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啊。
母親在哪里芬娜姑姑呢 她們會回來的吧。
她愣愣地想著,在雪地里不住瑟縮,寒風刮過裸露的臉龐和頸部,帶來如刀割般的疼痛。
連手腳都快沒有知覺了。
還有弟弟和妹妹呢恩澤爾叔叔呢 她有點想念塔利婭做的熱餡餅了盡管每次她都討厭上面的蒜粒。
她走過一個躺在雪地里的人。
那人睡得好沉好沉,蜷縮著身子一動不動,臉上卻綻放著最快樂的笑容。
連眉毛和頭發上結滿了冰晶都不知道。
這是個笑人她告訴自己。
昨天,尤其是她試圖去幫他們掃掉臉上的冰晶時,恩澤爾叔叔笑著告訴她:他們是笑人,最喜歡在冬天里的野外笑著睡覺了,直到春天才會醒來好女孩可不能去打擾他們,最好不要靠近他們。
聽話的她繼續往前走。
裙子有些破了,她很沮喪這是李希雅姑姑在出發去王都前送給她的裙子。
她走過第二個笑人。
這個笑人似乎是一個跟女仆塔利婭一樣大的姐姐,但她穿得好少好少啊,咧開嘴角靠在巖石旁,懷里還抱著一個嬰兒。
但那個嬰兒沒有笑,只是緊緊閉著小小的眼睛和嘴巴,一動不動。
這讓她很不開心。
為什么不笑呢北境的人應該個個微笑,不是么 這是諾蘭努爾叔叔告訴她的話。
在寒堡的馬廄旁,跟另外兩位叔叔離開時,諾蘭努爾像以前一樣,大笑著把自己抱到他的懷里,然后在她的不滿抗議中,用胡茬不斷地扎她的臉。
好吧,諾蘭努爾思緒紊亂的她想到自己最小的叔叔,不禁翹起嘴巴。
如果你現在出現 我就大發慈悲地原諒你的胡子。
她繼續走,在雪地上遇到了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好多好多,數不清的 笑人。
就在此時,眼前終于出現了一個不是笑人的人。
她雙眼無神地抬起頭,看向前方那個陌生的男孩。
滿身襤褸的男孩趴在另一個笑人的旁邊,翻找著什么。
男孩發現了她的靠近,野獸炸毛般抬起頭。
他的眼睛是深黯的紅色,好嚇人。
男孩下意識地死死護著懷里的東西,惡狠狠地盯著她,嗓音里帶著警惕和兇厲:這里是我先找到的食物衣服,所有東西都是我的快滾滾遠些去翻其他的尸體 她無力地吸進一口氣,覺得被風刮過的臉上好疼。
好兇啊。
她嘟起嘴。
但是她有點餓。
眼前一片模糊。
冰寒的凍意順著口鼻和氣管灌進她的肺部,讓她的心臟又一陣痙攣。
她走向那個男孩。
小biao子,你要是再敢前進一步,同樣在寒冷中顫栗的男孩,面目兇狠地張開嘴巴,露出牙齒:我就把你活活咬碎 她沒有理會對方。
但她的意識越來越麻木。
視野越來越黯淡。
可她依舊一步一步,拖著蹣跚的腳步在雪地上前進,靠著視覺而非足下的觸覺,確認著地面的存在她已經快感覺不到自己麻木多時的四肢了。
那個男孩匍匐下來,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似乎在做進攻前的準備。
她看著那個一臉兇獰的男孩,深吸一口氣,肺部因冷空氣而再次打顫。
她繼續往前走。
男孩臉上的警惕變成恨意滿滿的殺機。
他的右手從身后露出,握著一枚滿是鐵銹的長錐子。
母親說過了,對陌生人 男孩怒嚎著,把虛弱的她撲倒在地。
對陌生人的話 她扯了扯凍僵的臉蛋。
男孩盯著她的臉,猙獰地舉起手上的錐子。
她看著男孩那雙黯紅色的眸子,從嘴角拉出一個難看的弧度。
要微笑呢。
北境的人應該個個微笑,不是么下一刻,終結劍士種子首席米蘭達亞倫德,在龍霄城里的小巷中猛地睜開眼睛 一柄帶著空槽的劍已經刺破她的半身胸甲,刺進她的左胸。
劍鋒入肉一寸。
停在不住搏動的心臟之前。
卻沒有再前進哪怕一寸。
災禍之劍的中年人皺起眉頭。
他看著米蘭達的劍鋒,恰好卡在他的佩劍上,刺進那個從劍尖到劍中的空槽里,抵著他那柄奇怪的劍。
阻擋著它刺入女劍士的心臟。
就在剛剛,千鈞一發的致命時刻,米蘭達果斷出劍,劍刃插入敵劍的空槽。
就像是木匠在工作時,把楔子嵌進木頭空槽里一樣。
米蘭達戴著黑色手套的雙手,死死地握持在自己的十字劍柄,頭上滲出疼痛與顫抖并存的冷汗,與敵人僵持著。
好快的劍。
還有那種無法躲避的感覺,是他的終結之力 真不錯,中年人輕輕呼出一口氣,露出贊許的表情:反應觀察心性都是少有的出色,難得還如此年輕我的學生很聰明,卻缺乏鍛煉和經驗,他至少要五年才能追得上你的水平。
但從一開始,你就已經在絕命的邊緣了中年人語氣冷淡,刺進米蘭達胸口的劍遽然發力,前刺而去。
在他的發力之下,嵌在一起的兩把劍發生了微妙的形變,在空中發出金屬受力特有的呻吟。
疼痛從心口處襲來。
米蘭達的面孔微微扭曲。
只要劍尖再深入一寸,就到血槽了。
女劍士咬著牙,屏住呼吸,努力排除著劇痛和心理擔憂的雙重影響。
聆聽敵人的節奏,感受敵人的節拍,她強迫著自己進入狀態。
第一劍就被壓制在絕對劣勢之下她必須找到反敗為勝的機會。
米蘭達死死抵御著敵劍,睜大眼睛,在夕陽下觀察著靜止的敵人。
中年人嘆出一口氣:你知道,我原本不想用這一著的。
但就目前看來,似乎單純的劍術和劍速,都無法立刻拿下你呢離巡邏隊趕來也只有四分鐘了。
下一刻,中年敵人的臉上露出痛苦而不忍的表情。
兇猛的終結之力從他的臂肌中滲出,侵入兩人交抵的雙劍 米蘭達臉色一變。
這就是科恩所言的那種,暴戾又瘋狂的終結之力中年人的手臂一顫,猶如釋放了一頭擇人而噬的兇獸一樣,爆炸般的力量在他的劍上升騰而起 兩柄劍同時在加速的抖動間發出呻吟,仿佛兩個不堪重負的病人。
米蘭達感覺到刺入體內的劍鋒開始震顫,更進一步刺向她的心臟 糟糕。
下一瞬。
鮮血四濺。
米蘭達的左手痛苦地捂住胸口。
但還沒有結束。
兩劍在摩擦中交擊,爆射出火花,在空中脫離彼此的鑲嵌。
中年人的劍光在空氣里消失。
又如同夜空中的星點般,突然出現 擊向受傷的米蘭達。
女劍士抬起顫抖的劍,下意識地揮向空中分開后不到一秒,兩柄劍再次在半空碰撞 米蘭達的劍兩次封堵住敵人的進攻。
兩人同時后退一步。
米蘭達臉色蒼白地靠住身后的墻壁,瞪大眼睛看著中年人。
愿你死得安詳,劍士。中年人嘆息道,甩了甩劍上的鮮血。
但中年人的表情卻突然冷凍住了。
他注意到了自己劍上的鮮血。
那只是少量的血。
怎么可能明明應該已經刺破了她的心臟才對啊是右心人還是裝了能抵御終結之力的防護矮人的精煉瀝晶板精靈王族的精工銀鎖甲硅膠 中年人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向虛弱靠墻的米蘭達。
那種奇怪的終結之力沒有奏效,是嗎 只見女劍士深吸一口氣,移開捂著胸口的左手。
一道頗長的傷痕,從米蘭達的心口延伸到肩部,卻只是劃破了輕甲,微微出血。
中年人露出驚訝的目光。
按照原計劃,他那如狂獸般的終結之力,會無可阻擋地侵入敵人的體內,破壞體內的組織,遲滯對方的行動,甚至如天敵般吞噬毀滅她的終結之力。
然后,在對方無法動彈或痛苦不堪的關口,他以終結之力催動的劍刃,本該直接刺進米蘭達的心臟,也許不深,卻足夠流血。
下一步,他將以可怕的劍速來襲,調動敵人渾身的血液,不出零點幾秒,鮮紅的動脈血就會從這個女終結劍士的胸口中噴發,直到她的生命徹底枯萎。
但是,她居然擋住了注定刺破心口的一劍 中年人無法理解地看著眼前的女孩。
從我進攻開始,你的行動就很正常,出劍也很流暢,絲毫沒有遲滯地擋住了我的刺擊,這么說來,幾秒后,中年人看著米蘭達的手,似乎想通了什么,他的目光里布滿驚異:不可能中年男人緊蹙眉頭:你你居然絲毫不受貪婪之觸的影響 米蘭達深呼吸了一口,重新布好劍式。
貪婪之觸這就是你那種終結之力的名稱真是討人嫌的名字。米蘭達冷冰冰地道。
我的同伴告訴過我那種感覺,瘋狂的終結之力,以入侵破壞毀滅為目的,她舉起劍,直指對手:普通的終結劍士,想必都對那種可怕的終結之力束手無策吧。
可是,一旦遇到了這種力量特性失效的時候你們又該怎么辦呢 中年人沒有說話。
代替他回答的,是他快如閃電的劍 開著空槽的劍在空氣里呼嘯,襲向女劍士的咽喉。
早有準備的米蘭達顏色一肅,轉動手腕,終結之力隨之涌現,支撐著她手上的力度,迎向中年人。
兩道火花猛烈地擦出 兩人瞬間交換了兩記劍擊。
兩個身影在閃動間交替,在最后一劍后,瞬間拉開五步的距離。
米蘭達拉開腳步,感受著十字劍的顫動,沉著地思考著敵人的特點。
我剛剛攻出了八劍。
你只攔住了兩劍,還中了一劍,中年人看著米蘭達被劃破的左腿,沉穩地道:你的劍術稀松平常,也完全跟不上我的劍速,身軀看似敏捷,其實只是輕盈腳步在閃避間還偶有錯位。
更奇怪的是,在交擊時,你的劍居然還會微微顫抖,以至于影響你的劍式這本該是初學者才會犯的錯誤。
除了最開始那道驚艷的攔截,你的劍根本一無是處。中年人搖搖頭:這種用劍的習慣和實力你早該死了一萬次了,是怎么活到現在的 米蘭達沒有說話,只是細細盯著中年男人。
下一刻,她的敵人突然露出笑容:但在剛剛的八劍里,你卻每次都恰到好處地,或幸運躲閃,或擦肩而過了最致命的五劍。
也在最微妙的時機,反擊一劍,中年人看著自己被劃破的左上臂,皺起眉頭唏噓道:還成功了。
米蘭達終于皺起眉頭。
只有一個解釋了,中年人輕輕移動著步伐,米蘭達的劍也緩緩跟著他的位置移動。
你藉以作戰的,不是什么精妙的劍式敏捷的步伐,而是你的觀察和感受,中年男人的瞳孔微微縮緊:是識別敵人的節奏和出劍的時機:哪怕再粗糙的劍術和再簡陋的劍招,只要在最恰當的時機出現在最恰當的位置,也能化為最精妙的一擊。
米蘭達在心底呼出一口氣:他發現了。
你所練就的,是以抓準時機控制節奏聞名的四大原始終結之力天馬樂章。中年人深深嘆氣道:真是久違的塔內傳承啊。
而你不怕貪婪之觸的原因,他抬起頭,目光逼人:我也大概猜到了。
米蘭達微微一怔。
中年人的目光聚焦到米蘭達那雙帶著黑色手套的手上:
是你的手,對么。
米蘭達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天馬樂章就算了,可是,居然連他都發現了么。
米蘭達握緊了劍。
你的手最先接觸到貪婪之觸,中年男人瞇起眼,細細觀察著對手:卻毫無反應是那雙手套的緣故 米蘭達沉默了幾秒鐘。
她的眼前浮現許多年前的野外。
那種凍人心脾的寒冷。
不,不是手套,米蘭達輕呼一口氣,隨即抬起頭,大方地承認:僅僅是我的手而已。
中年人皺起眉頭。
我的手在很久以前被嚴重凍傷過。
米蘭達的眼前出現一片白茫茫的雪色。
等恢復過來,就失去了大部分的觸覺和痛覺。米蘭達淡淡地道,似乎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
既練不成,也用不出那些最精妙絕倫,也最高深莫測的劍術最開始的時候,我連一個茶杯都舉不起來。
你的力量所帶來的痛苦,無論多可怕,我的雙手都感覺不到。
而你那種充滿侵略性的終結之力,面對我這一雙已經麻木多年的手,米蘭達緩緩舉起劍,雙手肉眼可見地微微顫抖:又能做什么呢 沉默。
很快,中年人看著米蘭達的那雙手,眼里冒出震驚。
那雙手那雙握劍的手沒有痛楚,也無法觸摸 中年人看著米蘭達的目光,已經充滿了憐憫。
和敬佩。
一雙沒有觸覺的手,居然能握劍他慢慢地道,聲音里卻充滿了贊嘆之意。
這個年輕的女孩 為了讓一雙沒有感覺的手,能夠握住劍柄,還要幾千幾萬次地在空中揮擊,想必也經歷了很多苦楚吧。
所以,你被傳授了天馬樂章,當然,這也是最適合你的終結之力,中年人點點頭,目光里涌現出肯定和激動:拋棄手上的感覺,無視具體的劍招,轉而跟隨戰斗的節奏,把劍交托給自己的觀察認知和判斷你的老師想必是位天才。
米蘭達沒有說話,她只是怔怔地看著自己這雙戴著手套的手。
請原諒我之前的不敬,中年人把劍背到身后,用最標準的劍士古禮,向著米蘭達恭敬地鞠躬:你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劍手 在下薩蘭德克雷,身為塔外傳承的終結之劍,與你交手,實在是我的榮幸。
米蘭達也收起劍,面無表情地還禮:
米蘭達亞倫德,終結之塔第134期的種子首席鑒于你們對我一位朋友的右手所做的事情,請恕我很難說與你交手也是我的榮幸。
克雷微微一笑:右手,是么 兩人直起身子,佩劍重新出現在身側。
下一刻,兩人的身影再次接近克雷的快劍和米蘭達的巧妙身影,在這方小小的地面上來回騰挪 在十幾秒間,米蘭達再次躲過敵人的致命四劍,并在最關鍵的時刻予以反擊。
鮮血在米蘭達的右腰耳側和克雷的左小臂上流出。
真是印象深刻,克雷拉開兩人的距離,嘆了一口氣:假以時日,你必能到達極境。
米蘭達點點頭,接受對方的認可。
縱然你速度再快米蘭達暗暗想道:也不能省略出劍的過程,有了過程,就會有一高一低,一動一靜的節奏。
就會有可以被把握并攻破的破綻。
而我也看出來了,米蘭達在拉開距離的同時細細地觀察敵人,淡淡道:你所謂的貪婪之觸,那種毫無止息,連續不斷的暴動特性 中年人克雷微微一愣。
米蘭達露出肯定的眼神:
是群星之耀吧 在克雷的驚訝眼神中,米蘭達自信地道:抱歉,我對這種終結之力實在是太熟了。
她的眼前冒出在終結之塔里的情景,冒出科恩抱著紅腫的手臂痛哭流涕的身影。
兩人對視了一瞬。
我真是佩服你的觀察力,但還不盡然,克雷搖頭輕笑道:
貪婪之觸并非是群星之耀,在米蘭達奇怪的眼神里,克雷把劍收回腰間:非要說的話,它算是群星之耀的塔外加強版本。
疑惑,從米蘭達的心頭生出。
群星之耀的加強版本指的是那種暴戾的特性么 這么說。
災禍之劍的終結之力,是在原有的終結之力基礎之上 還有三十秒,克雷嘆了一口氣:算了,時間不夠啊。
米蘭達驚訝地看著他。
后會有期了,克雷淡淡點頭:雙手麻木的首席。
米蘭達咬緊牙齒,趕上兩步:等等克雷轉過身,一拳擂上身旁的土墻 塵土飛揚間,他的身影消失在米蘭達的視野里。
就在此時,巷子外傳來巡邏隊的聲音:就在這里附近懷疑有人無故追逐,非法械斗剛剛那是什么聲音 因塵土而不住咳嗽的米蘭達,死死盯著克雷離去的方向,不甘心地往墻上捶了一拳,在越來越近的人聲中,收劍離去。
科恩的劍就要刺入那個年輕人咽喉的時候,一柄橫空而來的劍,憑空格開了警戒官的刺劍。
科恩急急轉身,面對著背對夕陽的新來者。
但新來者的劍吸引了科恩的全部目光。
那是一柄劍身長度中等,劍刃卻極薄,劍柄處有著黑色配重球的劍。
劍的護手處鉆出了一個圓孔,剛好讓使用者扣入他的食指。
科恩瞳孔一縮 他認得這柄劍。
他實在太熟悉這柄劍了。
也太熟悉這柄劍的主人了。
還不快滾新來者操著明快的嗓音,對著災禍之劍的年輕人淡淡道:去找你的老師。
滿身傷口的年輕人狼狽地爬起,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小巷子里。
但科恩沒有理會。
他圓瞪著雙眼,難以置信地注視著新來者。
從見到這個人開始,他就根本不想理會任何其他的事情了。
為什么你會在這里科恩艱難地吞咽一口,用最不可置信的驚訝口吻問道。
而你又在做什么科恩的眉毛掙扎著,看著眼前的新來者。
做什么新來者輕哼一聲,移動腳步,向他靠近。
在你們這群笨蛋,把一切都搞砸之前,新來者在暗處,露出一雙黯紅色的眼睛,淡淡道:來制止你們。
新來者步出小巷的陰影。
干掉你們 科恩曾經的同窗,王國秘科的現役人員拉斐爾林德伯格,正左手執劍,眨著一雙深黯的紅眸,面帶微笑地看著他曾經的朋友,科恩卡拉比揚警戒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