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德爾默默地跪在原地,詭異的暗紫色面具上,一對鏡孔漆黑無光。
泰爾斯壓下萬千思緒,微微嘆息。
“所以,是你在那兒啊。”
約德爾的面具動了動。
“是的,”嘶啞沉悶的嗓音從面具底下響起:
“我在。”
面具后的男人輕輕伸出戴著手套的右手:
“我一直都在。”
泰爾斯沉默了幾秒,手臂上的酸痛漸漸消失。
他深吸一口氣。
“是啊。”
王子抬起頭,露出溫和的笑容:“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他一把握住約德爾的手掌,借著后者的力量站起身來。
約德爾手上的火把焰心輕搖,照亮了四周,但卻似乎在照到約德爾身上時收束了色彩,反光寥寥。
只把他的面具映襯得更為神秘深邃。
泰爾斯松開約德爾的手,默默地注視著他。
不久前,尼寇萊和蒙蒂在荒石地的血戰不僅僅驚心動魄,還殃及池魚——可憐的泰爾斯夾在當中,既是雙方求之不得的核心籌碼,又是兩人藉以制敵的關鍵手段,乃至身受重傷、徘徊生死。
少有的契機下,獄河之罪久違地蒸騰而起,吞噬了那一刻的少年。
而就在泰爾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下,接受著獄河之罪不受控制的劇痛折磨時,那一瞬間被激發的靈敏感官,回饋給了星辰王子新的信息。
除了以死相搏的隕星者與亡號鴉,和動彈不得的自己之外,泰爾斯感覺到了第四個人。
第四個若有若無的呼吸,第四個腳步與地面的摩擦,第四個猶如隔著幕布般,隱藏陰影之中的神秘角色。
它默默地倚靠在白刃衛隊巔峰對決的那塊巨巖之上,身如磐石,紋絲不動,幾乎與環境融合,即使在泰爾斯身處險境時也靜靜潛伏,漠然而謹慎地等待著尼寇萊與蒙蒂的勝負。
而激戰中的兩位極境高手卻一無所知。
就像…過去一樣。
泰爾斯也許不認得那個身影,但這不妨礙他通過短時強化版的地獄感官認出那層“幕布”——那層奇妙的、不同尋常的,就連王子本人也曾體驗過的、隔開色彩與聲音的無形漣漪。
陰影之徑。
在那一刻,泰爾斯突然明白過來,于龍霄城的秘科總部里,如果用心詭譎的拉斐爾還有一點說得沒錯,那一定是這句:
我們會確保你從龍霄城外到大荒漠內的一路上,自始至終都有可信任的力量和人手保護——當然,人數不會太多,但都是世間少有的精銳…
是約德爾。
所以泰爾斯才能在留下尼寇萊和蒙蒂的性命后,放心地一往無前,頭也不回地進入荒漠。
逃離龍霄城后,明面上,蒙蒂作為最出色的斥候帶著泰爾斯逃過追兵的威脅,暗地里,不知何時潛入北地的約德爾則作為陰影中的保障,監護著他們的動向——也許秘科早就懷疑亡號鴉的忠誠,也許這本來就是對蒙蒂的最后測試。
在大荒漠里,泰爾斯幾次身陷險境,最后總有神奇的“運氣”讓他逃出漠神的冰冷陷阱:無論是水盡糧絕失去意識倒臥黃沙時,命不該絕地“撞到”了丹特的大劍隊伍中,還是獸人圍攻八面受敵時,商人營地里蹊蹺燃起沖天大火引來的星辰軍隊。
現在看來,這些運氣和巧合,大部分都符合約德爾一貫以來潛藏暗中,秘密出手的作風。
不止這個,也許,也許在出英靈宮的路上,也許那個帶著雙劍來襲的黑袍劍客…
那一秒里,思緒萬千的泰爾斯默默看著約德爾的面具,看著這個素來寡言少語的男人,想起他第一次出現在紅坊街,向那時的小小乞兒伸出手的場景。
他這才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有面具護衛的肩膀高了。
就在此時。
“你是誰?”
幽深而拖長的嗓音自虛空里響起,泰爾斯下意識地警惕起來,卻發現約德爾一動不動,只是轉頭看向后方。
看向那個被黑暗籠罩的牢房。
“真是可怕的匿蹤本領,”薩克埃爾那經受了過多折磨而顯得滄桑疲憊的聲音從黑暗里傳出:
“在你出劍前,我甚至都感覺不到一絲異樣。”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發現,約德爾顯得有些過分沉默。
“但那個面具。”
黑暗中的薩克埃爾淡淡地道:
“我認得那個面具。”
面具?
泰爾斯眉心一跳,連忙看向約德爾,特別注視著他那個暗紫色的奇異面具。
那個從第一次見面以來,就讓他無比好奇的東西。
只聽薩克埃爾的笑聲冷冷傳來:“‘明神詭計’——同樣是精靈王后的嫁妝之一,三百年來它卻在王室寶庫里被歸入‘禁物’,不是沒有原因的。”
明神詭計?
這是什么名字?
薩克埃爾的話里帶著讓泰爾斯不安的情緒。
“潛影,偽裝,觀察,洞悉,乃至延遲傷害…”牢里的囚犯慢悠悠地道:“它能給予所有者的利益實在太多…”
“就快趕上它索取的代價了。”
代價。
泰爾斯忍不住又望了約德爾一眼,但后者只是沉默,一言不發。
“你是誰?”
似乎薩克埃爾也有些不耐煩了,聲音帶上了一絲急躁:“即使不看那個面具,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馭使無上之劍的。”
“秘科?抑或王室?”
就在泰爾斯瞪著眼睛,想要提醒他們現在處境的時候,約德爾卻突然出聲了。
“我只是個無名之人。”面具護衛淡淡道。
黑暗里的囚犯沉默了一會兒。
“不,你不是。”
他的語氣肯定。
“你不是。”
名為“明神詭計”的面具后,雙眸微微一動。
薩克埃爾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說過的吧…”
“好久以前,我在復興宮里教你徒手搏擊時就說過,”前王室衛隊的守望人話里帶著難以言喻的凄涼:
“你并不適合成為一個王家刺客。”
泰爾斯看見,面具護衛久未動彈的身影,就在這句話后晃了一下。
只聽薩克埃爾嘆息著,吐出一個親昵的稱呼:
“小約德。”
場面似乎靜止在空氣里,唯有火光繼續搖曳。
幾秒后,約德爾緩緩地轉身,嘶啞的聲音艱難地響起:
“好久不見。”
“先生。”
泰爾斯尷尬地看看兩邊。
顯然,這是一次久違的重逢。
“你不該戴上那面具的,”薩克埃爾沒有聽約德爾的話,他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憂傷:
“你不該。”
這是最后一句話,隨著一陣窸窣聲響,他的動靜湮沒在牢房里的昏暗中。
約德爾沒有說話。
之前被氣氛影響得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的泰爾斯轉了轉眼珠,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來時的路,那個幽深的通道。
“所以,我們現在…”
約德爾抬起頭,不再看向薩克埃爾的方向:
“勿憂,秘科正在地面上,準備好了一切。”
這下輪到泰爾斯眉頭微皺。
“秘科?他們一直都知道嗎?從我回來開始,關于詭影之盾,關于白骨之牢,關于…”
他狐疑地看著約德爾。
“一半,”約德爾點點頭,又搖搖頭,“他們從終結塔那里知道了其中一半。”
“詭影之盾的那一半,是我告訴他們的——你的歸途并不順利,很多人都對你很感興趣。”
面具護衛默默道。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
“真是好消息。”他心中涌起淡淡的懊惱。
真糟糕。
這是王子的心聲。
泰爾斯竭力排遣掉煩躁,清了清嗓子,對約德爾道:
“聽著,約德爾,額,該怎么說呢,當我回來的時候,有這么一個傭兵…”
正在泰爾斯煩惱的時候,約德爾卻突然開口:
“‘快繩’。”
他簡單地道,直接明了。
倒是讓泰爾斯一怔。
“秘科不知道他,”約德爾像是知道泰爾斯想什么似的,“我們來看看能做什么。”
泰爾斯張了張嘴,重又閉上。
他看著約德爾,突然很感激對方。
感激對方如此理解,一點即通。
但約德爾顯然不需要王子出言感謝,他很自覺地輕輕點頭,轉過身去。
“我們該走了。”
泰爾斯眉心一動。
“哦,等一等。”
在王子的示意下,約德爾舉著火把,跟著泰爾斯走向瑞奇倒下的尸體。
泰爾斯看著血泊中的瑞奇,難以想象,就在一個小時前的酒館里,這家伙還毫不費力地放倒了自己。
就這么涼了啊。
災禍之劍的首領。
王子只能無奈地搖搖頭,蹲下去把瑞奇的尸體推平。
露出后者死不瞑目,空洞無神的雙眼。
“打擾了,尊敬的克拉蘇,”泰爾斯心情復雜地看著瑞奇蒼白的面孔,從他的懷里摸出被收繳的匕首,對著死去的人晃了晃才扣上腰間,也不管對方是否能聽見:
“我相信這是我的。”
約德爾靜靜地看著那個帶著鞘套的匕首,看著王子跟一具尸體說話,繼續沉默著。
泰爾斯又在瑞奇的懷里掏了掏,動作熟練,直奔關鍵,快速高效。
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在下城區的臭水溝里搜撿失去意識的醉鬼,或者無人認領的尸體。
“而這個…”
泰爾斯嘆息著,摸出一張泛黃的名貴信紙,在面前抖開,看著下面“H·N·璨星”的落款,頗有些唏噓:
“我相信,也不是你的。”
王子沒有工夫細看,他深吸一口氣,把這張不一般的遺筆信認真折好,收進懷里。
約德爾卻在此時突然開口:
“武器。”
“嗯?”泰爾斯回過頭。
“你該拿上他的武器,”約德爾的面具微微一動:“我們尚未脫險,你也不能僅憑一把防身匕首。”
泰爾斯挑了挑眉毛。
“好吧,”王子聳聳肩,看向瑞奇的腰間,看著那把被裹布纏得嚴嚴實實,從未出鞘的修長佩劍:
“我猜,這把劍在他手上也沒什么用了。”
泰爾斯扒開瑞奇的腰帶,扯下他的佩劍帶。
“你是個好人,瑞奇,感謝你的保護和…慷慨。”
泰爾斯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拆開裹布,把長劍露在眼前。
這是把不一般的劍。
泰爾斯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有這種感覺。
他看見劍格處鑲嵌著一枚色澤柔和的銀鉆,襯托得這把武器有種優雅靜謐的高貴感,它精心鑄造的護手與劍柄構成了一個標準的直角,看上去工整而嚴明,從劍尖到劍身的兩刃有著優美的弧線,即使在昏暗的火光下也顯得光澤柔滑。
而當泰爾斯抓著劍柄舉起它時,他立刻發現手里的這柄武器有著驚人的平衡感,揮舞起來順暢自如,毫無滯澀。
“好家伙。”泰爾斯挽了幾個劍花,嘖聲贊嘆。
跟它比起來,北地人的武器看著像是粗制濫造,就連星辰人的造物也顯得次了一等,至于獸人的武器,唔…
但最吸引泰爾斯的不是它的形構,而是分別鐫刻在劍刃兩面的銘文。
“古帝國文。”泰爾斯來回翻看著劍刃上的銘文,喃喃道。
但相比起其他古帝國文,這一次,他只能認出兩行銘文上的幾個詞組。
“什么什么不休…”
泰爾斯頭疼地看著那跟大部分書寫的字體都完全不一樣的銘刻體:“什么什么永恒…”
老天。
他真的需要惡補一下星辰文化了。
泰爾斯搖搖頭,從瑞奇懷里掏出最后一樣東西,只是過了過眼,就隨意地拋給了約德爾。
“嘿,拿上這個,會有用的。”
“至于他…”
泰爾斯看了一眼躺在一邊,人事不省的塞米爾,想起他敏感而復雜的身份,嘆了口氣:“讓秘科處理吧。”
就在此時,約德爾的身影卻瞬間一閃!
“咻——咚!”
一聲疾響,泰爾斯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撲倒在地上!
“按住了!”
焦急的怒喝從通道處響起:“別傷了我們的目標。”
泰爾斯喘著粗氣,拄著瑞奇的劍,拉住約德爾的手臂站了起來,心有余悸地看著自己原來的位置:一只弩箭釘在原地,箭尾輕顫。
但現在不是慶幸的時候。
下一秒,一道快若閃電的劍光,從空氣里須臾而至!
與另一柄暗色的劍刃在空中相遇。
“鐺!”
一道刺耳的交擊聲響起。
泰爾斯只覺得耳膜一陣,自己旋即被約德爾向后一推,連續倒退了十幾步!
面具護衛的身影在空中閃爍多次,竭力避開比第一劍更快更狠的兩記后招,一個后空翻,堪堪落到泰爾斯的身前。
多多少少有些狼狽。
泰爾斯看清了突兀的襲擊者,心中一緊。
糟糕。
只見北地的中年劍手,克雷冷冷地站在他們身前,憤恨地盯住約德爾,手上的“黯光”長劍兀自顫動不休。
他不是唯一的人。
踏!踏!踏!
復數的腳步聲從通道一頭響起,隨著火光極速靠近。
身為災禍之劍的約什齊齊出現在通道口,身后跟著十余位兇悍的雇傭兵。
“我的天!”
約什放下手里的弩弓,愣愣地看著場中的情形。
他看著倒在血泊中的首領和失去意識的塞米爾,跟同伴們一起露出驚愕的神色。
“這…瑞奇…”
“不…”
從震驚到不忿,從憤怒到憎恨,災禍之劍們看向僅剩的約德爾和泰爾斯。
泰爾斯咬緊牙關,握住拳頭。
他們也來得…太快了吧!
就在剛才,約德爾擊倒兩人,幾乎是全程無聲無息…
而通過這個通道都要好久。
他們怎么就這么快…
“圍攻陣型!”
看清了場中情況的克雷暴喝一聲,滿面怒色。
災禍之劍們齊齊呈半圓形散開,目露兇光卻小心翼翼地圍住王子與護衛。
面對無數仇恨不已而殺意盎然的目光,泰爾斯下意識地舉起瑞奇的劍。
約德爾膝蓋微彎,無上之劍在他的掌中換成反手。
“瑞奇是對的。”
克雷恨恨地看著地上的首領尸體,又看看泰爾斯手里那柄特別的長劍:“他是對的。”
他最終舉起黯光,憤怒地指向面具護衛約德爾:
“果然,就是你這個鬼鬼祟祟的家伙,一直在暗中跟著我們,來回生事!”
泰爾斯心中一動:
“他知道?”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的災禍之劍首領:“瑞奇知道?”
克雷恨恨地呸了一聲,極度不甘心。
“他當然知道。”
北地的中年劍手冷冷道:
“剛剛,在我們與詭影之盾對峙的時候,就是你暗中率先襲擊,挑起戰斗的吧?你想看我們兩敗俱傷,從中得利。”
約德爾默然不語。
克雷咬牙道:“瑞奇從那時起就在懷疑了——戰斗開始得太快太突然,太措手不及,不像釬子威逼利誘的作風。”
泰爾斯明白了什么,臉色一白。
那就是說…
“所以瑞奇他故意撤下人手,帶著我到這兒來,”王子怔怔地看著瑞奇的尸體,看著這個空曠的大廳:
“就是為了,為了…”
“為了引出這只暗地里搞破壞的老鼠。”約什冷冷地扔開弩弓,從背后抽出兩把形制奇特的手斧:
“一位潛伏暗中,甚至有能力隱匿身形的刺客高人。”
所有災禍之劍的目光都狠狠地盯向約德爾。
“瑞奇唯一沒想到的,是這只藏頭露尾的老鼠,居然有著殺死他的實力,”克雷看著瑞奇倒斃地上的尸體,恨意滿滿:“連伏擊信號都來不及發出。”
泰爾斯臉色難看地望著約德爾。
但只能看見那個暗紫色的面具。
“你知道嗎,戴面具的。”
克雷長劍微顫,泰爾斯能看見終結之力在他的體內集結,與他的怒火一同勃發:“我向你承諾——你會為這付出代價的。”
災禍之劍們齊齊拉開陣勢,大廳里彌漫陣陣殺機。
泰爾斯頓時大感頭疼。
約德爾緩緩地抬頭。
面具底下傳出他幽幽的聲音:“我知道。”
“一開始就知道。”
下一刻,約德爾手上的火把倏然熄滅,落到地上!
面具護衛的整個人則如晨露無蹤,瞬間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無比詭異。
“他又隱身了!”
災禍之劍的人顯然經驗豐富,他們沒有被眼前的景象迷惑,只見克雷怒吼道:
“別用眼,用終結之力感受那股殺意!”
那個瞬間,地獄感官里的泰爾斯汗毛一豎——他感覺到眼前的十幾個災禍之劍齊齊舉劍,嚴陣以待。
終結之力從他們的體內漫出,各有不同,或聚集某處,或奔騰不休,或燃起節奏,或生生不息——卻是一樣地洶涌、暴戾、瘋狂,連泰爾斯遠遠看上一眼,都覺得莫名刺痛。
與常人大不一樣。
“先拿下那個小的!”
“無論那是什么戲法,如果他要動手攻擊,就必須先顯現身形,乃至露出殺意!”克雷冷靜地下令,讓雇傭兵們圍死出口,注意每一個角落。
“他顯形的一刻,”克雷注意著四周,冷冷地道:
“就是死期。”
泰爾斯眼皮一跳,頓感不妙。
“十八個,”泰爾斯緩步后退,數著眼前的敵人,動了動嘴唇,對著無人的虛空輕聲道:
“還有幾個不下于瑞奇的高手。”
“你行嗎?”
空氣里悄然傳來一個特有的嘶啞嗓音,一如六年前:“他們有人數,有陣型,有準備,還知道我的存在,正面突破的話…”
聽出對方的意思后,泰爾斯內心一重。
“我不是王國之怒。”約德爾的聲音黯然道。
眼前,災禍之劍的人們警惕四周,步步緊逼。
“所以答案是不行。”
泰爾斯大感沮喪,愁眉不展,但他只能硬著頭皮想辦法:“好吧,那我試著來…”
可約德爾的話卻繼續傳來,打斷了他:
“但有人可以。”
泰爾斯一怔。
有人可以?
下一秒,風聲急嘯!
“咚!”
一個舉著火把的雇傭兵踉蹌地后退,火把從他的手里脫出,隨著一塊襲來的石頭一起撞到墻上。
仿佛一陣疾風刮過,把捏在災禍之劍手里,場中僅存的三束火光吹得東倒西歪!
“在那里!”克雷怒喝出聲,劍光若雷霆突襲!
泰爾斯只來得及看清約德爾的身形在空中閃現,兵刃交擊。
“鐺!”
面具護衛鬼魅的身形先逼退一人,然后于三人的夾攻中狼狽后退。
他在閃過無數進宮后,一個翻滾,后背卻靠上大廳中的石柱,無路可退。
“圍上去,殺了他!”克雷的殺聲毫不留情。
但下一刻,約德爾的身形在石柱上再次消失。
“砰!”
一柄重錘狠狠砸在面具護衛消失的石柱上,激起石屑飛濺。
“操!”功虧一簣的約什痛罵了一句。
災禍之劍們冷靜地回頭,擺好陣型,再次等待機會。
然而幾秒后——
“喀拉…”
一道奇異的聲音,從不遠處幽幽傳來!
災禍之劍們齊齊一愣。
克雷皺眉回頭:“搞什么——”
但隨即,另一個災禍之劍發現了敵人的蹤跡,大喝提醒:
“在那兒!”
雇傭兵們齊齊扭頭,在大廳后的墻邊,發現了約德爾的身影。
“殺!”
約什暴喝著帶人沖上,四把兵刃齊出,逼得約德爾手忙腳亂。
但克雷看到了更多。
他看到,那個戴面具的暗色怪人把左手放在墻上,輕輕松開了一個吊環。
吊環?
在吊環的旁邊,是一個銘刻著文字的鐵牌。
克雷臉色一變!
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在約德爾消失的那個石柱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徽記。
那個眼睛。
通向全知的眼睛。
而不知何時起,原本屬于瑞奇的、那只長條狀的晶綠色鑰匙,已經穩穩地插在了那個徽記中央。
這是克雷的第一個想法。
下一刻,粗糙金屬摩擦和清脆的機括聲就連綿響起!
“喀拉——喀拉——喀拉!”
驚得災禍之劍們動作一亂,讓約德爾再次逃出重圍,潛入陰影,還順手擊飛了一支火把。
“喀拉——喀拉!”
嘈雜刺耳的機括聲響了好幾秒,折磨著眾人的耳朵。
“咚。”
直到它隨著一聲悶響,突兀地消失。
仿佛斷頭臺上的斧刃,經歷了代表死亡與血腥的摩擦后,一聲重響,落到低端。
克雷和約什驚愕地回過頭,在最后一支火把的勉強照明下,看向大廳的后方。
消失了。
克雷呆呆地睜著眼睛,看著那個臭名昭著的黑牢牢房。
消失了。
不知何時,大廳后那個幽深的牢房里,隔絕并折磨著囚犯的神秘欄桿…
已經不見了。
只留下地上的幾十道圓孔,訴說著它們的去向。
只留下其后一片靜謐的黑暗,襯托著幽幽的寂靜。
“糟糕。”克雷下意識地脫口道,連約德爾的去向也無暇顧及。
看著那片本該由神秘柵欄死死隔開的不祥黑暗,災禍之劍們下意識地后退聚攏。
他們面面相覷,不少人的內心深處,涌起莫名的不安。
一秒后,一聲漫長而悠遠的吸氣聲,就從那片無人知曉的死寂黑暗里,緩緩傳出:
“哈啊——”
聲音略重,氣息略急。
仿佛久未呼吸的人,得到第一口空氣。
連昏暗的火光都微微閃爍起來。
那一刻,沉浸在奇異終結之力中的雇傭兵齊齊頭皮一麻,汗毛倒豎!
他們的終結之力齊齊暴動起來,仿佛躁動不安的動物。
怎么——
“穩住!”克雷咬牙喝令道:“陣型!”
洶涌的終結之力下,雇傭兵們不得不竭力約束自己,按捺住不受控制的怒意與莫名來襲的恐慌。
然后齊齊望向那神秘的漆黑。
黑暗中再次響起呼氣聲。
相比之前,這一次的氣息顯得沉悶而穩重。
“呼…”
還頗有些枯燥。
黑暗中傳來陣陣窸窣聲。
汗珠從克雷的額頭上流下,他死死握住劍柄,壓制住體內瘋狂運作的“貪婪之觸”,警惕著前方的不明黑暗。
搞什么?
他知道,能讓災禍之劍的終結之力如此暴動的情況并不多。
而那究竟是…
就在此時。
“啊…”一道枯燥乏味,平平無奇的男性嗓音,自黑暗里幽幽傳開:
“我真的該刮胡子了。”
口音純正,語帶憂傷。
疑惑與驚恐中,災禍之劍們面面相覷,呼吸加速。
克雷的眼皮輕輕一跳。
聽見這道嗓音的那一刻,他突然有種錯覺:
前方的那片黑暗里,像是有某頭可怕的兇獸,剛剛從冬眠的洞窟里醒來。
呼出它慵懶而不快的第一口氣。
克雷把手上的劍握得更緊了,他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
“所以。”
那個枯燥的男聲再度響起,多了一些生機,還有些許笑意:
“你們…有剃須刀嗎?”
一聲悶響,場中僅存的一支火把熄滅了,火光消失在眼前。
整個大廳,包括一十八名災禍之劍,徹底陷入死寂幽深的黑暗里。
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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