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爾斯在黑暗中待了好一會兒。
他平復下了自己的情緒,這才轉過身,在黑暗里步步小心地離去。
那家伙是什么意思泰爾斯謹慎地摸索著身旁冰冷的巖壁,心思沉重地想:轉身就會找到出路?
可是…
泰爾斯抬起頭看著眼前的漆黑一片,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的他倍感頭疼。
一想到有可能在黑暗的巖層上摸出一個陌生的人頭,或者突兀地看見一張僵硬的人臉,心里毛毛的王子最終還是打消了催動獄河之罪來探路的想法,手腳并用地探索著身旁的巖壁和腳下的地面,絲毫不敢放松。
但是黑徑的艱險還是出乎了泰爾斯的意料,他才沒走出幾步,就立刻感覺腳下有異!
“嘩啦啦”
巖石滾落的聲音。
嚇了一跳的泰爾斯完全沒反應過來,他只覺得腳下一空,整個人就在驚呼中失去了平衡,上身前傾,向下摔去!
心知要糟的他下意識地抱住頭胸,防止在沖擊中遭受更大的傷害。
然而,泰爾斯的運氣顯然比那還要差勁:他的肘部堪堪著地,卻完全止不住身體下落的趨勢,整個人依舊順著慣性滑落,乃至向前滾去!
糟糕!
泰爾斯驚慌而痛苦地想道:這還是個該死的斜坡!
“啪啦…”
在身體和巖層的不住擦撞中,泰爾斯死死護住頭臉,像很久以前在廢屋里挨打一樣蜷起身子,想要盡量避免在翻滾中的損傷。
黑暗中,他的背部撞得生疼,膝蓋和手肘也擦傷不少,衣物在粗糙的地面上更是多處磨損,火辣辣的感覺蔓延到全身,讓泰爾斯不禁又一次咒罵著這個該死的地方。
終于,不曉得在滾過第六圈還是第十六圈之后,頭暈目眩的泰爾斯終于在一聲巨響和左肘的劇痛中停了下來。
他觸摸到了一塊不那么生硬的平地。
“該死…”
黑暗中,泰爾斯仰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
我到底該…怎么出去啊。
然而,不可視物的黑暗中,幽幽地傳來了一道低沉嘶啞,滿布寒意的低吟:“啊啊啊”
正在揉搓著手肘傷處的泰爾斯登時頭皮一緊!
“是誰…”聲音斷斷續續,毫無節奏,在洞窟中幽幽響起,輕靈而神秘。
“是誰吵擾了我的美夢…”仿佛死前掙扎的喘息聲隨之而來。
寒意爬上泰爾斯的背部。
不是吧?
泰爾斯痛苦地呼出一口氣,在黑徑的陰冷空氣里微微瑟縮。
難以相信,他又遇上了那些東西。
“到底是哪個白癡,”聲音還在繼續,帶著讓人心寒的韻律:
“膽敢…”
死死咬著嘴唇的泰爾斯屏息伏地,動都不敢動一下,更不敢出聲,只希望自己現在是一塊無感無知的巖石,生怕被黑暗中不知何物的東西發現…
“膽敢在老娘休息的…”
等一等。
泰爾斯聽著耳邊那道可怕的低低呻吟,心中泛起疑問。
這個聲音…
他猛地抬起頭來,在黑暗里顫巍巍地出聲:
“克茲?”
懷抱著驚喜和疑惑的泰爾斯在黑暗中試探著問道:“是你嗎,克茲?”
黑暗中的喘息聲微微一頓。
幾秒后,讓人發毛的神秘嗓音化為更加寒冷的笑聲:
“呵呵呵…”
冷笑的回音蕩漾在空氣中,低低傳開:“原來是你啊,小子。”
聽上去…
泰爾斯心中又是一寒:聽上去怎么這么奇怪?
他死命咽了一下喉嚨,同時帶著不解和驚恐,惴惴地問道:
“你,你,你還活著?”
黑暗中的寂靜持續了很久。
那幾秒鐘里,泰爾斯甚至連自己越發快速的心跳聲都聽得見。
“不。”
聲音再次冷冷傳來。
克茲的聲音略微黯然,甚至有氣無力,帶著股莫名的陰森感:“我已經死了…”
泰爾斯頓時一僵。
他閉上眼睛,輕輕嘆息。
克茲她…
那一刻,泰爾斯消沉地道:“對不起,克茲,那是我的錯,我當時沒能…”
然而,像是意識到他的情緒一樣,克茲的聲音又幽幽地傳來。
這一次卻格外不同:“但是…”
“如果你現在就從我身上爬下去…”
克茲有氣無力的聲音越來越清楚,話語里咬牙切齒的不滿和怒意也逐漸被泰爾斯所把握到:“不再繼續壓著我的話…”
“我還是可以復活的。”
泰爾斯先是頭皮一涼,隨即意識到了什么的他嚇得“啊”了一聲,趕緊手忙腳亂地向后爬起。
離開了克茲可憐的背部。
我說呢…
怎么這塊地這么暖,還這么…
在克茲的痛苦呻吟和不滿嘶聲中,尷尬而驚恐,連聲道歉的泰爾斯好歹脫離了過失殺人的罪過。
他在忙亂中扶起了逃過一劫,正趴在地上喘氣的可憐克茲。
“你,你居然沒事…我看見你從…”
黑暗中,泰爾斯懷著驚奇和激動扯著克茲的手臂,脫口而出:“你居然沒事!”
泰爾斯能感覺得到:克茲在黑暗里不屑地白了他一眼。
“瞧你說的,這算什么…”女裁縫還是有氣無力,但話語已經恢復正常:“我可是從小在死人堆里長大的!”
女裁縫靠在一塊突出的巖石上,呼哧呼哧地喘氣:“命硬得很!”
泰爾斯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扯起嘴角。
“是么。”
“很高興你沒事。”王子小聲道。
克茲的抱怨聲頓了一下。
一秒后,她大喇喇的聲音重新響起。
“就是莫名其妙遇到巖層坍塌這事兒,”克茲似乎在黑暗中用力地捶打著自己的背部,“也確實倒霉了點,感覺真是走哪就塌哪…”
“我一定是出門時忘了帶我的幸運綁腿…”
泰爾斯抬起頭。
“巖層坍塌,”他頷首重復道,“所以,”
“你見不到那些亡魂…”
泰爾斯小聲道。
黑暗中傳來克茲的疑問聲:“啊?”
“那些什么?”
泰爾斯嗤了一聲,心情沉悶地搖搖頭。
“沒什么。”
所以,只有他能看到,只有他才知道,那些坍塌根本就是亡魂們搞的鬼。
泰爾斯想起在巖壁里出現的它們。
不管是獄河之罪讓它們狂暴現形,還是經過終結之力的洗滌,讓他的眼睛可以看到那些亡魂…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這種用獄河之罪加強視力或聽力的做法看上去很方便,但是…
這簡直就是睜眼見鬼的“地獄感官”啊。
就在此時。
“轟隆隆…”
隨著低沉的轟鳴聲,地面再次傳來震動!
泰爾斯和克茲的呼吸齊齊一滯。
“不是吧?”女裁縫的聲音難以置信地響起:“還來一次?”
“真的走哪塌哪?”
一聲巨大的碰撞從他們耳邊響起:“砰!”
感受著碎石粒撲面而來,泰爾斯下意識地舉起雙臂護住頭面,向后退去。
地面的晃動越來越劇烈。
一種奇怪的不祥感襲上泰爾斯的心頭。
這個震動…
泰爾斯有種奇妙的感覺,像是他知道這里即將發生什么事一樣。
王子突然想起了銀影人之前的話,臉色一白。
“不,這次是…”他竭力壓下恐慌和心悸,卻沒法保持樂觀:“這次是來真的…”
泰爾斯猛地從地上躥起來,一把拉起克茲的手臂,言語里有著抑制不住的慌亂:
“快走!”
他在黑暗里扶著巖壁,心中越來越恐慌:“整個黑徑,整個黑徑都要塌了!”
泰爾斯大聲催促道:“快離開!”
克茲“啊”了一聲,疑惑道:“但你怎么…”
“啪!”
又一塊巖石,落在他們的不遠處。
他們兩人齊齊被震得東倒西歪!
“操他娘!”氣急敗壞的克茲不再猶豫,她像兔子一樣從地上掙扎起來,顧不上受傷的腿腳,靠著泰爾斯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向前蹦。
“轟!”
他們滾落的斜坡被碎石掩埋。
但在黑暗中前進的數米之后,克茲就重重嘆了一口氣,一把推開了泰爾斯。
“不行。”
地面的震顫兀自不休,但克茲的聲音頹然傳來:
“這里不是我知道的路線…燈壞了,太黑了,根本找不到路…”
面對泰爾斯的不解和著急,克茲黯然道:
“而且,我的腿…我們走不快的…”
泰爾斯皺起眉頭。
“你走吧,”克茲在轟鳴聲中凄然地笑道:“如果運氣好,也許還能摸出去…”
泰爾斯好容易在震動中穩住平衡。
他著急之下,下意識就去撈克茲的手臂:“不,我們肯定有辦法,不能放…”
但他卻被克茲一把按住!
“如果你出去了,告訴瘸子,我完成了他的囑托,”克茲喘息著,低聲笑道:“還有,讓他忘了那個女孩兒吧。”
“不!”泰爾斯斬釘截鐵地拒絕,怒吼道:“起來!”
泰爾斯把克茲的手臂環在脖子上,扶著克茲的腰,死命想要把她頂起來:“還沒到最后…給我起來啊混蛋!”
清脆聲響起,他們身后的巖層寸寸碎裂。
“嘩啦”
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個洞窟似乎完全坍塌了。
少年一個沒站穩,和克茲一起撲倒在巖壁上。
“走吧…”
克茲喘息著,推著他的肩膀,催促他離開:“如果你不想現在就被活埋…”
黑暗中,泰爾斯咬緊牙關。
不就是找不到路么?
只要…只要看得清眼前…
他一把扶住巖壁,不甘之下,就要不顧后果地催發獄河之罪,進入他一度深惡痛絕的“地獄感官”。
但還沒等他呼喚獄河之罪,就在扶住巖壁的一剎那…
泰爾斯感覺到手上傳來的顫栗,心中卻在此時一靜。
奇怪。
有些不同…
泰爾斯怔住了。
他的感覺…
“嘿,你再不走,我們都要死在這兒了…”
黑暗中,死命推著泰爾斯,卻催促無果的克茲氣急敗壞地咒罵了兩句。
但她隨即想通了什么,笑出聲來。
“算了,罷了,”克茲輕笑道,聲音里有著疲倦感:“跟一位王子死在一塊,死前還拉拉扯扯,摟摟抱抱,不離不棄…”
泰爾斯沉浸在自己的感覺里,無暇他顧。
那一刻,泰爾斯觸摸著洞壁,感受著獨屬于巖層的粗糙與層次,心中有股奇妙的悸動。
“我還是個女孩兒的時候,”克茲嘆了一口氣,出神地靠上巖壁:“做夢都想有這一天,夢想著某天,某個有權有勢英俊瀟灑還專心一意的權貴好男人,發現我這朵開在泥潭里的美麗小白花,騎著馬來抱他的公主回家…”
泰爾斯沒有注意聽克茲的話,他摸著巖壁,只覺得感官中的周圍不一樣了,越發驚詫。
這是…
感覺就像是…
觸摸到了什么生物的脈動一樣…
一下一下,一波一波,一陣一陣…
就像…
就像大地在呼吸。
就像山巒在瞌睡。
就像巖土在打鼾。
泰爾斯顫抖著摸著巖層,感受著里面傳來的信息,無比訝異和驚奇。
這究竟是…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泰爾斯出神地抬起頭,輕輕地向著一個方向望去:那里。
盡管他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他知道。
那里。
就是那里!
“直到那個晚上,那幾個喝醉的兵痞摸進了我的帳篷…”
“狗娘養的…”克茲嗤笑一聲,緩緩搖了搖頭:“什么王子,什么婚禮,小時候聽過的故事都是假的,王子的確會娶公主,但放心好了,公主只有一個,而那絕對不是你…”
“到了最后,你才會發現,最可靠的男人,居然是身邊那個成天罵罵咧咧,一身毛病還死不悔改的混蛋…”
“就這樣,他的眼睛還不在你身上,總是肖想著夢里的某個婊zi…”
就在此時。
“不會的!”
泰爾斯猛地從地上掙起,在克茲的驚呼聲中,摟住女裁縫豐盈的腰肢,強行扶起她!
想明白了什么的王子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身體因心情激動而忍不住顫栗:
“我們不會死在這兒!”
大地再次開始震顫。
身后的巖石墜落越來越頻繁。
黑暗中,泰爾斯竭力帶動著克茲前進,大聲怒喝道:
“跟我來!”
“我知道出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