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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出援

  “不,陛下,您不能帶走他!”

  伊恩頗有些失態地上前一步,他甚至忘記了查曼倫巴的可怕,渾然不覺眼前的男人是整個王國的最高統治者。

  “不能帶走泰爾斯王子!”

  納澤爾伯爵輕輕蹙眉,對身側的里斯班低聲道:“奇怪。”

  “是啊,”里斯班攝政也在凝重中露出疑惑的神色:“一旦那位人質王子落到國王手上,形勢就會逆轉,但是…”

  “精明狠辣如倫巴,他憑什么以為,我們龍霄城就會順服地向國王之威低頭,乖乖交出人質?”

  “除非,”納澤爾伯爵瞇起眼睛:“他抓著讓我們不得不妥協的把柄?”

  沒有人發現,里斯班的呼吸微微一滯。

  “或者,”納澤爾仍舊思索著,沒有發現老對手的失態:“他認為,泰爾斯王子的去處根本無關大局,才隨口一說。”

  這一次,里斯班沒有回應他。

  大廳里,查曼王斜眼睥睨著惶急的伊恩,仿佛在看一個小丑。

  “哼。”

  “泰爾斯王子關系到西陸兩大強國的未來,”查曼王的眼中仿佛凍著不化的冬雪,“如果要以他為籌碼,與復興宮直接對話交涉的話,那就該一國之王出面。”

  國王轉過一圈,面向整個大廳,聲音洪亮:“諸位不這么認為嗎?”

  伊恩深吸一口氣,調整著自己。

  沒有人出聲。

  所有人都臉色沉重地望著查曼王。

  泰爾斯思緒急轉,整理著腦中的線索。

  王子知道,他所面對的這場風波,無論是祈遠城的來使,還是女大公的婚事,看似發生在龍霄城,但實際的關鍵,其實都聚焦在南邊的黑沙領查曼王與其屬下封臣們的斗爭上。

  如普提萊所言,一切始于查曼王新頒發的貴族分封法令:黑沙大公的野心,使得他屬下的封臣們紛紛反彈。

  查曼王在焦頭爛額的同時也露出了最大的破綻,祈遠城趁勢追擊落井下石。

  棋盤的雙方就此入局,展開逐步加注下子的博弈。

  第一回合,以祈遠城為首的外部勢力先行下子:以羅尼為例的大公們在幕后支持、煽動倫巴家族下屬的一眾封臣,讓他們有底氣持續反抗國王的法令,試圖將本就臭名昭著的弒親之王,徹底送入威信掃地,眾叛親離的深淵。

  第二回合,始于黑沙領的反擊加注:自由同盟的蹊蹺意外,帶來羅尼家族的后院失火,讓矢志“反對暴政”的黑沙領一眾家族不再那么底氣十足誰敢指望那個正陷于長期戰爭中的羅尼大公騰出手來,兌現承諾,在萬一的時刻派兵支援他們?

  這場博弈的第三回合里,祈遠城面對查曼王的應對,翻開了下一張牌:在伊恩羅尼的斡旋下,王國中分量最重,卻因內部不和而積弱六年的龍霄城,最終達成了一致。龍霄城諸侯們聚集在女大公的旗下,承諾以他們雄厚的兵力西向征伐,解決祈遠城的后顧之憂,并以此做出姿態,加入對抗國王的名單,保證黑沙領諸臣的斗爭繼續下去。

  龍霄城表態之后,天平重新回到了有利于祈遠城的一方泰爾斯、塞爾瑪和伊恩的計策,就在這一步。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面對著大廳的國王,望著滿廳靜謐的封臣們,覺得他身上的威勢正日漸加重。

  就像當年的努恩王。

  “陛下!”

  伊恩畢竟是一城子爵,他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果斷而堅定地開口。

  “與星辰王國的交涉…我們會自己完成,”初到龍霄城,卻已經盛名在外的討厭鬼子爵冷冷地道:“自由同盟的戰事也是一樣,我們不需要黑沙領插手。”

  “并不需要國王的援手。”

  查曼王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伊恩一眼。

  破天荒地,先前最厭惡伊恩的柯特森伯爵,也在此時不客氣地開口,仿佛在呼應著伊恩的話。

  只聽柯特森惡狠狠地諷刺道:“你還是管好自家的后院吧,黑沙領的‘陛下’聽說松海鎮的門德伯爵,已經快把譴責國王的布告貼到哨望領了。”

  他輕哼一聲:“我們可指望不住一個連自家領地都治理不好的國王。”

  顯然,諷刺黑沙領內部不穩的話起到了作用:查曼王身后的坎比達子爵聽聞此句,不由得狠狠皺眉。

  查曼王的眉毛輕輕一挑。

  “陛下。”

  久未開口的塞爾瑪繃著臉,難掩心中的緊張。

  “與自由同盟有著宿怨的,終歸是龍霄城和祈遠城,”女大公認真地道:“這是僅僅屬于沃爾頓家族與羅尼家族的戰斗。”

  “為了埃克斯特贏得勝利,于情于理,泰爾斯王子身在祈遠城,都會比身在黑沙城發揮更大的效用。”

  泰爾斯微微點頭,卻眼神黯淡。

  說得不錯,塞爾瑪。

  但查曼王此刻最不需要的,大概就是“于情于理”的理由了吧。

  國王先是靜靜地站了幾秒鐘,仿佛要品味這一刻的空氣。

  他這才慢騰騰地回轉過身子,向著憤然的柯特森和如臨大敵的伊恩露出半個側臉,然后望向女大公,對著泰爾斯點頭示意。

  “你們還真是喜歡這個男孩啊,對么?”

  安靜的大廳里,查曼王瞳孔微縮,發出讓人頗為不安的氣聲:“都指望著靠他來逼退星辰的插手?”

  面對國王的反詰,伊恩不得不硬著頭皮回敬道:

  “這就是祈遠城的內務了。”

  “與您無關。”

  聽著場中眾人爭奪著自己,泰爾斯不禁輕嘆一聲: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塞爾瑪,他們現在所面臨的,是沒有預想過的意外。

  也可說,是棋局的第四回合:

  突然入局的星辰軍隊,讓明晰的軍力對比再次變得飄忽不定,動搖了祈遠城一方原本的壓倒性優勢;

  星辰的軍隊是自由同盟一役里不容忽視的威脅,他們的態度,決定著自由同盟能給祈遠城帶來多大的麻煩。

  這就把泰爾斯送上了風口浪尖。

  一旦泰爾斯到了黑沙領,就意味著與星辰交涉的籌碼,以及對西方戰局的主動權落到了國王的手上,意味著黑沙領已經將祈遠城吃死面對幕后羅尼家族確鑿無疑的失敗,心疑多慮的黑沙領封臣們將失去信心和希望,放棄對國王的抵抗。

  那祈遠城對查曼王設下的計謀,試圖讓他身敗名裂的這一局,就基本失敗了。

  可更糟糕的是,因為泰爾斯的去留想到這里,王子不禁嘆了一口氣固執的女大公與封臣之間的關系重新出現了裂痕,更使得原先預計出兵的龍霄城回到舉棋不定的狀態。

  所以他不能再坐視下去了。

  泰爾斯看著本不應站在此處的查曼王,心情沉重地想:他不得不拿最后的這張底牌。

  一張有代價的,危險的底牌。

  “然而二十年前,努恩陛下是以埃克斯特全境的名義,出征自由同盟的吧,”查曼嘆了一口氣:“如今自由同盟再度生變,作為他的繼任者和外甥,我可不能坐視不理呢。”

  龍霄城的封臣們聽見了努恩陛下的名字,望著查曼王的臉色越發不善。

  “自由同盟為什么莫名其妙地在這個時候生變…”

  林納伯爵面色冷漠,繼續發揮著他一針見血的口舌之能:“就像十八年前,你的父親,前任黑沙大公莫名其妙地在護衛的團團圍護之中,在你的看護下,在幾個星辰的敗兵手里丟了性命一樣。”

  “你自己心里難道沒有數么?”

  “沒有底線的弒親之王?”

  那一刻,查曼王臉上的胡茬微微抖動。

  聽著林納伯爵再明顯不過的惡毒暗示,大廳里響起了暗暗的譏笑聲。

  國王身側的坎比達與克羅艾希臉色一寒,就要上前開口,卻被查曼的手勢生生止住。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一言不發的查曼王。

  自從這個男人被冠以“弒親者”的名聲以來,尤其是加冕之后,無論是貴族名門還是草莽民間,王國上下對他的議論言語從來就沒有停過,無論那是否真有其事,還是純粹的惡意中傷,謠言誹謗。

  埃克斯特的弒親者。

  弒親之王,查曼一世。

  這個在權力與實力之外,將真正伴隨他一生,甚至要寫上史書,追隨查曼到墳墓之中,一路傳至后世的名號。

  但即使如此,這個男人…

  泰爾斯望著倫巴那對沉靜如水,波瀾不驚的眸子,心里的警戒和忌憚再度加深了一些。

  “女士說得很明白,我們的意思也很清楚了。”

  “這只是一次地方沖突,”克爾凱廓爾伯爵目光噴火:“我們沒叫你來,尊敬的陛下。”

  “少自作多情了。”

  查曼王眉頭微動,他點了點頭,默不作聲。

  隨著三位龍霄城伯爵加入戰場,與女大公和伊恩聯起手來,國王似乎一時無話可說。

  但泰爾斯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如果倫巴是這么好對付的人…

  那他現在就不會在這里了。

  伊恩挑起眉毛,似乎找回了一些信心:“現在,陛下,如果您沒有其他事…”

  查曼王猛地扭過頭,一雙寒目冷冷地注視著伊恩。

  伊恩一驚,祈遠城繼承人的話像是被掐住了一下,沒有說下去。

  只見國王陛下冷笑著搖頭。

  “地方沖突?”

  國王輕輕地抬起頭,泰爾斯注意到,他王冠中央的那塊黯紅色寶石發出微微的反光。

  反射著整個大廳里的光線。

  “然而星辰已經插手了,不是么?”

  國王自在地輕聲道:“所以,我再來確認一次…”

  “凱瑟爾王似乎對自由同盟的事情頗有微詞,因此,他派遣了軍隊,前往自由同盟?”

  只見他緩緩轉過頭,重新看向星辰王子:

  “泰爾斯?”

  “是這樣嗎?”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再一次,全場的目光全部聚集到星辰客人的身上。

  許多人想通了什么,緊張地望著王子。

  其中尤以伊恩和塞爾瑪、尼寇萊為甚。

  但面對伊恩的焦急目光,塞爾瑪的不解眼神,隕星者的憤怒顏色,泰爾斯面色如常。

  王子就連眼睛里也毫無波動,仿佛神情恍惚般平靜地開口,吐出唯一的那個詞:

  “是的。”

  此言一出,伊恩的表情首先變了。

  “泰爾斯,”祈遠城的風城子爵呼吸急促,難以置信地道:“你難道,你真的…真的站在他那一邊?”

  伊恩苦澀而不失焦慮地望著星辰的王子。

  這怎么可能?

  泰爾斯沒有說話。

  伊恩似乎很不甘心,他的面部肌肉狠狠抽搐了幾下。

  下一秒,伊恩猛地撲上前來,一把抓向泰爾斯的衣襟!

  早有準備的懷亞和羅爾夫雙雙搶上,死死擋在泰爾斯身前。

  伊恩還要上前,但他身后的蒙蒂只是大手一揮,就牢牢扣住了他的肩膀。

  “冷靜,伊恩。”亡號鴉冷冷地道。

  不能再前進一步的伊恩猛吸幾口氣,這才冷靜下來,他不客氣地甩開蒙蒂的手,咬著牙,不忿地道:

  “回答我,泰爾斯!”

  泰爾斯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

  整個大廳都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我一直跟你站在一邊,伊恩,”王子像是沒有看見伊恩半斥責半驚訝的眼神,自顧自淡淡地道:“難道你不認為,把這件事交給查曼陛下,交給你們共同效忠的國王處理,是最好的方式?”

  聽著泰爾斯的話,許多人眉頭一皺。

  伊恩怔怔地看著泰爾斯,神色痛苦地搖搖頭:“你…你…”

  泰爾斯沒有答話,面上波瀾不驚,仿佛已經失去了變換表情的能力。

  他只是默默地注視著前方的空氣。

  那一刻,就連塞爾瑪也緩緩地低下了頭,眼里寫滿了悵然。

  “再清楚不過了,”納澤爾目光深寒,低聲對里斯班道:“我們抓著這個人質,卻被他聯通外人,玩弄鼓掌之中。”

  里斯班遠遠看著泰爾斯,緩緩嘆息。

  這么說,這位王子,果然是國王的同盟?

  真是…諷刺啊。

  查曼王笑了,他的聲音重新回響在大廳里:

  “所以,那是國家的行動,這已經不再是地方沖突了!”

  “為了整個龍之國度,自由同盟的不敬之舉不會被輕輕放過,”國王冷哼一聲,不再看向泰爾斯和失魂落魄的伊恩,“這不僅僅是祈遠城的利益,也不僅僅是龍霄城的顏面。”

  他掛著威勢與諷刺并存的笑容,像一個勝券在握的將軍那樣,對著滿廳面色難看的貴族們,豪闊地揮開手臂。

  “這就是我對你,以及你父親的回答,泰爾斯,而我必將采取行動。”

  查曼王聲音很輕,卻頗具分量。

  泰爾斯合上眼睛又很快張開,依舊不帶一絲波瀾:“很好。”

  仿佛查曼說的不是他身后的國家。

  查曼王又笑了。

  平素笑容吝嗇的他,仿佛要把今生一半的笑容都用在今天。

  他向著女大公的方向踱步前進,慢慢地道:

  “那么,作為埃克斯特全境的共舉國王,我在此宣布”

  他的話語再次讓許多貴族的心提了起來:他要做什么?

  而國王也的確沒有讓人們“失望”。

  “為了穩定自由同盟的局勢,震懾我們潛在的敵人,也為了倫巴家族與羅尼家族恒久的友誼,”只聽查曼王帶著快意與自信,在不容置疑的氣勢中,高聲開口:

  “黑沙領,將向祈遠城派出援軍,處理自由同盟事宜!”

  話音剛落,大廳里頓時響起一片驚呼!

  塞爾瑪不解地看著她的攝政官,但里斯班只是面容苦澀,嘴唇緊繃。

  許多封臣們都不解地對視著,議論紛紛,卻無一明白查曼王的舉動。

  “援軍?從黑沙領到祈遠城?”伊恩喃喃道。

  本就因為泰爾斯的意外背叛而頗受打擊的伊恩羅尼,正呆呆地看著查曼王,大腦中紛亂一片。

  他,他這是在干什么?

  效仿龍霄城,正義凜然地掙取名聲?

  不,弒親者還能有什么名聲。

  損己利人,幫助我們平定自由同盟?

  怎么可能。

  還是一鼓作氣,想用暴力拿下祈遠城?

  更不可能。

  而泰爾斯也在疑惑。

  黑沙領…向祈遠城出兵?

  那一刻,泰爾斯皺眉苦苦思索,大腦瘋狂轉動。

  等等,倫巴目前最想要的東西是什么,最迫切的難題是什么?

  那當然是…

  下一秒,想通了內情的泰爾斯,就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他很快就不是唯一的一個人了。

  因為查曼王那雄渾的聲音再次開口:“正如我所說,我們是來幫忙的…”

  “很快,從北方平原到暮雪河支流,從嘆息丘陵到東西大針林…”

  “黑沙領土地上的每一個村鎮,每一個城堡,每一個封地貴族,都會收到我的征召令。”

  國王臉色陰冷地看著大廳里的每一個臉色不佳的貴族,尤其向里斯班和伊恩投去特別的一眼:

  “為了埃克斯特,我的封臣們將賭上名聲,奉獻錢財,征召戰士,派遣子嗣,西向而來,從自由同盟的愚行與最終失敗里,見證黑沙領與祈遠城牢不可破的友誼,見證我們是如何共同地熱愛著這個偉大的國度!”

  此言一出,老辣如里斯班和納澤爾等封臣齊齊一震,愕然地彼此對視!

  他們已經明白了國王的打算。

  不會吧?

  大廳里慢慢安靜下來。

  伊恩深呼吸了幾口,他這才皺起眉頭:

  “賭上名聲,奉獻錢財?”

  一股怒氣頓時躥上子爵閣下的胸口。

  “不可能。”

  伊恩臉色扭曲,忍不住對著查曼王大聲道:“你以為拿出援助祈遠城的名義,就能讓世人以為,我們已經跟你暗中媾和,狼狽為奸?”

  “就能讓黑沙領里,一路反對著你的封臣們動搖?”

  “就能瓦解他們抵抗你暴政的信心?”

  “這不可能!”

  子爵閣下微微顫抖著,眼中的不忿一覽無遺。

  “整個黑沙領上下都在鄙夷你,唾棄你,反對你的那個狗屁法令!”

  伊恩怒氣沖沖地看了一眼泰爾斯,似乎依舊記恨著他的反水。

  風城子爵閣下又重新轉向國王,毫不客氣:“援助我們?哼,在這種時刻,你能使喚得動誰?黑沙領中,誰會理會你的征召!不尊傳統的暴君!”

  國王身側的坎比達子爵冷哼一聲,似乎很不滿意對方不敬的口吻。

  泰爾斯皺著眉頭,死死地盯著查曼王。

  六年了呢。

  你的手段…

  還是一樣地可怕,可怖,甚至更甚從前啊。

  老朋友。

  里斯班攝政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伊恩閣下,”看穿了什么的里斯班伯爵凝重地道:“您還不明白嗎?”

  “這正是他想要的不聽話的封臣們。”

  伊恩先是微微一愣。

  但隨即,他也逐漸明白過來了。

  不聽話的封臣們?

  伊恩如遭雷擊一般,他不忿的面色先是由紅變白,再由白變青。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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