了緊手上的砍刀,神色不善地走向羅爾夫。

  “喂,你讓開點…”

  看著靠近的人,羅爾夫神情一變。

  下一秒,他瞬息矮身,一肘子砸上當先一人的腹部——咚!

  他動作熟練,神情沉著,仿佛這么做過成千上百次。

  “呃——”

  對手疼得渾身瑟縮彎下腰去。

  “不!”

  “他沒有投降!”

  “宰了他!”

  倉庫里響起一片怒吼聲,另一個打手則大喊一聲,抽出砍刀沖上來。

  呼——

  一陣小而急的微風掠過打手的臉龐,激得打手不得不閉上眼睛。

  下一秒,迎接他的是羅爾夫的側身踢腿。

  第二位打手慘叫著,帶著砍刀一起飛出一米開外,倒地不起。

  倉庫里的叫囂聲音更大了:

  “該死!”

  “敢搞偷襲!”

  “圍上去!”

  沒有人知道,當羅爾夫動手的時候,他的內心無比平靜。

  卻也無比混亂。

  他為什么要出手?

  為什么要自找麻煩,自尋死路?

  甚至還連累同伴?

  為了報仇?為了報恩?

  為了了斷過去?為了多年怨憤?

  為了一個機會,一個說法?

  羅爾夫不知道。

  不知道。

  那個女人,幻刃也好,凱薩琳也罷,明明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黑幫頭目,不是么?

  她甚至背叛了他,不是么!

  而他,他不是已經決定拋下過去了嗎?

  他不是已然走過千山萬水,已經開了眼界,已然蛻變自我,尋得新生,不再是過去那個能被幾句話激得熱血上頭的街頭混混了嗎?

  不再是了!

  他沒有理由救她!

  沒有理由插手!

  沒有理由!

  羅爾夫這樣告訴自己,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痛苦,憤恨,不忍,又不甘。

  但就在剛剛。

  剛剛…

  當他的余光看見凱薩琳倒在血泊里,抱著殘缺的身體,絕望掙扎,奄奄一息的時候…

  掙脫這副枷鎖,然后,帶著這副殘破的身軀,再在這個世界掙扎下去,茍活下去。

  那個男孩兒的話回蕩在耳邊:

  看看它還能有多殘酷。

  羅爾夫捏緊拳頭。

  就在剛剛,就在他們——無論弗格,涅克拉,齊米卡斯,還是杜羅,哥洛佛——就在他們理由不同,卻整齊劃一地想讓他“放下她”的時候。

  你愿意嗎?

  在那一刻,他,米迪拉·羅爾夫,這個失卻雙腿,失卻過去,失卻自我,已經太久太久的人…突然明白了。

  再掙扎一次。

  你愿意嗎?

  羅爾夫呼吸加速,他抬起頭,望向眼前怒吼叫囂的血瓶幫眾們。

  放下她?

  他輕輕咧嘴,釋出笑容。

  這些人,這些屌人,這些爛人,這些…

  他們要他放下的,要逼他放下的…

  這個該死世界的所有一切,異口同聲要逼著米迪拉·羅爾夫放下的東西…

  不是她!!!

  再掙扎一次!

  這么想著,羅爾夫微笑著上前一步,緩緩舉起左手,對著涅克拉亮出了——

  一根中指。

  包括涅克拉,全場的人齊齊一愣。

  中指?

  什么意思?

  唯有哥洛佛幽幽一嘆。

  “操他媽,我就知道有詐,”涅克拉伸手安撫住叫囂起來的幫眾,特意瞥了弗格一眼,“鐵了心想死的人,想攔也攔不住——弗格,現在還想發揚風度嗎?”

  弗格沒有回答,他只是幽幽望著守在凱薩琳身前的羅爾夫,神色復雜。

  杜羅深吸一口氣,他看著羅爾夫站在角落里,敵眾我寡,孤身面對著這么多人,眼神越發欽佩。

  人群中,哥洛佛捏緊了拳頭,推開瑟瑟發抖想對他說什么的齊米卡斯。

  那個可怕的黑衣殺手依舊站在陰影里,一言不發。

  “弗格,你怎么說?還想收買人心?”涅克拉不懷好意地道。

  弗格皺起眉頭。

  他深深望了面帶笑容的羅爾夫一眼,突然明白過來:對方這么做的原因非常簡單。

  因為他想要這么做。

  僅此而已。

  而這種簡單,是他弗格多年前就失去,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的東西。

  下一秒,弗格閉上眼睛,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

  “上!”

  最前排的三個執刀幫眾對視一眼,他們看看剛剛倒霉的同伴們,警惕萬分地舉著武器,慢慢圍上來。

  面對一觸即發的戰斗,羅爾夫的第一個動作是伏下身體,雙手摸上膝蓋。

  他尚算完好的膝蓋。

  他最接近雙腿的血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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