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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何為魔法

  空氣很安靜,被烏云遮擋的陽光灑下一片灰光,仿佛在渲染著現在的神秘氛圍。

  一把好聽的男聲響起:“當你想起神靈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念頭是什么?”

  幾秒后。

  沉思著的泰爾斯無意識地睜開眼睛,釋放出空洞的眼神,在詭異的氣氛中輕聲回應:“神靈,與我們截然不同。”

  “與我們格格不入。”

  “與我們遙遙相對。”

  那個男聲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品味著這個答案。

  “那么,”一會兒后,對方繼續問道:“當你想起這個世界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又是什么?”

  王子輕輕蹙眉。

  “世界?”

  泰爾斯輕輕抬起頭,如同望著神殿的雕像一樣望著對方,表情詭秘,語氣幽然:“我們身在其中。”

  “我們鑲嵌其中。”

  “我們存于其中。”

  那個男聲再次停頓了一會兒,發出低低的沉吟。

  “很好,很有‘主體學派’的風格,”好聽的男聲輕輕地笑了一聲,“現在,把之前的答案排除,放空自己,閉上眼再來一次。聽著,當你想起神靈的時候…”

  泰爾斯無意識地點點頭,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

  “神靈…”

  下一秒…

  王子猛地睜開眼睛,一掌拍在眼前的棋盤上!

  只見泰爾斯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空洞無明的眼里瞬間出現了名為厭煩的情緒。

  “哦,神啊,我受夠了,”少年向后仰靠在座椅上,痛苦地捂著額頭打斷了話題,“我們在這個話題上扯了多久?”

  王子面前,棋盤另一端的那個俊俏男子輕輕地轉過眼神。

  “不到一小時。”后者輕聲道。

  泰爾斯懊惱地嘆出一口氣,攤開雙手:“一小時?同樣的兩個問題,我回答了多少種答案給你?”

  “神?”

  王子舉起左手,一根一根手指地數著,語氣里盡是敷衍和不滿:“從‘造物主’,‘圣潔的存在’,‘全知全能’,‘木偶的操控者’,‘暗中的觀察者’,到‘另一個世界的來訪者’、‘回應祈禱’、‘無情的飼主’、‘盒子外的陰謀’…”

  棋盤對面的男人靜靜地聽著泰爾斯的話,紋絲不動。

  “世界?”

  泰爾斯數完了左手的手指,舉起右手:“從‘全是人’、‘生機勃勃’、‘動物星球’、‘物質世界’、‘美好的未來和希望’、‘糟糕的世道’、‘不公平的社會’到‘錯的是這個世界’、‘天地不仁’、‘瀕臨毀滅’…”

  頭疼欲裂的泰爾斯吐出一口氣,繼續抱怨道:“有沒有十五種?如果兩兩組合起來,能有上百種…”

  就在此時,對面的男人輕輕地舉起一根手指。

  一瞬間,泰爾斯只覺得吸入的空氣變得清爽而濕潤,深入肺部的清冷感覺,讓他煩悶不堪的大腦為之一涼。

  王子止住了話頭,眨了眨眼睛,在深呼吸中平息了自己的情緒。

  “你的心思不在這兒。”

  棋牌室的露天包廂里,泰爾斯對面的艾希達·薩克恩輕輕地放下手指,平淡地道:“至少不在我這兒。”

  泰爾斯回過神來,抬頭看向棋盤對面的氣之魔能師,又看了看露臺外遠處的英靈宮。

  他吐出一口氣,從椅背上離開,沮喪地搓了搓自己的臉。

  “抱歉,”少年尷尬地搖搖頭,把一枚棋子推前一步:“最近的事情有些多——我有些不在狀態。”

  距離聽政日以及坎比達子爵的來訪已經過了快一個月。

  從那天開始,泰爾斯就為黑沙領的來使所牽扯出來的麻煩困擾不已:自由同盟與埃克斯特的關系,查曼王與反對者的斗爭,龍霄城的權力暗流,沃爾頓家族的立場與選擇——當然,還有女大公的婚事——但出奇的是,盡管聽取了普提萊分析的泰爾斯越發焦躁,但這十幾天來的龍霄城卻意外地平靜。

  封臣們沒有持續地諫議與逼婚,里斯班伯爵則穩重如昔——無論泰爾斯多少次試圖就塞爾瑪的婚事與他溝通。

  坎比達一直沒有離開龍霄城,這位黑沙領的使節居住在斧區的貴族驛館里,在黑沙領自己人的保衛下深居簡出,既不與任何封臣往來也不覲見大公。

  一個月來,西部——比如祈遠城——沒有飛來任何信鴉,也就沒有關于自由同盟或是戰爭的情報。

  龍霄城里的局勢就如微漾的湖面,波瀾不驚,可正因如此,泰爾斯的內心才更為不安:沸騰前的水面,大概也是這樣的。

  直到他接到下一封天藍色請柬。

  “最近的事情?”

  “你是說六年前,我在你床上發現的那個小女孩?”艾希達輕哼一聲,輕描淡寫地道:“只因為跟你睡過一晚,就被你送上大公寶座的那個?”

  泰爾斯的表情僵住了。

  “喔,天哪,”一秒后,一臉抽搐的王子氣急敗壞地道:“靈魂之塔就沒教過你,怎么正確使用現代西陸通用語,才不至于引起誤會嗎?”

  “確實,現代通用語是在終結之戰后逐漸形成的,”艾希達依舊表情自在,但泰爾斯總覺得,他平靜的面容下隱藏著淡淡的譏笑:“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家庭教師教我的是帝國語——也許夾雜了一些通用語詞匯,而靈魂之塔里使用的則是正統的古帝國書面語。”

  我要吐槽的根本不是你的通用語水平好么…

  但精神疲憊的王子已經放棄跟他爭論了。

  泰爾斯無奈地嘆出一口氣,轉移話題:“真是沒想到啊,大名鼎鼎的氣之魔能師也會關心我們這些小小俗人的事情?”

  艾希達輕輕抬眼。

  “我不想關心這些無聊的事情,并不意味著我是聾子或瞎子。”

  “正如我所說,過多地受縛于俗務,會影響你的進展,”氣之魔能師不緊不慢地開口,似乎完全沒有為學生的走神而慍怒:“也許你還不明白,但身為一個預備的魔能師,如果沒有堅實的基礎…”

  “堅實的基礎得益于老師們毫無保留的悉心傳授,而不是毫無來由與解釋的催眠療法,”泰爾斯斜眼瞥著他,毫不含糊地反駁:“看來我就需要這樣一位老師。”

  也許艾希達的脾氣確實很好,又或者他完全不在意來自學生的諷刺,只見魔能師淡淡地道:“很好,看來你恢復精神了,那我們就再來…”

  受夠了的泰爾斯吐出一口氣,無奈地看向天花板。

  “你確定不再繼續上一節課的話題?”

  王子無精打采地敲打著棋子,讓遠處的賈斯汀勛爵和懷亞都奇怪地頻頻望來:“記得嗎,雙皇?還有她們是怎么背叛你們的?”

  艾希達眼中藍光一閃。

  “她們是敵人,你只需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魔能師清冷地道:“雙皇已經超出的你的層級,不像吉薩和我,她們對這個世界有著難以估量的影響力,你知道得越多,就越有可能在她們有意無意的耳目下暴露自己。”

  泰爾斯眼神一動。

  難以估量的影響力。

  有意無意的耳目。

  “你的意思是,”抓到什么的王子試探著問道:“終結之戰后,身為魔能師的她們,跟世界各國還保持著往來?”

  艾希達定定地看著他,語帶諷刺:“用你的大拇指想一想吧,王子殿下,即使是我、吉薩以及…這樣的存在,都能用一百多年的時光,暗中經營起一個與貴族勢力糾纏不清、各取所需的灰色幫會,以作為我們的耳目與獵犬。”

  “你以為,作為終結之戰的勝利者,那兩個婊子在六百多年的時間里,就僅僅是找個舒舒服服的小窩,把財寶都堆成一堆然后爬進去睡大覺?”

  泰爾斯皺起眉頭:“所以…”

  艾希達搖了搖頭:“總有一天你會知曉的,甚至都不必由我來告知。”

  王子痛苦地呼出一口氣:“你讓我更加好奇了。”

  “‘好奇害死魔能師’,”艾希達機械反射似地回答:“謹記——這是你的老師以及引導者的原話。”

  泰爾斯不屑地嗤了一聲。

  說得好像魔能師會死似的…

  就在此時,泰爾斯心中一動。

  “對了,說起老師…”

  “薩克恩先生,你上次曾經告訴過我,上課時最好遵守幾條規則?”

  “你知道,”王子沉吟著,“思考每一句話,隨時反問,表達清楚,質疑,相互詰問之類的…”

  艾希達輕輕頷首,手掌微微上移,已經漸漸熟悉他的泰爾斯知道:這是氣之魔能師允許他把話說完的標志。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望著魔能師幾乎沒有感情的雙眼:

  “那么,如果世界上,還有人跟我說了幾乎一模一樣的規則…”

  “會是什么情況?”

  那一刻,泰爾斯清晰地看見艾希達的右眉一挑。

  “誰?”艾希達貌似平靜地問。

  “一位年紀頗大的家庭教師,來自安倫佐公國的龍吻學院,”泰爾斯想象著那個干瘦老人的有趣形象,不禁瞇起眼睛:“梅里·希克瑟。”

  艾希達停頓了一秒。

  “龍吻學院?”他似乎在咀嚼著這個詞,然后輕輕抬頭:

  “哼,那就解釋得通了。”

  泰爾斯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艾希達抓起一枚棋子:

  “早在諸王紀和遠古帝國的時代,龍吻行省就是著名的避難地,若戰爭到來,許多學者、文人、商人,沒落貴族等難民都會選擇投奔那里——法師們也不例外。”

  “你的意思是,龍吻學院和魔法塔有很深的淵源?”

  “不僅僅是淵源,”魔能師搖搖頭,把棋子放在下一個位置:“龍吻學院在千年前的創建人,本來就是一位靈魂塔的法師——靈魂之塔里的一些授課規則,毫無疑問影響了龍吻學院。”

  泰爾斯想起拉蒙曾經告訴過他的,魔法已經滅絕的事實,不禁心中一震。

  “所以,龍吻學院也會教授魔法?”王子驚訝地扒著桌面:“可是…”

  艾希達不帶感情地打斷了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龍吻學院也沒能避免終結之戰后魔法滅絕的災難,大部分被認為是魔法,或者與魔法有關的典籍都被銷毀了。”

  泰爾斯臉色一黯。

  但他隨即抬起頭,懷著小小的希望道:“那,就是還有一小部分?”

  “是,但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該你走了。”

  只聽艾希達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建立龍吻學院的那位法師,是史詩之座的中堅派人物,在靈魂塔里的專長是歷史和文學,專研詩歌中的文明起源,龍吻學院自然也朝他的研究方向偏移。”

  泰爾斯皺著眉頭抓起國王,把它移出艾希達的獵殺范圍——他們的棋局又不知不覺‘將軍’了。

  但他隨即對艾希達的話反應過來了。

  “歷史?文學?”王子訝然道:“魔法塔還研究這些?”

  艾希達輕笑一聲。

  “何止這些。”

  “三大魔法塔中,單單是最大的靈魂之塔里,各色各樣的魔法分支就有如銀河繁星。”

  魔能師輕輕地抬起目光,其中藍光流動。

  在泰爾斯好奇而渴望的眼神中,艾希達熟練而快速地吐出讓人目不暇接的一眾名詞:

  “黃金之座的專長是研究經濟貨幣對人類的影響;史詩之座擅長與苦修者們合作,從考古遺跡里發掘新事物;思辨之座則拷問人類的語言與邏輯;權之座認為只有深入世俗社會,才能更好地認識世界和自我,它是靈魂塔最大的外駐法師提供點,幾乎每一位領主都會聘用一位法師作為顧問的習慣,就是從它開始,也為后來的萬法之座提供了先例;自然之座與煉金之塔交好,倡導發現客觀自然的規律并靈活運用,它下面還有無數分座…”

  泰爾斯如癡如醉地思量著對方的話,隨即微微一震:“等等,黃金、史詩、思辨…這些也算魔法?”

  王子轉過頭,向對方投去驚疑的目光,尋求答案。

  艾希達回復了原本的漠然,他淡淡地反問道:“你以為魔法是什么?”

  泰爾斯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思考。

  “雖然我聽拉蒙說過,魔法似乎范圍很廣,”王子撓了撓頭,難以置信地道:“但是,貨幣經濟?對人類的影響?這也太…”

  “貨幣?經濟?”艾希達打斷了他,重復了一遍。

  氣之魔能師的眼里流露出犀利和認真。

  “貨幣——想想看,法師們僅僅用一些金屬小圓片和無用的廢紙,就能深刻地改變成千上萬人的生活與命運,影響一國一地的歷史與未來。”

  “功成名就,家破人亡,皆在其中,國王百姓,貴族黎民,概莫能外——而這些都源于魔法塔里一個個苦思冥想,筆耕不輟的夜晚。”

  泰爾斯挑起眉毛。

  艾希達的身體微微前傾,目光中的神采讓泰爾斯忍不住側目避讓:“告訴我,什么樣的咒語,什么樣的魔法能做到這樣的事情?”

  “如果這都不算魔法…”

  “那還有什么是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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