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后。
“注意腳步!”
“穩住呼吸!”
“‘鐵軀’式的關鍵在腳下,受到攻擊的剎那調整雙腿距離,卸開力道!”
“不想死的話,就把盾牌向著敵人舉起來!”
姬妮清亮的聲音響起,隨之而來的是毫不留情的斬擊!
泰爾斯咬緊牙關,揮動右手的劍帶動身體旋轉,左臂則血管賁張,奮力將重得不成比例的木盾借著肩力抬起,右腿微彎,準備按照受力的情況滑開,以緩沖打擊。
“砰!”
一旁觀戰的基爾伯特輕輕閉上眼睛。
在姬妮擊中盾牌下側的一劍后,泰爾斯第二十五次失去平衡,又一次摔倒在沙地里。這一次,他已經筋疲力竭,再也舉不動手中的盾了。
可,可惡。
男孩大口地喘息著,努力抬起頭和胸,但沉重的盾牌死死壓著他的左胸,讓他無法從地上掙扎起來。
這位阿姨,兼父親的情人,明明連續揮舞了兩小時的劍,但為什么,為什么一點體力消耗的跡象都沒有?
“北地軍用劍術,在三千多年前,發源于久遠的沙文古國時代,成型于遠古帝國之前的人類諸王時期。”好像看穿了泰爾斯的心思一樣,基爾伯特的聲音在空地上響起,“據載,彼時古精靈與龍群的戰火正酣,而北地人類諸王,在北方遭遇了古獸人的入寇。”
“這套劍術,就是為了與古獸人甚至龍——那些力量體型都遠超人類的可怕對手作戰而生的,”基爾伯特認真地看著地上的泰爾斯,輕輕道:“這是人類歷史上最久遠的格斗劍術。就是在這種巨大的劣勢下,在近乎絕望的戰斗里,在近乎必死的抵擋和近乎自殺的沖鋒中,第一批騎士覺醒了超凡之力,也就是現稱的‘終結之力’,成為人類史上最早的超階。”
基爾伯特眼中的精光一閃:“姬妮女士便是超階中的佼佼者,不說她所擁有的特殊終結之力,光是觀察力、爆發力,平衡感,幾乎所有的身體素質,都與您不可同日而語。她與您的差距,就如同當年,強悍勇猛的古獸人與弱小的人類一樣。”
泰爾斯驚訝而尷尬地——說實話,他到現在都不知道該如何跟這位父親的“情人”相處——看向姬妮,只見對方一臉輕松地活動著手腕,似乎對基爾伯特的稱贊毫不在意。
“隨著對超凡之力的進一步使用與累積,這種力量將越來越強。騎士們開始學著駕馭這些龐大深邃的力量,掌控那些不可測度之力,達到收發自如的境界。相比起超階,這些更進一步的騎士們,力量之強幾乎深不可測,技巧之間已然精妙無匹。他們開始明悟力量和戰斗的本質,變化隨心,毫不拘泥,能夠以最大的效率和最小的損耗解決一場戰斗,”基爾伯特向前一步,不露痕跡地向著虛空中的某處點了點頭:
“這便是極境,超越力量極限的至強者。”
泰爾斯呆呆地望著天空,想起艾希達對空氣隨心所欲的掌控,以及約德爾鬼魅無蹤的身法。
“凡級,超階,極境,這套力量分類體系,在人類強盛之后,廣泛傳播到各族各地,”基爾伯特看了看天色,向著姬妮點點頭:“古獸人,古精靈,甚至連異能者和…都開始使用起這樣的分類。”
“而這一切,都源于古北地軍用劍術,源于那一絲為了生存,與獸人和龍群相抗的勇氣。”基爾伯特的話,讓泰爾斯怔怔出神。
“如今,古獸人的威脅不再,龍群絕跡人間,北地軍用劍術也不再流傳。即使是以北地血脈為榮,占據了古代北地舊土的埃克斯特王國軍隊中,這套劍術亦早已被拋棄。現在,留有完整北地軍用劍術傳承的地方,也不過就是星辰王國與終結之塔。”
“姬妮小姐是少數精于此道的人。對這套曾經拯救我們先祖的劍術,泰爾斯小先生,請您心存敬意,不懈練習。”
與獸人和龍相抗的劍術?
難怪——回過神來的泰爾斯郁悶地想:我說怎么揮起劍來的感覺跟孫子似的。
回想起自己像傻子一樣的舉盾揮劍(被劍帶著揮),移動腳步(被盾的慣性拉著走),以及跟姬妮的對練(姬妮練他),感到自己被當成孫子揍了兩小時的泰爾斯,就無言地嘆出一口氣,滿臉遺憾地向后倒去。
“你之前的傷口,已經有撕裂的跡象了。今天早上到此為止。”姬妮看了看天上的太陽,扔下劍盾,神色如常地道。
“北地軍用劍術的這三套防守式,就是你這一周的功課。至于騎馬嘛…”姬妮看了看馬樁旁那匹圍著蝴蝶愜意地撒歡的小馬駒,再看看費力把自己的左臂從木盾里解脫出來的泰爾斯,也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去洗個澡。吃個午飯。下午一點,基爾伯特為你準備了室內課程。”
下午的課程?
老天,晚上是不是還要晚自習?
過慣了煙酒僧無規律生活的泰爾斯再次吐出一口氣,感受著渾身的酸脹,聽天由命地閉上眼睛。
只見星辰王國里最尊貴的私生子,無奈而吃力地脫下身上的裝備(把自己的左臂從盾牌里拔出來),一瘸一拐地進了閔迪思廳。
他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來洗澡吃飯。
“不得不說,真是不錯的理解和領悟力,才兩個小時,他已經初步理解了這套劍術的基本精神。”基爾伯特目送著泰爾斯離去,打破了沉默,輕聲地點頭道:“我在他這個年紀時,靠的是身體來練劍,而這孩子,是用大腦在學劍。”
“比起這個——別告訴我,你們的觀察力差得注意不到他身上的異狀!”姬妮看著泰爾斯的背影消失,臉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她一邊對著基爾伯特說話,一邊狐疑地打量著四周的空氣:“我還記得,哪怕是百米外的塵埃,那副受詛咒的面具,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別打量了,約德爾不在附近,”看著姬妮神經緊張的舉動,基爾伯特背起手,穩重地道:“自從泰爾斯被血族出其不意地擄走一次后,他就時時刻刻,寸步不離。”
“還有,我們都注意到了,”基爾伯特說著,微微蹙起眉頭:“那孩子才7歲左右,兩天前受了不輕的傷,但兩天的時間,居然好得差不多了…在太陽底下練了兩小時的劍術都沒有大礙…難怪偵測血液的血脈燈,會整整七年都沒有反應…”
“這種體質,已經不能用‘異于常人’來形容了,簡直就是…”他嘆了一口氣,盡力不去想這件事的另一個可能:“璨星家族,果然是世上傳承得最悠久的帝室遺脈。”
姬妮也沉默了一陣,默契地沒再說什么。
宮廷女官彎下腰,拍了拍靴子上的塵土:“說起吸血鬼,你為什么要向他們泄露泰爾斯的身份,還邀請他們入住閔迪思廳?你難道還真相信泰爾斯跟那個落難女大公的協議?他畢竟才7歲…而你很清楚,吸血鬼殺過我們的人,我們沒法信任他們…而對吸血鬼而言,我們是突然出現的意外,他們也不可能信任我們。”
“你已經說到答案了。”基爾伯特的眼里冒出精光,想起那個臉色死寂卻充滿智慧的血族老人:“正因彼此缺乏信任,相互忌憚甚至相互威脅。”
“所以才要用各自的秘密和共同的利益,捆綁彼此。這是外交上的默契和心眼,與清楚明白的查案偵搜可不一樣。”
“哼,裝神弄鬼,神秘兮兮。”姬妮仿佛被勾起了不好的回憶,一邊離開訓練場走進廳內,一邊不爽地道:“又一個莫拉特。”
“感謝您的夸獎,尊敬的姬妮女士,”基爾伯特抬了抬頭上的禮帽,恰到好處地笑道:“能與王國秘科的首腦同列,鄙人不勝榮幸。”
還有——基爾伯特沒有在意姬妮毫無禮貌的無視,他在心底默默地道——那孩子雖然只有7歲,但論起心眼來,絕不比那位幾百歲的女大公差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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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半小時后,當基爾伯特和姬妮同時來到泰爾斯的書房時,剛剛胡亂沐浴過,正在進餐的泰爾斯,正皺眉苦臉地看著眼前那個面無表情的紅眼小女孩。
她的跟班們,伊斯特倫和羅拉娜,正與將泰爾斯圍護得水泄不通的終結劍士護衛們,眼神不善地對峙著。
“退后,吸血鬼,”一名首領模樣的劍士護衛,在頭盔后怒目而視,語氣不佳:“這里不歡迎你們。”
“別誤會,我也沒有多喜歡你們,短生種,”伊斯特倫毫不在乎的話也讓護衛們越發不爽,“記得嗎?像你這樣的家伙,我昨天干掉了八個。”他諷刺而挑釁地道。
蹙眉的泰爾斯從手上的叉子里,咬下一口精心調味過的牛小排,被穿越以來就沒吃到過的美味感動得心生贊嘆,一邊小心翼翼地避開對面那個嬰兒肥小女孩,她明顯不對頭的眼神。
可惜,這種味道,大概是怎么也比不上,當初跟婭拉一起吃過的狗肉了。
泰爾斯看看眼前的局勢,嘆了一口氣:真頭疼。
“你不會再有那樣的機會了,藏在花瓶里的卑劣老鼠,”劍士首領的語氣降落到冰點,腰間專門配備的銀劍出鞘一尺:“試試看向前一步?我很樂意為同伴們復仇——或者我只需要把窗簾拉開,讓你們曬曬太陽。”
于是金發的英俊男子臉色不佳,打算向前一步。
“別緊張,男孩們。”羅拉娜適時地將她火冒三丈的表弟拉退一步,雖然帶著笑意,但話語嚴肅而認真:“仆人們,退下,你的主人與我們的主人有協議。”
看著眼前這些恨不得殺死他們的終結劍士們,羅拉娜嬉笑的臉龐越發燦爛:“這可是你們主人說的——我們現在是同盟,難道不該忘掉過去的仇怨?不過八條命嘛…”
終結劍士們的情緒越發不穩,有幾個甚至在頭盔后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表姐就是表姐——伊斯特倫心中想道,特別是,看著那些守衛憤然不已,卻只能兀自克制的樣子——真是讓我心中舒爽。
房外的姬妮眉頭一皺,就要走進屋去,卻被基爾伯特抓住了手臂,只見灰白頭發的前外交官表情神秘地搖了搖頭,指了指護衛的身后,那位椅子上的小主人。
姬妮露出不解的表情。
直到她看見,吃下最后一口食物,放下刀叉的泰爾斯,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從椅子上滑落。
該怎么辦呢——看著對面三個血族別有深意的目光,泰爾斯思索著這個問題。
然而他很快就有了答案。
“感謝你的維護,喬拉,有你在,我對自己的安全很放心。”泰爾斯臉帶微笑地道,順手拉了拉劍士首領的甲胄下擺。
這位曾經被自己在到來的第一天早上,用戳肚子的方式,試驗“守衛們到底是不是石頭人”時戳笑的喬拉,就是這些守衛的首領,也是他安排著守衛們,一一擊斃了來襲的雇傭兵。
他知道,對這些忠心耿耿的護衛,不能像大部分小白文的主角那樣,充滿權威和霸氣地直接揮手斥退,更何況,他們為了保護自己,才剛剛犧牲了八位最可靠的兄弟戰友,面對最直接的仇人,沒有直接拔劍相殺就已經是罕見的克制。雖然他們已經是協議上的同盟,但裝著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在外人面前揮手斥退自己人,固然是爽,卻只會寒了守衛們的心。
泰爾斯嚴肅起臉色:“我需要你們幫我個忙。”
“謹遵您的吩咐。”
雖然看不清表情,但護衛首領喬拉恭謹的語氣說明了一切,能守衛在這里的劍士,都是璨星家族最信任也是最精銳的私兵。雖然沒有被告知,但憑著接收到的任務,以及幾天來的相處,守衛們早就對那個由基爾伯特與約德爾親自送來的男孩身份,有了相差不遠的猜測。
“因為之前的經歷,我并不信任這位英俊的伊斯特倫·科里昂先生,以及他雖然美麗,但也同樣危險的表姐,羅拉娜·科里昂女士。”
“他們給我留下不少的屈辱——他們的存在,讓我困擾不已,擔憂恐懼。”泰爾斯皺緊了眉頭,咬著牙齒道。
就像他們真的有生死大仇一樣。
伊斯特倫和羅拉娜都心中一驚,同時看向身后的女大公,但后者依然不動聲色。
“只要您一句話,小先生,”喬拉頭盔后的眼神越發刺目,他腰間的劍再次往外一寸,“我們的劍將為您出鞘。”
周圍的終結劍士們聞言,更是將手按上劍柄,同仇敵愾之下,目光越發地不善。
“很好,我太想要他們的頭顱了…”泰爾斯臉帶寒意,死死地盯著伊斯特倫。
劍士們齊齊往前一步!隱隱將血族們包圍起來。
伊斯特倫看著那個男孩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
羅拉娜露出兇狠的表情,舒展著自己的雙手。
不是吧——伊斯特倫心中無來由地惶恐,不知不覺地后退一步,直到的女大公的密語在耳邊悄然響起。
“穩住,伊薩,”幼稚的童音,只有血族才能聽見,卻讓伊斯特倫心中一安:“他不是要翻臉。”
“…但因為神圣的盟約,我不能在自己的房子里傷害他們…”
“所以,把除了這位…小女士外的另外兩人,趕到走廊去,喬拉。”泰爾斯嘟起嘴,抱緊雙臂冷冷道。
“如果他們膽敢打擾我和——瑟琳娜·科里昂女士的私密談話。”
泰爾斯眼中寒光一閃,讓早有陰影的伊斯特倫心中忐忑。男孩轉過頭,對著喬拉繼續不留情地道:“喬拉,還有各位…你們就有正當的理由復仇雪恥了。”
“特別是那個金發的。”
伊斯特倫心中一緊。
“若我們刀劍出鞘,必不讓您失望。”喬拉眼色堅毅地點點頭,向著書房的大門伸出手臂:
“吸血鬼,你們聽到了。”
“滾出去,走廊才是適合你們的地方。”
表情惱怒的伊斯特倫還想再說什么,但早就被他的表姐制止。
羅拉娜恰到好處地隱藏住自己的愕然,神秘地笑笑,向著小蘿莉瑟琳娜恭敬地行了一禮,將伊斯特倫扯出了書房。
房外的基爾伯特露出笑容,和一臉驚訝的姬妮,為守衛和血族們讓開了道路,兩伙人相互警惕地盯視著,走出了書房,繼續在遠處的走廊上對峙起來。
“日安,科里昂先生和科里昂女士。”基爾伯特整齊地行了一禮,優雅的八字胡微翹:“我知道血族們聽力超群,在這里聽到書房的動靜簡直太容易了——不知道竊聞偷聽的話,算不算‘打擾’泰爾斯先生和科里昂女士的私密談話呢?”
一旁的守衛喬拉,和劍士們馬上氣氛凝重地走上來:“你們要偷聽?”
羅拉娜的笑容戛然而止,伊斯特倫則臉色鐵青。
看著血族被憤然的劍士們逼到樓梯之外才止步,姬妮若有所思。
這么說——姬妮默默地低下頭——基爾伯特說的是真的,那真的是一個,聰明穩重的男孩。
只是,聰明穩重得過分了點。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在赤瞳小蘿莉略帶異樣的眼神中,把厚重的書房門推上,又貼心地拉上了窗簾,遮擋了陽光。
三樓的書房有著完美的隔音效果,基爾伯特向他保證過,以血族的聽力,也無法滲透。
“好了,昨天時間緊急,現在嘛,”泰爾斯呼出一口氣,正色道:“我們來詳細商量一下,同盟協議的條款。”
“尤其是關于我的血液,還有你們為我效力的部分。”
“灰常好,”因為身體縮小,而講話漏風的瑟琳娜小姐,小蘿莉,也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需要商議的條款,不妨再加上你的身份事宜。”
泰爾斯的臉上露出疑惑,但隨著紅眼小蘿莉的下一句話,他臉色大變。
只聽這位披著小女孩外表的,科里昂家族真正的繼承人,痛苦之丘合法而正統的統治者,女大公,瑟琳娜·L·A·科里昂殿下幽幽地、牙齒漏風地道:
“也就是,里作為王子的繼承權,遲遲么有得到承認的問題。”
他們不知道的是,正當泰爾斯巧妙地避免了守衛與血族們無可解開的仇怨,并與瑟琳娜開始談判的時候,在三樓書房的頂上,克里斯·科里昂正躲在壁爐煙囪的陰影后,避開陽光,姿勢古怪,面無表情。
“好了,”臉色蒼白的克里斯·科里昂耳朵一動,扭過頭道:“我們的人沒有打起來。我想,殿下和那位小朋友,他們大概已經開始談話了。”
“我們兩個好歹也是極境,就不用再維持這個尷尬的姿勢了吧?”
只見血族老人的對面,那個戴著面具而始終沉默的怪人,約德爾·加圖,這才把倒持的短劍,重新藏回衣內,身形漸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