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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使團

  三天后。

  今天早上的永星城,剛剛下過一場雪,道路泥濘臟污。

  但閔迪思廳前的道路卻被灑掃得一干二凈。

  幾架馬車已經陸陸續續地駛來。

  “時間有些緊迫,據說倫巴大公并未撤軍,而是繼續陳兵邊境——不知道是努恩王沒有約束他,還是已經約束不住他了。”

  基爾伯特和穿戴整齊的泰爾斯站在三樓的書房里,看著窗外駛入閔迪思廳大門的馬車。

  基爾伯特臉色凝重地道:

  “看來試探性的沖突無法避免。雖說有穆男爵以及薩瑟雷女勛爵坐鎮要塞,澤穆托與福瑞斯家族也承諾全力支援,但聽說接到公爵下獄的消息后,寒堡以及亞倫德的封臣們一片混亂…我們最好早點趕到,以消弭兵禍。”

  泰爾斯輕輕點頭,靜靜的聽著基爾伯特的匯報。

  “按照慣例,作為一名星辰王子,殿下您需要有四名教導者,分別從文法、禮儀、歷史、軍事上給您以指引,以及一名侍從官,一般而言是您今后的臂助,還有兩名護衛…”

  “但您出使在即…只能一切從簡,等您歸國時再補足。”

  “考慮到要去的地方是陌生埃克斯特,此行的目的又是致歉,所以我們不得不縮減隨員,除了喬拉帶領的三十名璨星私兵之外,有三人是特別的人選。”

  “一名教導者——等會兒我將為您介紹一位識見淵博的學者,作為本次出行的副使;一名侍從官——人選已經有了,正在馬車上;而一名護衛——您的安全過于重要,必須是經驗豐富的極境高手…”

  泰爾斯聽到這里,不禁一怔。

  “教導者和護衛的人選…基爾伯特,你的意思是,你和約德爾,甚至姬妮…都不會隨我出行?”

  基爾伯特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嗯,”他淡淡地道:“我是要塞和約的簽字人,在埃克斯特作為‘陰謀家’而臭名遠揚…我在龍霄城出現,只會給您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至于約德爾…”

  基爾伯特搖了搖頭:“在北地,十年來,有五位聲名卓著的極境強者,俗稱‘五戰將’,分別在努恩王以及幾位大公手下,地位與我們星辰王國里,執掌傳奇反魔武裝的‘三名帥’相當。殿下您要是遇上其中任何人,煩請千萬不要提起‘戴著暗紫色面具的高手’以及他現在是星辰至高國王的秘密護衛這一點。”

  泰爾斯一愣。

  經過一個月來的學習,星辰的三名帥他倒是知道…但是埃克斯特那邊的五戰將…

  只見前外交大臣嘆了口氣:“約德爾…與他們每個人都有過節…”

  泰爾斯花了一秒鐘理解這句話,然后抽搐著臉龐道:“每…每個人?什么樣的過節?”

  基爾伯特只是默默地盯了他一眼。

  泰爾斯吸了一口氣,露出無奈的笑容:“好吧…我猜是比較麻煩的那種…”

  王子在心底里的疑問又多了一個。

  約德爾的過往。

  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才能同時招惹“五戰將”?

  就好比一個人要同時與“三名帥”為敵——那簡直不可想象。

  “而姬妮女士…”基爾伯特看著窗外的馬車停下,陸陸續續下來幾個人:“她的身份比較敏感…您知道,她與國王的關系…”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這么說,除了科里昂家的‘盟友’們,我大概不會見到熟面孔了,對么?”

  “這正是我要說的事,”基爾伯特臉色一滯:“您真的,要帶上科里昂家的人?”

  泰爾斯臉色嚴肅地道:“我畢竟對他們做出了承諾——我不喜歡食言。”

  而且,瑟琳那老妖婆雖然討厭,但是她的確在關鍵時刻,用血族的傳音,幫了我的忙。可以說是救了我的命也不為過。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們畢竟有一位極境高手與兩位超階高手,瑟琳娜又希望倚靠著我的身份來實現復位,是可資利用的籌碼。去北地的路上,他們可以改頭換面躲在隨員里…”他頓了一下,想起那個健壯的身影:“而且…”

  “陛下他,允許了不是嗎?”

  “當然,那是一位星辰王子的承諾…是璨星的承諾,”基爾伯特輕呼一口氣:“只是,在星辰國內,有國王和我們的勢力在側,他們不敢過于放肆,而在人生地陌的埃克斯特…希望他們不會帶來麻煩。”

  “畢竟,我和約德爾都不在您身邊,”基爾伯特皺起眉頭:“要小心那個老管家,克里斯…總覺得他的名字在哪里聽到過。”

  “嘿,別忘了,”泰爾斯白了基爾伯特一眼:“是誰促成這個盟約的。”

  基爾伯特露出一個完美的笑容,抬了抬自己的帽子。

  “還有,基爾伯特,我昨天跟你說過的事情…”泰爾斯露出擔憂的表情:“下城區…”

  基爾伯特從鼻子里呼出一口氣:“是的,殿下,既然您的身份已經無需保密,而閔迪思廳也已經恢復了進出…我昨天下午就派人前往下城區了,最遲今天晚上就能有回報——要混進那個地方可不容易,秘科的人比我們更適合——查探那些乞兒和那個女酒保的事情。”

  “我會通信告知您最新的情況,那時想必您已經在路上了,如果可能,我會盡力照顧他們,盡管我們幾乎沒有下城區的人手。”

  “謝謝。”泰爾斯感激地看著前外交大臣:“這樣我就不用去找莫拉特了。”

  “但您必須了解的是…”

  “黑先知的話不無道理,殿下。”基爾伯特略有猶豫,但他還是抬頭道:“您跟他們畢竟不一樣。”

  泰爾斯的目光停滯了一下。

  “而且,跟您靠得太近,對他們而言不一定是好事…您的幫助于他們而言,可能一無所用,甚至帶來災難。”

  泰爾斯沉默了一會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我知道。”

  我知道的。

  他點點頭,吐出一口氣,轉過身,整了整自己的領子。

  “米迪拉!準備好了嗎?該出發了。”

  一陣奇怪微弱的金屬摩擦音,從房門外傳來。

  米迪拉·羅爾夫,搖搖晃晃地,踩著一對奇怪的金屬義肢,走進他們的視野,對著泰爾斯輕輕鞠出一個不怎么合格的躬。

  基爾伯特眉毛輕動。

  羅爾夫的頸部和半個面部,都被一片奇怪的銀色面具所覆蓋,擋住了血肉虬結的喉部與臉上的刺青,但更奇怪的是他膝蓋下的這對義肢。

  星辰王國與鋼之城的矮人們交好,連帶著國內的工匠技藝也受益匪淺——心靈手巧的御用匠師們只花了兩天時間,就為羅爾夫打造了一對簡單的義肢——兩塊富有彈性,可耐磨損的優質鋼片,彎曲成L型,再擊打成彈性出色的J型,以瀝晶加固彎曲點,再制作一個固定板,連接在膝蓋上,扣連上他的腰帶,讓羅爾夫勉強能不借助拐杖而徒步行走。

  當然,戰斗中的騰挪閃轉,就要靠他自己的馭風異能了。

  泰爾斯挑了挑眉毛:“不錯嘛,就是膝蓋以下的部分太吸引眼球了…下次還是用褲子蓋上吧。”

  米迪拉·羅爾夫低下頭,抽出一疊釘在一起的紙張。

  基爾伯特突然意識到,對方不是在猶豫,而是在翻找著手上的手語圖紙。

  笨拙的羅爾夫找到了他要的那張圖紙,他看向泰爾斯,舉起右手拳頭,手腕彎曲,輕輕點了兩下。

  泰爾斯輕輕一笑:“很好,你欠缺的只是熟練:手語還有義肢都是——正好,在路上也能繼續課程。”

  羅爾夫露出一個笑容,又找到另一張紙,做出一個手勢。

  謝謝。

  基爾伯特嘆了一口氣:“既然決定了要隨殿下去北地,去埃克斯特——希望你能認識到此行的艱難,并盡心盡力保護好殿下。”

  羅爾夫微微低頭,這一次,他不用翻找“小抄”,而是回憶起該有的手勢,比劃了一下。

  不明所以的基爾伯特皺起眉頭,最后只能無奈地看向泰爾斯。

  “他說,”泰爾斯笑著回答:“盡力。”

  基爾伯特吐出一口氣,無奈地搖搖頭:“好吧,至少是個傳遞密信的好法子…”

  這個他們從蔓草莊園里救出的,出身黑幫的異能者…不,他是超階,雖然在戰斗上還很稚嫩,但嚴格說起來已經算是異能戰士…究竟因為什么事,對殿下如此心服口服?

  泰爾斯輕輕揮手,打了個響指:

  “很好,出發吧。”

  ——————

  閔迪思廳的大門處。

  “最近過得如何,老朋友?”

  幾架馬車前,基爾伯特伸出手,與領頭一位瘦削的男子緊緊握手。

  “很糟,”瘦削的男人臉色很不好看:“永星城的行政效率遠遠不如西荒的前線營地。我到王都來就是為了大圖書館的文獻,卻在一個月前丟失了高級出入證明,所以我只能在王都一直等到現在——結果他們跟我說:補辦需要半年。”

  “我猜你大概是旅費用完了,所以才會來找我的…”基爾伯特笑瞇瞇地回答。

  “而你又給我找了這么一件麻煩的差使…”瘦削的男人嘆出一口氣,用打量的目光看向泰爾斯。

  “你也不想我直接給你錢不是嗎?”基爾伯特側身,讓出泰爾斯的身影:

  “這位是普提萊·尼曼勛爵,來自西荒領的鴉啼鎮,我們以前在同一個家庭教師底下學習,”基爾伯特向泰爾斯介紹著眼前不假辭色的四十歲男人:

  “普提萊曾經作為吟游者,周游過半個世界,對大陸地理與各國風俗都知之甚深,在北地也待過許久——殿下您跟我抱怨過,對世界的基本情況不甚了解,我想普提萊會是個好人選,他將作為副使和您的教導者,一路北上。”

  “普提萊,這位就是第二王子,泰爾斯殿下——他的聰慧將嚇你一跳。”

  普提萊——瘦削的男人臉色不悅,卻依然舉起右拳到胸口,向泰爾斯行禮。

  “很高興有機會向您請益…普提萊,我可以這么叫你嗎?”泰爾斯笑著回禮。

  “當然,你是王子,怎么叫我都成。”普提萊無所謂地聳聳肩,絲毫沒有見到星辰王國唯一王子殿下的激動和恭謹。

  “抱歉,他的脾氣有些古怪,但我想您會佩服他的學識,以及豐富的經歷。”基爾伯特笑著對泰爾斯道,絲毫不擔心舊友的輕慢會引起第二王子的惡感。

  泰爾斯看著眼前瘦削的普提萊,又看看他腳下的高地靴,臉上不動聲色,但心里卻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命運啊。

  是他。

  奎德發瘋的那天,第六屋的人在西城門碰到了一個穿著高地靴的瘦子,臉色難看又不肯施舍,于是萊恩和凱利特就給了他一個“教訓”,摸走了他身上唯一的一張卡。

  璨星大圖書館的出入證。

  當時,自己還以為他是哪位落魄的學者。

  泰爾斯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翻翻白眼:真抱歉,普提萊先生,你的圖書館出入證,正在下城區的某間廢屋里。

  基爾伯特帶著他走向下一個人。

  那是一個二十歲上下,腰間佩劍,臉色堅毅而身形挺拔的年輕人,面目平常,但眼神犀利。

  “這位是陛下和我一致選定的人,將擔任您的侍從官——無論在北地的埃克斯特還是回來后在星辰——他前幾個月才剛剛從終結之塔歸來,”基爾伯特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眼神里是復雜難辨的情緒:“懷亞·卡索。”

  泰爾斯馬上反應過來,疑惑地看向基爾伯特:“卡索?”

  “嗯,希望這不會引起您的反感,畢竟,裙帶關系…可我保證他是經歷重重篩選后,留下的精英,”基爾伯特嘆了一口氣:“可他的確,也是我的兒子。”

  年輕人——懷亞·卡索看也不看自己的父親,向著泰爾斯恭謹地行禮:“初次見面,泰爾斯殿下。”

  “我的劍與智慧,皆為您所用。”

  “在余生里,我必竭誠為您效勞。”

  泰爾斯有些尷尬,一見面就“余生”“一世”的,這樣真的好么?

  但他還是臉色愉快地點頭回禮:“一路上就依靠你了,懷亞。”

  懷亞恭敬地低頭:“此命此身,供您驅策。”

  泰爾斯又在心底翻了個白眼。

  基爾伯特明明很善于社交啊,但他的兒子怎么…

  有點…該說嚴肅還是愣?

  但他也感覺出來,懷亞似乎與基爾伯特不太對路。

  父子關系冷淡?

  基爾伯特嘆了一口氣,和泰爾斯繼續向前。

  這一次,泰爾斯在看到那個斗篷下的身影時,不用介紹,就驚奇喊出聲來:

  “是你!”

  那個斗篷下的嬌小身影,叉著腰轉過身來。

  “是啊,”對方大大咧咧地道,既沒有恭謹也不見冷淡,反而讓人感覺真誠:“就是我!”

  基爾伯特(似乎在見過他兒子后便是如此)面無表情地道:“您應該見過這位,她與約德爾一樣,本是陛下的秘密護衛之一,此次陛下特意將她調出…”

  “喂喂喂,什么調出啊!凱瑟爾可使喚不動我!”掩蓋著面目的斗篷女子打斷了基爾伯特的話,她毫不客氣地走到泰爾斯身前,看著目瞪口呆的王子,左手一拍他的肩膀,右手拇指指向自己:

  “小子,我叫埃達!”

  “埃達?”

  泰爾斯一愣:“艾達·王(Ada_Wong)?”

  “咚!”

  在基爾伯特和其他人難看的臉色下,埃達狠狠敲了了泰爾斯的腦袋一下!

  “什么‘Wong’!我又不是遠東的夙夜人…”在泰爾斯齜牙咧嘴摸著腦袋的當口,她吹了個口哨:“聽好了,我叫埃達·羅拉卡特·吉賽…“

  埃達似乎遭遇了什么障礙,只見她死命撓著自己的頭,整整幾秒。

  最后,斗篷女子還是無力地放下手,失落地道:

  “唉,算了,名字太長,我有時候都記不住…你就叫我埃達得了。”

  泰爾斯瞠目結舌地看著埃達。

  只覺得原本嚴肅的人生觀被刷新了一次。

  但是…這種被敲腦袋的感覺…真是熟悉呢。

  他眼前浮現幾個熟悉的身形——不知道婭拉,還有那幾個孩子怎么樣了,他只從莫拉特嘴里得到一些語焉不詳的消息。

  “埃達女士,”基爾伯特臉色鐵青:“下一次,還請您注意對殿下的舉止…”

  泰爾斯摸著漸漸不再痛的腦袋,注意到基爾伯特雖然不滿,但是完全沒有要問責的意思。

  所以——他也默認了:這家伙敲王子腦袋的權力?

  “這又怎么了!”埃達不滿地道:“難道我不能敲他嗎——當年我敲閔迪思腦袋的時候,連凱拉都不敢有什么意見…”

  泰爾斯臉色一僵,注意到基爾伯特沒有反駁。

  等等。

  閔迪思?凱拉?

  是王室里的哪位閔迪思?

  凱拉,難道是王室里的極境高手——兩百年前的“狼敵”凱拉·璨星?

  她聲音聽著很年輕,但是…

  泰爾斯抬起眼睛,看向埃達——她究竟多大年紀了?

  泰爾斯艱難地提起笑臉:

  “埃達女士…呵呵,您可真是…特別活潑呢。”

  “對啊!”

  斗篷下的埃達似乎很開心,一拳砸在手掌上:“我全家也都是這么說的!”

  “就因為這個!他們把我趕出來了!”

  泰爾斯毫不掩飾地,狠狠翻了個白眼。

  基爾伯特狠狠咳嗽了一下,吸引了幾架馬車的注意:

  “諸位,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大家可以到了路上再磨合…相信大家都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和任務。”

  “但如果都沒有什么疑問的話,我們就上車吧,”他高聲道:“陛下和幾位公爵,都在北城門,等著為使團送行。”

  喬拉點了點頭,三十名璨星私兵忙碌起來。

  基爾伯特向著泰爾斯點點頭,送他上了馬車。

  一臉嚴肅的王子侍從官——懷亞·卡索臉色不佳地盯著形容古怪的羅爾夫,但還是在泰爾斯的笑臉下,跟著隨風之鬼以及第二王子,上了同一個車廂。

  “普提萊!”

  基爾伯特喊住了正要上車的瘦削男子。

  普提萊面無表情地轉過身。

  只見前外交大臣,基爾伯特·卡索伯爵臉色凝重地道:“我把王子,把整個星辰的未來,交給你了。”

  “你游歷過半個世界,從晶碧城海戰,血色之年,荒漠戰爭,同盟內戰,鋼與樹之亂,到東陸的翰布爾繼承戰爭以及夙夜戰亂,你見識過無數的戰爭和戰亂——你知道那多么殘酷,而你們此行就是為了星辰消弭戰…”

  “行了!”普提萊打斷了舊友。

  這個瘦削的男人,還是一副不悅的臉色,但眼中卻冒出精光:

  “我接下了。”

  “與十二年前,一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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