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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索命還

  一條導引小船駛過運河碼頭,一個坐在船頭,不曉得是船夫還是腳夫的男人一邊舉起酒瓶,一邊扯開嗓子,用奇怪的南方調子吆喝著不曉得是民歌還是小調的玩意兒:

  “小時候村里孩童霸,長大了萬事沒商量!老爹田地里欠領主稅,老娘做織工給老爺還,老子就偏偏不信命,要來城里討個好婆娘!”

  他的聲音回蕩在運河上,引來兩側行船和碼頭兩岸不少人的接腔回應:

  “好婆娘嗬…”

  男人的身后,五六人——同樣穿著粗布衣裳,在秋天季節里單衣單褲的力工和腳夫——聚在船的另一頭,同樣人手一瓶酒,渾然忘我地吆喝起哄。

  翡翠慶典的到來,讓運河區里原本人來人往、繁忙不堪的碼頭和倉庫都清凈了不少。

  平日里看船的、監工的、記賬的、催貨的、管飯的,一切有資格扯著嗓子吼人的家伙們,或者說,文明體面的翡翠城市民們,都早早丟下一切,穿得人模狗樣參加狂歡去了,現在的運河區,除了少量趕日程的商船還在清點賬目,裝船卸貨之外,就只有沒活兒干又沒有閑錢的底層勞力們無所事事地聚集一塊兒,聚賭酗酒,扎堆閑逛,用盡一切方法尋找著快樂、麻醉、虛榮、瘋狂——或者其他能讓自己所謂的閑暇時光擁有哪怕一丁點意義的東西。

  姑且也算是王后日里貼合氣氛的另類狂歡。

  碼頭的另一側,另一群腳夫湊在火堆邊打牌,其中一人丟下手里的一副爛牌,向船上的同行們作出回應,鄉音難改,但嗓子響亮:

  “翡翠城邊喲運河塘,一把力氣嘿肩上扛,日升月落啊工錢少,沒吃沒穿還沒婆娘,年頭年尾都一個樣,黑心老板尼瑪命不長!”

  周圍響起一陣稀稀落落的回應,拖出長聲:

  “命不長嘢…”

  就在這樣的環境下,哥洛佛和羅爾夫貼著路邊,低調前行,路過一個又一個的停泊碼頭和貨運倉庫。

  僵尸穿著碼頭腳夫常見的外套,因傷勢未愈所以還打著不少繃帶,他盡力佝僂著腰背,以期融入當地人。

  隨風之鬼則取下了面具,露出臉上這幾年里被他慢慢挑掉的殘余刺青,以及從脖頸到下巴的嚇人傷疤,步子走得磕磕絆絆,一瘸一拐,機警卻冷淡地瞄著四周。

  “這節奏和音量,該是他們做工時呼的號子,”哥洛佛低聲道,“看來他們閑暇時也喜歡唱。”

  就是歌詞嘛,可能有改動。

  羅爾夫沒有說話,只是警惕地觀望四周。

  “扛完海貨我修城墻,腰粗膀寬嘿討婆娘,討來婆娘么家里放,天黑操到尼瑪天亮堂!”

  一個膀大腰圓卻衣裳陳舊的力工,摟著一個涂脂抹粉的街巷妓女走在路上,向著運河對岸嘶吼回去:

  “操出崽子嘿有屁用,明朝還他媽賣力扛!”

  他身邊的妓女狠狠拍了他一下,催促著他趕緊走路抓緊辦事,自己今天業務還多呢。

  周圍再次響起應和的聲音,但這一次,應和的人們發生了分歧,一部分帶著邪惡的笑意,一部分吼出苦悶的辛酸:

  “天亮堂吶!”

  “賣力扛啊…”

  一群醉醺醺的男人勾肩搭背地從哥洛佛和羅爾夫身邊路過,看也不看兩人一眼。

  羅爾夫收回警惕的眼神,偷偷對哥洛佛做了幾個手勢:

  你,打扮,不行。

  哥洛佛看著那一串令人眼花繚亂的手語,狠狠皺眉。

  馬略斯為什么讓我跟這啞巴…

  “是的,血瓶幫有個小頭目在附近的一個倉庫里,聽說要招待別的幫眾集會,”僵尸裝作跟對方順暢溝通的樣子,“摩根問了好幾個人才問出來的,你知道,‘好聲好氣’問的。”

  羅爾夫咬了咬牙,努力放慢手勢:

  不!你,身高,打扮,引起,注意!

  在哥洛佛眼里,他只覺得對方晃了晃手心手背。

  他僵著臉,全力運轉起人類溝通的邏輯,推測著羅爾夫說了什么話,以作出回應:

  “你是對的,血瓶幫在這里很多年,參與了碼頭上一半的運輸和倉儲生意,從腳夫、力工、車夫到倉庫看守員,耳目眾多,根深蒂固。”

  羅爾夫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想王子的禮節教誨,擺出手勢:

  你,懂,我,說話,不?

  “是的,所以在他們的地盤,我們再小心也不為過。”

  你,是,傻逼。

  “謝謝,你也是,好運。”

  傻逼!傻逼!傻逼!

  “我知道,所以我們有預案。”

  操,你,媽。

  “對,出了意外,你找路,我殿后。”

  操——算了。

  “我們會沒事的。”

  羅爾夫徹底放棄,他不再做任何手勢,只是面無表情,生無可戀地望著前路。

  不用再玩“你畫我猜”,哥洛佛好歹松了一口氣,心想要是D.D在這里就好了,雖然那公子哥兒晚上睡覺離不開布偶熊,但至少他通曉手語,能跟啞巴無礙溝通。

  他們走過一間雜亂無章的堆棧,兩個男人面紅耳赤地扭打在一塊兒,周圍有人竭力拉架,也有人高聲起哄。

  周圍的閑漢越來越多,碼頭上前后呼應的號子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大聲:

  “不如啊生個小丫片,嫁給老富嘿變鳳凰,老富嘛還嫌嫁妝,俺氣來一刀挖他腸!爺娘生咱啊一條命,落日她苦我喲一生長!”

  “一生長喲…”

  “剁完老富還剁老板,先問公爵再問國王:好日子俺咋沒份享,狗娘養能不能給點償!掀掉馬甲做廝殺漢,有地有錢俺還多婆娘!”

  “多婆娘嘞…”

  兩人路過一個崗亭,兩個倉庫看守坐在兩把椅子上,皺眉看著這些無所事事的閑漢們。

  “這些該死的腳夫,喝酒賭錢嫖娼就算了,”其中一個年輕的看守呸了一聲,“還敢吆喝這些不要命的調子,要讓老板聽見,看不抽他們鞭子…”

  “由他們去,這些苦哈哈,一年到頭就這時能發泄發泄,”另一個年紀大的看守悠閑地點著煙,拆開一袋子干果,“否則叫他們憋壞了,老板和老富們嘛肯定是沒事兒,咱們這些看倉庫的,嘿嘿,可就真‘命不長’了。”

  “咱這兒可是血瓶幫罩的,他們敢!”

  “哈,你以為,水尸鬼在碼頭索命的傳說是哪來的?”

  年輕看守一怔,聲音小了下去:

  “水尸鬼?可那不是瞎編出來嚇小孩的么?”

  “我在這兒干了快二十年了,這座城啊,可是會吃人的,”年老的看守愜意地嚼著干果,“有些事兒,有些規矩,莫說血瓶幫了,就是警戒廳,乃至空明宮里的大人物來了,也只能默默走開,照樣沒轍。”

  吃人。

  年輕的看守咽了咽喉嚨,悄聲道:

  “我前幾天聽說,空明宮的老公爵不是被刺客干掉,而是被水尸鬼給吃掉的?”

  年紀大的看守愣了一下,瞬間變臉:

  “以前沒發現,你話咋這么多呢?閑的?閑著沒事就去巡倉庫啊!”

  哥洛佛和羅爾夫對視一眼,繼續往前拐進下一條路。

  碼頭上的號子依舊清晰地傳來:

  “殺盡貴族喲殺奸商,當官的少不了把債還:壞事俺件件記心底,好事嘛樣樣百倍還!大不了獄河走一趟,渡船上也把公道嘗!”

  “公道嘗嘿…”

  運河消失在身后,而一間間鎖閉的倉庫和堆棧出現在眼前,不少滿面兇色的男人坐在路邊或靠在墻角,看見兩人走來,他們慢慢站了起來,神色不懷好意。

  其中當先一人,手里把玩著一根細桿,頭上戴著鮮紅的頭巾。

  哥洛佛和羅爾夫神色一凜,他們交換了個眼神,步步向前。

  找到了。

  “站住。”

  不等他們前進,帶著紅色頭巾的男人就晃著手上的細桿,懶洋洋地叫停了他們。

  “盯你們很久了,不是碼頭上的吧,”紅頭巾瞇起眼睛,“哪兒來的?干什么?”

  哥洛佛皺起眉,轉頭看了看羅爾夫。

  隨風之鬼挑了挑眉毛。

  好吧。

  哥洛佛深吸一口氣。

  雖然交涉不是他的長項,但是…

  還能指望誰呢?

  僵尸不自然地回過頭,咳嗽一聲:

  “聽說這兒是血瓶幫的地兒,我們來找人。”

  哥洛佛一開口,紅頭巾就眼前一亮。

  “喲,外地人,”他示意周圍的小弟們給他讓出一條路,自己一邊在手掌里敲著細桿,“知道這里是血瓶幫罩的,還敢來‘找人’,嫌命長了?”

  他說話能不能直接點,能不能不拖長音?

  還有——哥洛佛有些煩躁——他為什么總是敲那根細桿子?

  羅爾夫推了他一把,哥洛佛這才回過神來。

  “那個,”僵尸不自然地開口,下意識道,“你們認識摩斯或者迪奧普嗎?”

  紅頭巾和他的手下們齊齊一愣。

  “啥?誰?”

  羅爾夫心中一抽,在心中長嘆一聲。

  下一秒,倉庫前突然刮起一陣冷風,灌得哥洛佛一陣激靈。

  “哦,嗯,”哥洛佛看向羅爾夫,總算想起了事先的計劃,“他們說,齊米卡斯老大在這兒招人,我們想入伙。”

  此言一出,紅頭巾的男子面色一變。

  他不自覺地挺了挺腰,抬起下巴。

  “齊米卡斯老大?哦喲,那可是弗格大佬手下的猛將——杜羅老大的手下干將!運河區第七碼頭的倉庫一霸!”

  紅頭巾男子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語氣縹緲:

  “他可是很挑剔的,不是所有人都能被他看上,順利入伙的,你們知道嗎?”

  周圍的小弟們齊齊點頭。

  哥洛佛皺起眉頭:該死,他真不能用拳頭問話嗎?

  “不過,看你這塊頭兒也不小,那行,給你們個機會,”紅頭巾男子目光一變,一副很為難的樣子,“最近情況特殊,我們規矩比較大,要先上交保證金…”

  哥洛佛目光一變:

  “為什么情況特殊?”

  “不關你事。我是管這片的老大,想入伙的話,一個人交上來…”

  “你不是。”

  正揮舞著細桿子,滔滔不絕的紅頭巾男子聞言一愣:

  “什么?”

  哥洛佛努了努下巴:“你不是這片的老大。”

  “為什么?”

  “你戴了紅色頭巾。”

  紅頭巾男子神情一變,他冷哼一聲:

  “誒,你知道這頭巾是啥不?我可告訴你,在這翡翠城里,只要看到咱這顏色的頭巾,甭管是誰都得給…”

  另一邊,羅爾夫噗嗤一聲笑了。

  紅頭巾男子感覺受到了侮辱。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怎么,看不起我們血瓶幫啊?”

  他提高音量,神態兇狠,周圍的小弟們配合地露出狠色。

  羅爾夫擺擺手,卻依舊止不住笑,不得不扯下一截面巾圍住臉。

  “說話啊!你啞巴啦?”紅頭巾厲聲道。

  哥洛佛咳嗽一聲。

  “那個,在血瓶幫里待久了的人,通常都不會常戴紅頭巾,除非是出去干群架,”僵尸陳述道,“新丁才會這么做——你是新來的?”

  紅頭巾男子怔住了。

  同樣怔住的還有他的小弟們。

  哥洛佛想起另一個可能性,脫口而出:

  “哦,或者是冒充的?”

  倉庫門前安靜了一瞬。

  下一秒,戴著紅頭巾的男子惱羞成怒,揮起細桿:

  “我草你媽的小雜種——”

  但細桿子揮到一半,紅頭巾看了看哥洛佛的塊頭,面露猶豫。

  “齊米卡斯!”

  此時,一道粗厚但溫和的嗓音傳來,吸引了眾人注意。

  “老大!”齊米卡斯——戴著紅頭巾的男子如聞天籟,他立刻恢復了怒色,和他的小弟們挺直腰背。

  一個干練的男人從倉庫里走出,乍看打扮,似乎和普通的倉庫工人沒什么不同,但是哥洛佛和羅爾夫卻齊齊色變。

  發聲的男人走到哥洛佛和羅爾夫面前,他目光犀利,肌肉發達,左臂尤其粗壯。

  “好個漢子,”這個粗壯的男人打量了一眼哥洛佛,為他的身形驚異不已,“看來不是其他人派來鬧事的炮灰啊。”

  齊米卡斯神色飛揚地躲到老大身側:

  “嘿,這是弗格大佬的手下猛將——杜羅老大!你們慘咯,居然勞動老大親自…”

  但他話沒說完,杜羅就手臂輕動,一肘子看似輕飄飄,卻把齊米卡斯撞得話語一頓,難受地捂胸后退。

  “看樣子,你們懂行啊,”杜羅瞇起眼睛,打量哥洛佛和羅爾夫,“俺就草了,該不會是警戒官,聽到風聲,來臥底探查的吧?”

  哥洛佛和羅爾夫緊皺眉頭,他們不需要對話,就感覺得出來:這位老大跟他的手下不一樣,實力不一般。

  “在翡翠城,警戒官不需要臥底。”

  哥洛佛悶聲開口:

  “他們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就像你們可以走進警戒廳。”

  杜羅眼珠一轉。

  “有道理,這里畢竟是翡翠城,”他搓了搓手,“那你們就是,黑綢子那邊的人?”

  黑綢子。

  齊米卡斯和他的小弟們齊齊緊張起來。

  “不是。我以前也是幫里人,”哥洛佛沉默一會兒,“離開很久了,現在回來,找活兒干。”

  杜羅眉毛一挑:

  “有趣,幫里人?跟的哪個老大?”

  “我以前在王都,是馬戲窩的,跟著克斯掃街。”

  杜羅一愣:“王都?馬戲窩,克斯?掃街?你是掃地的?”

  “哦,你是說小丑?小丑克斯?”

  齊米卡斯神情一變,激動地揮舞了幾下手臂:“傳說中能憑空變出飛刀,取人性命于無形的王都老大,無比強大的八大異能戰士之一?”

  哥洛佛皺起眉頭。

  齊米卡斯一把取掉紅頭巾,湊到杜羅身邊:

  “老大是這樣的,掃街只是個說法…”

  杜羅顯然對血瓶幫的這些掌故不甚清楚,他邊聽邊皺眉。

  齊米卡斯說到一半,突然神色一凝。

  “不對啊,我聽人說過,小丑都死了十年了,他的馬戲窩都散了好久了,你們從哪兒躥出來的?”

  杜羅神色一動。

  “七年。”

  哥洛佛沉默了一會兒,艱難地開口:

  “克斯七年前死的,在王都,紅坊街,一夜戰爭。”

  “我替他收的尸。”

  羅爾夫忍不住看了哥洛佛一眼,發現后者的神色極其復雜。

  杜羅明白過來,沉默了一會兒。

  “好漢子,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這一問,卻把哥洛佛問住了,他張口欲言,猶豫了很久:

  “胖,胖墩兒。”

  杜羅一怔,齊米卡斯則捧腹大笑。

  就連羅爾夫也一臉鄙視。

  “噗——老大是問你的名字,能寫在紙上的那種!”

  哥洛佛咬了咬牙,只覺大腦一片空白。

  “我叫…”

  羅爾夫見勢不妙,偷偷捅了捅他。

  “我叫——懷亞!”

  哥洛佛一個激靈,反應過來:

  “對,人人都叫我,‘胖墩兒’懷亞。”

  那一瞬,羅爾夫只想把自己悶死在面巾里。

  “懷亞?”

  杜羅皺了皺眉,想起來什么:

  “你這體型,胖墩兒么倒也說得過去,但懷亞么…嚯,現在叫這名字的人,還真不少。”

  他轉向羅爾夫:

  “你呢?帶傷疤的?”

  齊米卡斯不敢對哥洛佛說什么,但一看目標轉移,立刻趾高氣昂:

  “你!帶傷疤的!老大問你話呢!啞巴了嗎!”

  羅爾夫皺眉看著他。

  直到哥洛佛不自然地開口:

  “他確實是啞巴。”

  哦…噢?

  幾人沉默了一會兒,氣氛略顯尷尬。

  “他是我兄弟,名字叫,叫…”

  哥洛佛本能地道:

  “特托,他叫特托,我叫他小特托。”

  這特么什么名字?

  羅爾夫的面色更黑了。

  “很好,懷亞——我還是叫你胖墩兒吧,胖墩兒,特托,”杜羅沉思了一會兒,“你們說你們是幫里人,在王都跟過那個小丑,怎么證明啊?有介紹人不?”

  此言一出,哥洛佛神色一黯。

  就在羅爾夫以為他無言以對,他們只能跑路的時候,哥洛佛呼出一口氣。

  “小丑手底下帶出來的人,跟我同期的有達爾頓:一個頭腦發熱的瘋子,在警戒廳門口搶劫,進了監獄,然后就失蹤了。”

  哥洛佛表情黯淡:

  “‘三只手’佛恩,是個小偷,可惜沒長第四只手,被人抓住之后,打死了。”

  齊米卡斯飛快地回憶著什么。

  杜羅則沒有說話。

  “還有多爾諾,從小被小丑的飛刀嚇怕了,膽小陰險,只敢背后偷襲,同樣死在紅坊街。”

  “以及斯賓,那家伙力氣大,運氣也好,有一次得罪了小丑,但是居然沒死,就去別的老大手下收賬了,后來,嗯,應該也死了。”

  哥洛佛說完這些,捏緊了拳頭。

  羅爾夫望著他,目光閃爍。

  杜羅看了看僵尸的拳頭,卻仍然質疑道:

  “那就是說,這些人現在都死無對證,你信口胡謅,也沒人知道咯?”

  哥洛佛沉默一會兒:

  “還有廷克,他去做了打手,以及莉莉安,她最有出息,被萊雅嬤嬤帶走了,現在在做會所生意,紅火得很。”

  “啊,我知道莉莉安!”齊米卡斯一陣激動,“上次去王都助陣,路過會所,臥槽那一對大奶…”

  杜羅輕輕揮手,齊米卡斯再度捂著肚子彎腰。

  “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杜羅看著哥洛佛,“但是你說的這些人,他們要么死了,要么遠在王都,都沒法證明。”

  證明。

  羅爾夫咽了咽喉嚨,他不自覺地把手伸向后腰的兩把短刃。

  哥洛佛瞥了一眼杜羅。

  “小丑練飛刀時,喜歡讓活人手舉標靶,他說這樣才有感覺。”

  他上前一步,拉開袖子:

  “小丑練飛刀留下的痕跡,普通人可沒有。”

  杜羅和羅爾夫定睛一看,果然,哥洛佛——胖墩的手掌側面是無數的劃痕。

  齊米卡斯湊上前來,歪著嘴道: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拿刀自己劃的…”

  哥洛佛猛地扭頭,殺氣滿滿,把齊米卡斯嚇得向后一縮。

  “當你舉靶子時,為了避免傷害,都會竭力側轉手臂,所以傷疤都集中在小臂的外側,”哥洛佛低沉地道,“而飛刀擦過,扎中的痕跡,跟拿刀劃出來的可不一樣。”

  杜羅看向哥洛佛的眼神不一樣了。

  羅爾夫則定定地盯著哥洛佛,不知所想。

  齊米卡斯看看自己老大,又看看哥洛佛,頗有些委屈:“切,你說是就是啊…”

  杜羅嘆了口氣:“那小丑死了之后,你怎么沒去其他老大手下?”

  “沒人喜歡小丑的手下,因為人們都覺得他們被小丑…”

  哥洛佛頓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不易見的光芒:

  “折磨得跟他一樣瘋。”

  “這么說,胖墩兒,你這些年在哪兒過的?”

  “我去了西荒,去當兵。”

  齊米卡斯眼神一亮:

  “你說西荒?哈,哈哈!這你可沒法狡辯了!我可告訴你,咱們杜羅老大,可就是從西荒退役的!”

  哥洛佛和羅爾夫齊齊一驚。

  出奇的是,杜羅卻皺起了眉頭。

  齊米卡斯一臉“你們完蛋了”的模樣:

  “老大他可是戰場上帶兵的將軍!身經百戰,跟獸人和荒骨人血戰!他還跟大名鼎鼎的傳說之翼并肩作戰,同桌喝酒,稱兄道弟,恨不得把心窩子都掏給——”

  第三次,他被杜羅一肘子逼停了嘴。

  “你說你去過荒漠,”杜羅的語氣收緊,顯出沉穩和警惕,“在哪個部隊服役?”

  羅爾夫瞪了一眼哥洛佛。

  “我替克洛瑪家打仗,雷鴉,第二突擊隊。”僵尸沉穩地回答。

  “噢,迅雷的烏鴉?”

  杜羅眼珠一轉:

  “俺聽說那里邊有個很能打的大塊頭,叫旺達,他之前干掉了‘絞肉錘’席薩·亡鐵?”

  哥洛佛搖了搖頭:

  “不清楚,我連字都不識幾個,只知道很久以前,那部隊里有個能打的大塊頭叫科恩,是個大少爺。”

  杜羅挑挑眉毛:

  “噢,是么。俺記得雷鴉可是王牌部隊,而且是克洛瑪家的親兒子,這些年里,你油水沒少撈吧?”

  “恰恰相反,”哥洛佛搖頭否認,“‘頭鴉’才是克洛瑪家的親兒子,我們只是后媽養的,繳獲的東西要分他們大半。剩下來的,還要跟常備軍那群狗娘養的瘋狗搶食。”

  “說得好!”

  出乎意料,杜羅突然提高音量,把所有人嚇了一跳:

  “狗娘養的瘋狗!”

  “老,老大?”齊米卡斯小心翼翼地問道。

  杜羅深吸一口氣:

  “那為什么要回來幫會?”

  “常備軍贏了,我們撤了,克洛瑪家也不養我們,只能來做點小生意。”

  哥洛佛抬起頭,小心翼翼:

  “但是在街頭上做生意,就要有人罩。”

  杜羅瞇起眼睛:

  “你既然以前在王都混,那為什么不回王都?”

  “王都很好,機會多,出名快,”哥洛佛回答著,只覺得滿頭冷汗,“但是這里,翡翠城油水多。”

  “而你缺錢?為什么?”

  缺錢?

  哥洛佛再度啞口無言,但他靈機一動。

  “這是我弟弟,特托,我去西荒的時候,”僵尸一把攬住一臉驚愕的羅爾夫,逼著自己露出悲色,“他的腿被人打斷了,嗓子也被…反正啞了,需要錢,很多很多錢!”

  這話一出,所有人看向他們“兄弟倆”,神色古怪。

  除了羅爾夫。

  隨風之鬼一臉嫌惡地看著哥洛佛:這煞筆演技,騙誰呢?

  還是趕緊準備跑路吧!

  就在此時,杜羅舉起粗壯的左臂,一巴掌拍上哥洛佛的肩膀。

  繞是僵尸也臉色一變。

  “好漢子!”

  只見杜羅頗受震動,抹了抹晶瑩的眼睛:

  “尊嚴算什么,為了家人搞錢!不丟人!”

  哥洛佛和羅爾夫兩人攬在一塊兒,愣愣地看著他。

  “很好,懷亞——還是叫你胖墩兒吧,胖墩,你也是軍隊出來的,還進過幫里,我就不跟你來虛的了,”杜羅抹了抹眼淚,“俺叫庫薩克·杜羅,是從西荒來,新到血瓶幫的…”

  一邊的齊米卡斯連忙補充:

  “一來就被弗格大佬親自迎接,破格提拔——”

  杜羅揮斷他:“我剛來翡翠城,月前才在碼頭落腳,但你看到了,幫里的其他老大們都想看我笑話,而我,嗯,需要人手。”

  哥洛佛看了一眼齊米卡斯,后者昂首挺胸。

  杜羅頓了下,訕訕道:

  “更好的人手。”

  哥洛佛頓了一下:

  “如果…我們有兩個人。”

  杜羅瞥了一眼羅爾夫,露出“我果然沒看錯人”的欣慰:“你兄弟身體不好?”

  “他能打,”哥洛佛道,“只是腿腳不好。”

  “還是個啞巴。”齊米卡斯酸溜溜地提醒道。

  羅爾夫不爽地哼聲。

  杜羅沉吟了一會兒。

  “這樣,你們想入幫的話,等會兒先來站個場子,助個聲勢,”他說,“如果你們沒被嚇尿,俺們就來談談入幫的事兒?”

  哥洛佛和羅爾夫對視一眼。

  “放心,俺不虧待弟兄,”杜羅拍拍胸膛,“哪怕是齊米卡斯這樣的。”

  齊米卡斯一怔,連忙辯解:

  “我可是杜羅老大第一天來翡翠城時的導游呢,老大又慷慨又講義氣…”

  “站什么場子?要打架還是見血?”哥洛佛打斷他。

  “大場子!”齊米卡斯不忿道。

  “沒什么場子,”杜羅搖搖頭,“弗格老大要來俺這兒開個會,怎么,你怕了?”

  哥洛佛沉默了一會兒。

  “為什么,如果是‘流浪者’弗格,為什么要在你這個新人這里開?”

  杜羅眼前一亮。

  “問得好,因為弗格不止是要開會,”杜羅咬咬牙,“他要邀請幫里另外幾個老大,跟他不相上下的老大們——談判。”

  談判。

  羅爾夫皺起眉頭。

  “談判?發生什么了?”

  “嘿嘿,我們跟黑綢子們…嗯,這么說吧,胖墩兒:最近啊,翡翠城里出大事了,或者說,即將出大事了。”

  大事。

  哥洛佛跟羅爾夫對視一眼。

  杜羅嘿嘿一笑:

  “所以弗格老大手下,沒人敢辦這場子——除了俺。”

  哥洛佛沉默一會兒:

  “好,那我們的報酬呢?”

  旁邊的齊米卡斯聞言面色一變:

  “誒,你個死胖墩,杜羅老大肯看上你,可是你難得的福氣——”

  他話沒說完,再度被杜羅一巴掌打斷。

  “報酬,很好,我就喜歡你這么直接,”杜羅哈哈大笑,“這樣,今天站完場子,我會去幾個地方逛逛,到時無論收了多少,都給你們半成。”

  “半成?”

  “只是今天,試用期。”

  哥洛佛和羅爾夫交換了個眼神:

  “成交。”

  幾個小時后,一座哥洛佛和羅爾夫站在一座空倉庫里,混在齊米卡斯等一種血瓶幫的小弟中,等待第一個到來的客人。

  “喏,那就是弗格老大,還有他最信任的幾個手下。”

  取下紅頭巾的齊米卡斯挺直腰板,被哥洛佛和羅爾夫,確切地說,是胖墩懷亞和小特托夾在中間,看著一群精壯兇狠的血瓶幫眾穿過小巷,來到倉庫前。

  “‘流浪者’弗格?”

  “別這么叫他!老大不喜歡那外號!”

  “流浪者”弗格身材不高,卻滿面笑容,在一眾手下的圍護下,他張開雙臂,向杜羅迎來:

  “杜羅老弟!”

  “弗格,好朋友!”杜羅哈哈大笑,同樣攬住弗格。

  “哎呀我果然沒看錯人,你看這么短短時間,就把這兒經營得有模有樣…”

  “不,我當初走投無路,多虧了你收留我…”

  齊米卡斯一臉激動地看著弗格,一邊忍不住炫耀自己的見識:

  “那是‘剃頭匠’巴爾塔,對,他真是個剃頭匠,還是幫里著名的情報販子;古墳街的‘好人’托米,之所以有這外號,這么說吧,城里要買建材,你就繞不過他,所以沒人敢說他不好;‘場記’佛朗戈,女神區里,哪個劇院老板要開新劇公演,沒他首肯那可不行…”

  “還有‘賣報的’澤卡,他壟斷了三個區的印刷生意;以及‘壞鞋匠’賈加,在巧手區修鞋起家的,聽說他混得人模狗樣,現在進到了哪個勞什子商會里;‘糞蛋’羅杰,哇,這外號了不得,挑糞的和清理下水道的人只聽他的,誰要是得罪了羅杰,就等著家里臭氣熏天吧…”

  “這些人,他們聽上去,就像良好市民。”哥洛佛皺眉道。

  齊米卡斯點點頭:

  “誒說對了,這就是我們血瓶幫,來錢的法子多的是,特別是在翡翠城,才不僅僅是打打殺殺呢,不像北門橋那群見不得光的黑綢子…”

  就在此時,齊米卡斯雙眼一瞪,呼吸急促,他搖著哥洛佛的手臂:

  “看!胖墩兒!臥槽,大佬,真正的大佬!”

  哥洛佛順著他的眼神看去:碼頭的方向上,來了一群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的狠角色,他們個個神情陰狠,仿佛野獸。

  但僵尸隨即感覺到不對——周圍的風變大了,也變快了。

  風聲呼嘯來回,令人不由閉眼。

  而齊米卡斯的另一邊,羅爾夫死死地瞪著那群新來的血瓶幫眾,目光如利刃般寒冷不祥。

  怎么了?

  哥洛佛深深蹙眉,他伸手擋住這陣怪風,看著那群兇狠的來客,詢問激動地幾乎要沖出去的齊米卡斯:

  “那是誰?”

  “你在開玩笑嗎?”

  齊米卡斯指著遠方的領頭一人,在風中大喊道:

  “那可是現在血瓶幫的中流砥柱,傳奇人物!”

  “傳說中,在王都跟黑街兄弟會鏖戰多年,力抗黑劍而不倒,支撐著血瓶幫尊嚴的強大戰士——‘紅蝮蛇’涅克拉!”

  那個瞬間,哥洛佛下意識地一抖。

  他隱約感覺到,身側的羅爾夫身上,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

  風聲越來越大,同時把遠處的船工們來回呼號的調子,一并送到耳邊:

  “獄河擺渡人也撐船,收錢運人是半個同行,生死路上啊認老鄉,殺生索魂咱也擅長!老鄉從此不孤單啊,復活成尸鬼索命還!”

  “——索命還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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