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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坦途

  兩人斜對著彼此,靠著墻坐著,相顧無言。m.。

  過了好久,泰爾斯才咳嗽了一聲,輕聲開口:

  “現在上面——龍霄城是什么情況?”

  拉斐爾睜開眼睛。

  “很糟。”

  秘科來人瞳孔一縮:

  “自從六年前努恩王去世,隕星者的白刃衛隊就殺氣騰騰地亮出刀刃,不惜代價,發瘋也似地清洗龍霄城的地下情報世界,幾乎把整座城市打造成了密不透風的鐵桶,連暗室都損失慘重,更別說我們了。”

  “現在,出了星辰王子失蹤這樣的事情,牽連太廣,事涉戰爭…龍霄城已經全面封鎖,許進不許出,挨家挨戶嚴密搜查,聽說隕星者大發雷霆,發瘋似地滿城追索,不放過任何一個渠道和消息,把各色可疑人士關了一批又一批,其中甚至包括某些大貴族,誰的人情面子都不認——而一向謹慎的里斯班甚至還在背后全力支持他。”

  泰爾斯一言不發地聽著對方的敘述。

  “所以,你今天去找倫巴,打亂我們的計劃,實在是太蠢了。”

  “而我們冒險強行救你出來,更是下策中的下策。”

  拉斐爾面色緊繃:“至少此時此刻,龍霄城里從上到下都是神經緊繃人人自危…至少,秘科手里,幾乎所有的逃生線都不能用了。”

  聽到這里,泰爾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你的失蹤,無論是龍霄城屬下的各大封臣領主,抑或別有所圖的祈遠城以及來勢洶洶的黑沙領,這些人都有綁架你的嫌疑,而且他們也互不信任,乃至彼此敵視。”

  “這會牽扯龍霄城的精力和注意,隕星者和里斯班需要時間和手段,把他們一一排查完畢。”

  “換了其他時候,也許還遇不到這么好的,冒險營救你時機。”

  聽著安慰他的話,泰爾斯勉強地笑了一聲。

  王子強打精神,問道:“那我們就被困在這兒了,沒法離開?”

  拉斐爾聳了聳肩:“普提萊子爵說他有條野路子,正在聯絡…”

  但他的話還沒說完,黑暗的通道中就傳來第三個人的話:

  “很快,殿下,您天黑就要出發。”

  泰爾斯和拉斐爾同時站了起來,轉向通道的另一邊。

  那里,一個中年人提著一盞不滅燈,緩緩地走來。

  “普提萊!”

  泰爾斯眼皮一跳,驚喜道:“從大廳里出來后就沒見到過你…你怎么樣了?”

  瘦削的普提萊一臉疲憊勉強笑笑:“托您的福,暫時沒事。”

  “倫巴出現在大廳前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太妙…于是趕緊溜出來安排事情。”

  泰爾斯見到他,只覺得緊張郁悶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拉斐爾輕笑一聲,眼中情緒莫名。

  但泰爾斯的表情隨即一動。

  “等等,你說,我天黑就要出發,”泰爾斯咀嚼著這句話,隨即一驚,他來回看著拉斐爾和普提萊:“你們,你們不跟我一起走?”

  拉斐爾跟普提萊對望一眼。

  “星辰王子失蹤這么大的事情,”荒骨人抿了抿嘴唇,表情一收:“王國秘科要是表現得無動于衷安安靜靜,那不是太可疑了嗎?”

  拉斐爾看著疑惑的泰爾斯,點了點頭:

  “沒錯,我不但不能走,還要即刻現身,焦急地四處打探消息,像個正常的秘科人會做的那樣——最好再被隕星者發現,關進大牢里,才能更好地掩護您的逃離。”

  泰爾斯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一身白衣,表現沉靜的拉斐爾,一時無語。

  這樣啊。

  “不僅僅是他。”

  普提萊嘆了一口氣,把伸到口袋里拿煙斗的手又抽了回來:

  “您身邊的人也是,甚至包括我,我們都必須留在龍霄城,維持原狀,既是為您牽扯視線,也是繼續打探消息,直到一切塵埃落定,您成功歸國。”

  泰爾斯抿起了嘴。

  對,他逃出來了。

  可是…

  他現在的感覺很復雜。

  “是啊,殿下,雖然安排就緒,”普提萊微微一笑,但這個笑容在泰爾斯看來,卻頗顯苦澀:

  “但是接下來的路,您得自己走了。”

  泰爾斯轉向普提萊,眉間聳動。

  但普提萊只是默默地望著他。

  最終,王子忍住了其他的情緒。

  “是么。”他收起多余的表情,淡漠地點了點頭。

  “除此之外,你身邊的人,”一旁的拉斐爾冷靜地道:“都有誰,可能知道你今天會從這里逃離?”

  “我們得考慮最壞的可能。”

  泰爾斯竭力驅散心中的陰霾,打起精神。

  “沒人知道,”王子思索了一下:“除了埃達和杰納德避不開之外,其他人里,我只給了懷亞一些提示。”

  可憐的懷亞。

  希望你能想起來,我為何跟你說:無論發生了什么,不要慌。

  幸好,在離開前,敏感的羅爾夫應該感覺到了些什么。

  “很好,”拉斐爾認真地道:“還有任何漏洞或威脅嗎?”

  泰爾斯轉動目光,仔細思索。

  “賈斯汀手下,負責保護我的大公親衛里,有四個人是專門安排來監視我出行的,他們之中可能有人會懷疑到珍妮身上,但是沒關系,所有通訊我都全部銷毀了。”

  泰爾斯搖搖頭:“女大公的其中一個女仆身負使命,六年里時常偷聽我跟女大公的對話——比如這次我跟女大公的道別,但應該沒事,她會以為那是我要去黑沙領才道別的。”

  “打掃我房間的仆人是里斯班和尼寇萊的眼線,他經常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偷翻看我的書本、信件、乃至隨手記錄的草稿,但我確認過,沒留下有問題的東西。”

  泰爾斯繼續邊思索邊說,每說一點,另外兩人的眉頭就會皺上一分。

  “埃達告訴我,一個負責守衛房頂,做過斥候的大公親衛能用一根蘆葦桿,在晚上監聽房內我跟手下人的對話,所以他開始監聽的時候我都會故意轉移話題,而這幾天我也很少跟他們談起近況。”

  “尼寇萊和金克絲會根據我的作息與習慣規律,來判斷我是否異常,但為了這一點,我這幾年里無論是在宮里的休憩地點,還是作息時間,都盡量表現得很隨意,應該找不到規律,而這次出來是用去見倫巴的名義,不會引起懷疑。”

  “賈斯汀勛爵有個小本子,每次出來下棋,他都在暗中注意我的一舉一動,交談對象,行走路線,乃至騎馬時的動作,甚至結束之后,他會上來記錄我的棋盤終局——賈斯汀懷疑那是聯絡暗號,但幸好,我在棋牌室里的一切都跟這個地窖無關。”

  “其他的,暫時想不到。”

  泰爾斯說完了,重新看向兩人。

  拉斐爾跟普提萊對望一眼,兩人似乎都有些意外。

  這個小家伙,六年里在龍霄城…

  是怎么過來的?

  事實上,泰爾斯默默地道:還不止這些。

  唉,以后大概可以出本書:。

  拉斐爾咳嗽了一聲,有些不自然地道:“聽上去還成。”

  普提萊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他點了點頭:

  “很好。”

  “出城的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托了些朋友的路子,雖然不比自己的人手穩妥,但應該不成問題。”

  泰爾斯嗯了一聲,但他隨即想起了什么。

  “那出城之后呢?”

  王子皺眉道:“我敢擔保,出了這么大的事情,龍霄城南下的道路已經全是關卡,嚴防死守每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

  “威蘭領和黑沙領估計也是如此,為了防備我回到星辰,斷龍要塞周邊肯定再次進入戒嚴——連鳥都飛不過去。”

  “我要怎么回去星辰?”

  這一次,普提萊跟拉斐爾又交換了一次眼神,兩人似乎都有些笑意。

  “沒錯,倫巴不會放任你自由地穿越黑沙領,”普提萊微笑搖頭:“所以,不,我們不走南邊。”

  “不走南邊?”

  泰爾斯思考了一下,凝重地道:“好吧,其他方向…向北是不可能了,除非我想去魁古爾冰川找獸人們避難。所以,要么向東,跋涉千里,途徑烽照城到達麋鹿城,乘船南下星辰…”

  但在努力思考的泰爾斯面前,普提萊只是舉起一根手指,輕輕一晃,打斷了他。

  “不,我們也向東,更不坐船,”旁邊的拉斐爾輕哼一聲:“都不是。”

  他斬釘截鐵地道:“你向西走。”

  泰爾斯微微一怔。

  “向西?”

  拉斐爾面色不變,繼續點頭:“先進入祈遠城的地界,在那里南下大荒漠,從荒漠東折,直到星辰的西荒領。”

  等等。

  泰爾斯從記憶里撈出很久很久以前,在廢屋當乞兒時,奎德經常拿來威脅他們的話:

  “南下大荒漠?”

  泰爾斯皺起眉頭,不可置信:“那個滿布沙盜,流氓,罪犯,甚至荒骨部落和獸人的混亂大荒漠?”

  “那個恐怖可怕,血腥復雜,危險重重,連遠古帝國都沒能征服的,充滿各色詭異傳說的大荒漠?”

  拉斐爾并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王子嘖舌道,把副詞部分重復了三遍:“那可比南下黑沙領還要艱難得多得多得多了,你是認真的?”

  普提萊撲哧一笑。

  “對,殿下,您需要穿過的,”瘦削的中年男人嘆息道:“是那個‘曾經’滿布沙盜,流氓,罪犯,甚至荒骨部落和獸人的混亂大荒漠的,某個部分…”

  泰爾斯瞬間抓住了關鍵詞。

  他的大腦似乎停擺了一瞬,然后再瞬間重啟。

  “等等,”他訝然地張大嘴巴:“你是說——‘曾經’?”

  曾經?

  不會吧。

  那就是說——

  一個奇妙的想法,如閃電般掠過他的大腦。

  泰爾斯眼神渙散,呼吸止不住地開始加速。

  那一瞬,他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王子猛地抬起頭,死死盯著微笑的普提萊,語氣緊張。

  “普提萊。”

  “星辰王國的軍隊…兩千騎兵還是什么的,他們史無前例地越過刃牙沙丘營地,穿越一小部荒漠,到達祈遠城和自由同盟的交界…”

  聽著王子的話,普提萊再度發笑。

  泰爾斯看著他的表情,心中越來越肯定。

  他終于震驚地反問出口:“他們并不是去支援自由同盟的,是么?”

  拉斐爾冷哼一聲,轉過頭去。

  “當然不是,”普提萊接過了話頭,收起笑容,淡淡地道:“自由同盟?哼。”

  他搖搖,不屑地道:“那群人既然得不到巨龍的友誼,那他們又憑什么認為,自己就能得到星辰的友誼呢?”

  泰爾斯把眼睛瞪到最大。

  “所以,星辰的軍隊,他們的目的,他們是,他們是…”

  拉斐爾搖頭咋舌。

  普提萊輕哼一聲,嘆息道:“沒錯。”

  那個瞬間,泰爾斯終于明白了。

  星辰王國的軍隊…

  他們是…

  他們是…

  “原來如此。”

  王子無力地靠上墻壁,舒出一口氣。

  此時,他的心情無比復雜,參雜著恍然與黯然,還有后知后覺的釋然:

  “我還覺得奇怪,在基爾伯特的信里,為什么一向雷厲風行的姬妮女士,居然會啰嗦地叮囑我‘多吃西荒的苦菜’,呵,西荒的苦菜,呵,西荒,她的意思是…”

  泰爾斯苦笑著,語氣艱澀,情緒上涌,一時居然說不下去。

  普提萊看著王子的表情,緩緩點了點頭,接過他的話:

  “對,一個多月來,數以千計的星辰士兵從西荒出發,一路向西北行進,作為荒漠中無可匹敵的力量,途中不計代價地掃蕩大荒漠的東北部,掃蕩埃克斯特和星辰之間的荒漠地帶…”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至于祈遠城,既然羅尼以為我們要插手自由同盟,那他的全部重兵就會擺在西側國境線上,對自由同盟方向嚴防死守,從而無暇顧及東方,顧及荒漠內部…”

  泰爾斯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普提萊的聲音還在耳邊繼續:“而那些星辰的士兵,他們之所以不惜成本,不計代價,不顧傷亡地深入荒漠,將路途上一切沙盜、獸人、荒骨部落的威脅全部驅趕、消滅,還逼迫著祈遠城收縮兵力,他們這么做的原因…”

  “是為了您,第二王子,身在北地的王國繼承人。”

  那一刻,泰爾斯只覺得心里有股說不出的沉重。

  冷汗從他的額頭上滲出。

  為了我。

  出兵西向,深入大漠…

  為了我!

  沒人能明白他此刻的感受。

  “只要出了龍霄城…”

  普提萊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在話語底下潛藏著一股懾人心神的,獨屬于西陸之盾的鋒芒:

  “從祈遠城到西荒領,無論是威脅重重的強悍北地人,還是曾經不可逾越的混亂大荒漠,無論軍隊,關卡,強盜,獸人,一切阻礙均已全然凈空。”

  “唯留星辰自己的軍隊和旗幟,等待著您的歸來。”

  那一刻,泰爾斯輕輕地咬緊牙齒,面色緊繃。

  只聽普提萊淡然而又不失氣魄地道:“在成千上萬的將士前仆后繼,在不計其數的官員日夜操勞,在日漸恢復的王國舉國偉力之下…”

  “泰爾斯殿下。”

  “此刻開始,您歸國的道路。”

  “已是一片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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