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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該死的世界

  當泰爾斯重新走進房間,莉莉安已經給哥洛佛上好了藥,重新纏上繃帶。

  “他來干什么?”

  莉莉安手上不停,她皺眉看看一臉懵懂的泰爾斯,再望向哥洛佛:

  “這又是你的保鏢任務?看顧某個貴族小少爺?包括他嫖娼的時候?”

  哥洛佛看了看泰爾斯,表情微妙地點了點頭。

  泰爾斯咳嗽一聲。

  “幸會,莉莉安小姐?那個,我是第二王子…”

  在哥洛佛的驚恐目光和莉莉安的疑惑眼神下,泰爾斯及時加詞,笑瞇瞇地道:

  “…的侍從官。”

  “懷亞·卡索。”

  泰爾斯假假地笑著,搓著雙手站到角落里。

  哥洛佛松出一口氣,低頭喝水。

  “哇哦,王子的侍從官,”莉莉安挑起眉毛,無意間散發千種風情:“很厲害的樣子喲。”

  “你來這兒玩兒來了?”

  泰爾斯擺擺手,把自己塞進角落,盡量顯得人畜無害:

  “不不不,我就是…過來看看。”

  莉莉安打量起他的身材和臉龐,妙目流盼:

  “王子侍從…”

  女人一陣媚笑:

  “這么說,懷亞小哥哥,你日常的工作,就是給那個王子嘬雞兒?”

  桌旁的哥洛佛一口水噴了出來。

  泰爾斯的面色也僵硬住了。

  “哈哈,啊哈哈,”泰爾斯扭曲臉頰,盡力解著自己的難堪:

  “女士您可真幽默…”

  莉莉安眉毛一彎,瞥向哥洛佛:

  “所以,胖墩兒是要帶你來這兒的?”

  哥洛佛面色一滯。

  泰爾斯再度尷尬擺手:

  “我?不不不…”

  可是莉莉安沒理會他,而是頗有媚態地伸指摩唇,略一思量。

  “我想想,不,他這個年紀和身體,珂賽特和奧莉薇婭那樣貪心不足的浪蹄子,會把他往死里操的…”

  莉莉安眉目一亮,望向少年的眼神里多了些東西:

  “要不,我親自接單,給你?”

  泰爾斯一愣。

  “不!”

  哥洛佛還沒來得及擦干凈嘴邊的水,就下意識拍響桌子:

  “不!”

  瞥著哥洛佛焦急痛苦憤慨(甚至略帶警告)的眼神,泰爾斯心中咯噔一聲,嘿嘿一笑:

  “你誤會了,莉莉安小姐…我,那個,我真的不是來…”

  莉莉安醒悟過來,有些尷尬:

  “哦,我懂了,你不是來找姑娘解饞的。”

  泰爾斯松了一口氣,訕訕一笑:

  “對,我不是…”

  但莉莉安眼珠子一轉,旋復一笑:

  “沒關系,我們這也有男技師!”

  泰爾斯的笑容一硬。

  “無論你喜歡的是肌肉壯漢還是憔悴少年,中年怪叔叔或者耄耋老漢…”

  泰爾斯臉色再變,瘋狂擺手:

  “不不不,我也不要男人…”

  “男人也不喜歡?”

  莉莉安一怔,再度上下打量起他。

  會所的頭牌小姐看了看門外,最終嘆了一口氣。

  “相信我,小少爺,”莉莉安神情古怪地看著泰爾斯:

  “茜茜是漂亮,也懂男人的癢處,但他不是盞省油的燈,要是迷上了他,可有你好受的。”

  茜茜?

  泰爾斯先是一怔,隨后反應過來。

  “我——”

  泰爾斯滿面通紅,竭盡全力,努力跳過“嫖娼”這個用詞:

  “我真的不是來…來做你們生意的!”

  面色古怪了許久的哥洛佛也在一邊低聲提醒:

  “莉莉安!”

  幾秒后,看著泰爾斯的窘態,萊雅會所的頭牌撲哧一笑。

  “我知道,”莉莉安抱起雙臂,上身搖曳出誘人的弧度,卻散發出一股干練和老到:

  “就是想看看,你是真的不懂行,還是僅僅臉皮薄。”

  泰爾斯又是一頓,愣愣地望著對方。

  “現在看來嘛,”莉莉安再打量了他一眼,嘖聲搖頭:“兩者皆是。”

  她掩嘴一笑:

  “哈哈,一個雛兒。”

  泰爾斯面色一黑。

  他很想解釋自己不是,真的不是…

  但莉莉安調戲完了他,隨即神情一冷。

  “現在,你們,完事兒了就滾蛋吧。”

  哥洛佛聞言,一陣猶疑:

  “莉莉安,我今天不是故意…”

  “對!不是故意的!”莉莉安疾言厲色地打斷他,再度顯出那股說一不二的氣勢:

  “你上次也是這么說的!”

  哥洛佛聲音一窒,頓時蔫了下去。

  泰爾斯咽了一口唾沫,下意識地往墻角再縮一點,以避開這場“情人吵架”。

  可莉莉安還沒結束,她的眼中現出怒意和痛苦:

  “但在我身上的那些燙傷、割傷和鞭痕,那些恥辱和印記,它們還沒消呢!”

  正說著話,這柔媚又剽悍的姑娘居然毫不忌諱,一把掀開輕薄的上衣!

  將自己的美妙上身,赤裸裸地暴露在兩人面前!

  泰爾斯和哥洛佛兩人嚇得齊齊扭頭閉眼。

  “你要看看嗎?看啊!”莉莉安的聲音有些變調,她死死盯著閉眼不敢抬頭的哥洛佛,一面哀傷凄苦,一面咄咄逼人:

  “你的成就?你給我的東西!”

  雖然僅僅是無意間的驚鴻一瞥,但泰爾斯已經足夠看見:盡管形態美妙,可莉莉安的上身,從頸到胸從腰到腹,無不傷痕累累,令人心痛。

  這讓他不禁心驚:哥洛佛和他的這位紅顏知己,究竟累積了什么樣的恩怨,才會有這樣奇怪的關系?

  空氣中傳來穿戴衣物的聲音。

  “睜開眼吧,”莉莉安冷冷道:

  “老娘穿好了。”

  “對不起,對不起,莉莉安,”但哥洛佛沒有睜眼,他痛苦地開口,聲音顫抖:

  “我很抱——”

  莉莉安打斷了他。

  “是啊,對不起?道歉?”

  莉莉安的話語里飽含著恨意和心痛,復雜微妙。

  “無論之前還是之后,你也就只會說這個了。”

  她穿好衣物,冷笑一聲望向別處,就像心死已久的情人:

  “他媽的每,一,次。”

  此話一出,哥洛佛頓時面色蒼白。

  他狠狠一晃,仿佛經受了重重一擊。

  泰爾斯默默地站在角落里,一句話也不敢開口。

  這不是他的戰場。

  幾秒后,面對絕情的莉莉安,哥洛佛頹然起身:

  “我…明白了。”

  他艱難地按住桌面,轉向門口,甚至忽略了泰爾斯:

  “我這就走。”

  就在此時。

  “等一下!”

  莉莉安的聲音再度冷冷傳來。

  哥洛佛的身軀僵在原地。

  “等你的血干了再走,”莉莉安神色復雜地盯著他身上的繃帶:

  “它們會嚇跑客人們的。”

  莉莉安的腳步聲響起,向門口而去。

  哥洛佛一動不動,連回頭望她也不敢,遑論開口。

  “你在看什么?”

  莉莉安注意到旁觀的泰爾斯,目光一厲,作勢要扯開衣襟:

  “我的?”

  泰爾斯一驚,連忙低頭。

  莉莉安看了他一秒,這才撲哧一笑,風情萬種地推門而去。

  “哼,雛兒。”

  關門聲響起。

  裝飾曖昧的房間內,泰爾斯和哥洛佛齊齊松脫一口氣。

  前者完全靠上墻壁,后者搖搖晃晃地坐倒在椅子上。

  一者細細沉思,一者頹唐不起。

  “哥洛佛?”泰爾斯試探著開口。

  “是,懷亞——殿下?”頹然的哥洛佛回應到一半,才意識到房里沒有別人,換回尊稱。

  話題停在這里,兩人都沉默了一陣。

  似乎莉莉安的影響還沒有消除。

  最終,還是泰爾斯嘆了口氣,打破沉默:

  “孔穆托怎么樣了?”

  哥洛佛回過神來,恍惚道:

  “廷克把他挪去另一間房了,得休息好一陣子——我和卡拉比揚少爺的拳頭都不好接。”

  泰爾斯眉頭一皺:

  “這么說,科恩,你認出他來了?”

  哥洛佛點點頭,情緒依然在谷底,心不在焉:

  “當我們收手的時候。”

  兩人再度陷入沉默。

  泰爾斯終于忍不住開口:“關于剛剛…”

  喀嚓一聲,房門再次打開。

  泰爾斯和哥洛佛本能地閉嘴,雙雙移開對視的目光。

  “啊,這泡尿真長,拉得我爽死了…”

  廷克一邊發出舒適的感慨,一邊提著褲帶走進來。

  “嘿,我看見莉莉安出去了。”

  他看著房里情緒低落的哥洛佛,自動忽視了縮在角落,還矮了一截的少年泰爾斯。

  廷克在哥洛佛身前坐下,嘆了口氣:

  “你…你得理解她,胖墩兒。”

  聽見這個稱謂,哥洛佛微微一顫。

  “我明白,”僵尸慢慢地回過神來,他看向眼前的男人,露出感激和親近之意:“謝謝你,廷克。”

  “兄弟。”

  廷克眉心一動。

  他想說點什么,但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廷克猶豫著伸出手,似乎想要拍拍哥洛佛的肩,卻在看見對方身上的繃帶后頓住了。

  “所以,”廷克神情復雜:“你又被上司抽鞭子了?像上次一樣?”

  哥洛佛神色陰翳,搖了搖頭:

  “不一樣。”

  廷克輕哼一聲:

  “會跟上次一樣倒霉嗎?你知道,你被關起來,幾個月都——”

  “不。”

  哥洛佛搖頭否認,下意識地看向角落:

  “我,換了個上司。”

  “他…脾氣還行。”

  泰爾斯連忙低頭,作出“我不認識你”的態度。

  “那就好,”也許是不在語境中,廷克沒注意到這些小互動,而是長聲感慨:“那些日子,莉莉安都快瘋了。”

  聽見這個名字,哥洛佛有所觸動,再次一抖。

  兩個男人默默對坐。

  “我不明白,”幾秒后,似乎找回一些心氣的哥洛佛想起了什么,憤慨起來:

  “外面那個青皮——”

  哥洛佛收住嘴,瞥了泰爾斯一眼,換成正式稱謂:

  “我是說警戒官。”

  廷克毫不在意地晃晃頭:“嗯哼?”

  哥洛佛收回懷疑的目光:

  “他不是莉莉安的男人?”

  “不,”廷克輕笑搖頭:“莉莉安說,他是個好男人,太好了。”

  “好到不能做她的男人。”

  面對有深意的話,哥洛佛沉默了一陣。

  “不是她的男人…那就是說,你們只是在跟青皮合作?”

  廷克輕嗤一笑:

  “合作?那個傻逼青皮?就他那點腦子?”

  一旁的泰爾斯翹了翹眉毛,為科恩的聲譽惋惜了一秒。

  “是他以為我們在跟他合作——讓他覺得有成就感,就會反過來保護我們。”

  廷克諷刺地道:

  “莉莉安很早就認識他了,不得不說,某些時候那家伙還挺好用的。”

  他瞥了哥洛佛一秒:

  “總比指望某位仇家遍地的貴族私生子來保護我們,要強多了吧?”

  聽見這話,哥洛佛又是一窒:

  “我…”

  像是預料到對方的反應,廷克不耐煩地擺擺手:

  “行了,我就開個玩笑。”

  他呼出一口氣,向著門外努努嘴:

  “那個青皮,叫卡什么揚的家伙,是幾年前來的,一個愣頭青,就像其他所有初來乍到的小青皮一樣,直腸子,死腦筋,懷抱著公平正義的偉大理想。”

  “自‘一夜戰爭’過后,從黑街到地下街,從紅坊街到臨河街,從兄弟會到鐵蝠會,他上躥下跳,一度把下城區和西環區鬧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也算是人見人恨,聽說就連青皮們的老窩里,都有不少人看他不順眼。”

  泰爾斯心思一動,消化著科恩在這些年里的活動。

  “身手過硬,皮實耐操就算了,畢竟我們也不是沒遇到過這樣的青皮,”廷克抱緊雙臂,諷刺一笑:

  “但聽說他出身還不一般,甚至在西部前線服過役,幫會里的大人物們不愿意跟他對上,否則就他這水平,還能活蹦亂跳招搖到現在?”

  哥洛佛眼神微聚:

  “這么說,他帶來了改變?”

  “改變?”廷克像是聽到了什么荒謬的笑話,無聲地扯了扯嘴角。

  “我承認,一開始也許是挺新鮮:哇哦,西城的青皮窩,來了個有身手,有靠山,似乎還有點小良心的青皮。”

  說到這里,廷克不屑地嗤笑。

  “但是隨著大家——無論是我們還是黑綢子們——漸漸弄明白怎么應付這個笨蛋:買通他身邊的人脈,搞清他行事的原則,看到他執法的習慣,看人下菜碟,甚至從兩頭截斷他的熱情:他想抓的人我們就提前藏起來,他抓到的人我們就買通青皮放出來,給他假情報,對他使絆子,送他吃掛落,幾年過去了…”

  廷克的情緒越說越低落,嘲諷也越發刻意。

  “事實證明,他跟以往的黑心青皮們,也沒啥區別。”

  他不屑地嘖聲搖頭:

  “頂多蹦噠得歡脫點兒。”

  泰爾斯在心底里暗嘆一聲。

  他聽出來,這位與哥洛佛和莉莉安都關系匪淺的廷克,似乎是血瓶幫的一員。

  如果哥洛佛真如他自己所說,曾是血瓶幫的乞兒,那他們的舊識關系也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泰爾斯有些奇怪——為何這個廷克,在說起科恩時,感情如此復雜?

  哥洛佛了沉默了一陣,怒哼一聲:

  “我有個朋友說得對:那個青皮,他腦子有問題。”

  “你們最好少跟他來往。”

  廷克再度發笑。

  但出乎意料,這次他居然搖了搖頭。

  “不關腦子的事兒。”

  廷克輕嘆一聲:

  “紅坊街、黑街、地下街、大集市、下水道,乃至星聚廣場和復興宮…永星城的一磚一墻,一草一木,都已經在這兒曬了幾百年的太陽,淋了幾百年的雨雪。”

  “啥都沒變。”

  “也不會變。”

  哥洛佛皺眉看著他。

  “就好像有人用看不見的膠水,在整個永星城的所有東西都膠在一起,堅固粘稠,”廷克出神地道:

  “任你風吹雨打,日曬雨淋,它就是一動不動。”

  聽見這話,泰爾斯頓時一愣。

  “而一個徒有理想和道德的家伙,莫說他只是個傻乎乎的小青皮,就算他是這世上最聰明的學者,最強大的戰士,最厲害的國王…”

  廷克現出落寞和無奈,無所謂地笑了笑:

  “哼,也一樣,什么都改變不了。”

  泰爾斯恍惚了一瞬。

  徒有理想和道德…

  什么都改變不了。

  “就像我們所在的、這個該死的世界,”廷克倚上桌子,整個人的情緒都低落下去:“它從來不會改變。”

  “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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