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里的小體型、微體型生物很多,海水看著干凈清澈,其實一口海水喝進去,說不定某些奇怪的客人就一步到胃了。
這些生物絕大部分都是對健康人無害的,但總有例外。
張子安捏起來的那個東西,因為體型太小了,跟米粒差不多,他一開始以為是只陸地上的小蟲子,被海藻的海腥味吸引,所以飛蛾撲火地落到了海藻上尋找食物。不過他對著陽光仔細看了看,注意到這只“蟲子”的身體結構比較特殊,不像是陸地上的蟲子,倒像是水里的某種甲殼類動物,比如蝦或者其他什么東西。
更細節的東西,必須要借助放大鏡或者顯微鏡才能看出來。
柯紹輝看到他的動作,笑道:“撿著什么好東西了?”
“這是什么東西?你認識嗎?是不是蝦?”張子安用紙巾托著蝦遞向柯紹輝面前。
這東西實在太小了,張子安剛才是把它幾乎湊到自己眼前才勉強看清它的輪廓,他不好意思直接把手伸到人家的眼前。
柯紹輝視力不差,隔得距離稍遠依然看不清它的樣子,以前當過海員的他性格比較粗獷,大大咧咧地伸出兩根手指想把它捏起來送到眼前看。
張子安覺得有些不妥,貿然觸碰一種不認識的生物顯然不是明智之舉,不過它太小了,也沒聽說哪種蝦是帶毒的,所以猶豫了一下沒有阻止。
結果,柯紹輝剛捏起它,突然臉部肌肉一抽搐,嘶地吸了口涼氣。
“臥槽!這東西…特么的咬我!”
他下意識地一甩手,把它甩掉,不過剛一甩掉就后悔了,因為它太小,掉到地上就混進泥土里找不著了。
“甩哪去了?”
他從輪胎跳到地上,貓著腰到處找。
“算了,別找了,你的手沒事吧?”張子安問道。
柯紹輝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右手食指的指尖,有一個半粒米那么大的傷口正在往外滲血。
“臥槽?這小東西這么兇?”
他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的手指。
要知道,他以前是在輪船上當海員的,遠洋出海經常一走半年,海上的生活你就別想像豬豬女孩一樣精致了,海員們活得都很糙,再加上整天與輪機、纜繩、墩布、欄桿為伍,每個海員的手掌都很粗糙。
他前幾年從海員退了下來,考進了漁政,經常接觸的東西從纜繩變成了鍵盤,手指的老繭被磨平了不少,依然比普通人的手指粗糙得多,即使這樣,跟那小東西一照面,就被咬出了血。
如果是咬傷的其他部位,他也許不會反應那么激烈,直接把它甩飛了,但十指連心啊。
“那是什么東西?怎么這么兇?上來就咬人啊!”他驚懼地望向張子安,因為他什么都沒看清,而張子安至少比他看得清。
張子安也看了看他的手指,搖頭道:“不好說,可能是某種蝦,也可能是別的東西。”
“蝦?”
柯紹輝聽得一愣,“蝦會咬人?”
這可是他當海員多年聞所未聞的事。
“不知道,但是大海那么遼闊,總有人類不知道的生物種類。”張子安沒有貿然下定論,“對了,你們漁政部門近期有沒有接到過類似的報告,比如游客或者市民在海邊被叮咬之類的事件?”
“這個…”柯紹輝為難地想了想,“這種事就算是有,應該也得去問醫院那邊,除非鬧大了,否則我們恐怕是最后一個知道的…”
這倒也是,漁政管的范圍很廣,但正因為太廣了,反而沒辦法管得很細,海邊有人被這種生物咬傷的話,如果較為嚴重,就會去醫院處理傷口,然后回家,基本上沒人會有意識地向漁政部門報告。
“你懷疑剛才那種東西在海里很多?”柯紹輝問道。
“肯定有很多,這么小的生物必須大量集群才能生存下去。我在濱海市出生,從沒聽說過海邊有這種咬人的小東西,它們應該是附著在海藻上從遠洋一起被臺風吹來的。”張子安點頭。
“那…怎么辦?”柯紹輝的臉色像便秘一樣,先是臺風又是海藻,現在又冒出來神秘的咬人小蟲子,這么下去漁政部門非得集體辭職不可。
一只蟲子就能把他粗糙的手指咬破,如果是成群結隊的這種小蟲子…他不敢往下想了。
怎么辦?
最簡單的辦法當然是禁止市民和游客下海游泳,但這個決定一宣布,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人們不會相信是一種咬人的小蟲子在作祟,而是會胡亂猜測海里是不是出現了什么可怕的危險,從核燃料泄露到哥斯拉現世,人們在這方面的妄想力總是很牛叉。
張子安揪下一撮兒海藻,放在掌心里仔細觀察。
作為寵物從業人員,他擅長的是辨認寵物相關的動物,對植物這方面不擅長,除非特意做過功課,比如在進入紅木森林之前,他研究過紅木森林里哪些植物能吃。不過,作為一名在海邊長大的孩子,他對海藻多少有些了解,能認出這是滸苔屬的海藻。
滸苔屬海藻是一大類海藻的總稱,包括40來種海藻,具體他手上這種海藻是屬于滸苔屬海藻里的哪一種,他就分不清了。
海洋污染、水質惡化,藻類暴發性繁殖,往往會形成赤潮,導致海洋生物大量死亡,又被稱為紅色幽靈。
赤潮并不一定都是紅色的,也有由綠藻暴發形成的綠潮,其中有典型代表性的就是滸苔屬海藻。
認出這是滸苔屬海藻,令張子安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條新聞,因為那條新聞比較匪夷所思,也是關于某種會咬人的蝦,所以印象較深,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聽說蝦會咬人。
2017年的8月,一個澳大利亞16歲少年下午踢完球之后,因為覺得腿部肌肉酸漲,就跑到海邊,把小腿伸進海里泡腳。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么做,他和朋友們幾乎每天都在同一地點游泳,從沒發生過任何事。
然而,大約半小時后,當他把腳從海里抬起來的時候,卻驚恐地發現兩只腳從小腿中部以下密密麻麻全是細小的傷口,被咬得血肉模糊,幾乎不剩下一塊完整的皮膚。
他泡腳的時候感到了些許刺痛感,但以為那是因為運動而充血發熱的肌肉與涼爽海水接觸所帶來的正常反應,畢竟那是南半球的冬天。
被送到醫院之后,醫生也判斷不出來是什么東西咬傷的他。
他父親為了尋找真相,再次來到同一片海灘,把生肉放進海里,再提起來的時候,找到了一群嗜血的小型甲殼類生物,經過辨認,似乎是某種玻璃鉤蝦。
這種危險的玻璃鉤蝦并不只存在于南半球,早在2007年,山東半島就有不止一位市民被它們咬傷的記錄,能肯定的是這種玻璃鉤蝦會隨著海藻在海中漫游,不會離海藻太遠。
在探險小說里,人們往往把行軍蟻描述得神乎其神,說一群行軍蟻能把一個大活人瞬間吃成骨架,這當然是夸張,活人又不是傻叉,誰會站在那里等著被行軍蟻啃噬?
這種嗜血的玻璃鉤蝦就像是海里的行軍蟻,人在海里可不是說跑就能跑的,在游泳時遇到成群的玻璃鉤蝦應該會非常危險,但正常人不會往大片海藻里游泳吧?被海藻纏住淹死的機率比被玻璃鉤蝦啃噬而死的機率要高得多。
所以一般而言,這種玻璃鉤蝦跟人類是井水不犯河水,人被咬傷的事件并不多,至少被報道出來的并不多——它們太小了,身體又是半透明,這令它們的行動異常隱蔽,你在海里游泳時被叮了一下,海水里卻什么都看不見,也不會想到叮自己的居然是某種小蝦。
張子安把他所知道的事全都告訴了柯紹輝,并且安慰道:“只要沒人作死在大片海藻附近游泳,應該不會出什么大事,也不用采取什么特殊措施,以免人心惶惶,頂多在有海藻出現的海灘上立幾塊牌子,警示市民和游客不要下海游泳,否則可能會被海藻纏住引發危險。”
柯紹輝連連點頭,松了一口氣,他最擔心的就是把事情鬧得滿城風雨,無論有沒有人因此而受傷甚至死亡,最后倒霉的都是漁政部門,如果立幾塊牌子就能解決問題,那就再好不過。
“這只是治標的辦法,真正能治本的辦法,只能等季風到來,把大片海藻吹回到深海,運氣好的話也許過不了幾天就起風了。”張子安補充道。
“希望如此吧。”柯紹輝嘆息,“真會給我們漁政找事啊…那我先走了,把這車海藻運到地方,我就去多弄幾塊牌子,凡是有海藻的海灘都插上。”
張子安突然想起趙焊工和吳電工,又問道:“稍等一下,咱們南邊,是不是有一塊灘涂?有人在那里挖大螻蛄蝦?”
“是,是有那么一大片灘涂。”柯紹輝給予確認,“那片灘涂又怎么了?”
“呃…那片灘涂的海里,有沒有大片海藻?”張子安追問。
“有啊,那附近正是海藻最密集的區域之一,海藻大量爆發,大螻蛄蝦、大竹蟶、蛤蜊什么的都被海藻喂肥了,確實有人在那邊逮蝦。”柯紹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瞞你說,以前我同事也在那邊當逮蝦戶,但最近太忙了,一直沒去…”
張子安:“…”
別人在那邊逮蝦,可能就是逮蝦,但只要是可能存在危險的地方,趙焊工一去,絕對就會發生危險。
他都懷疑趙焊工是深藏不露的異能人士,能把接近0的危險機率提升至1…
心念剛動,他的手機就響起來了,來電者是吳電工。
柯紹輝見狀,向他揮手告辭,比劃手勢示意以后多聯系,然后回到車里把市政工程車開走。
“喂?吳師傅,是不是趙師傅出什么事了?”他接通電話。
吳電工還沒開口,電話那邊就傳來趙焊工殺豬般大呼小叫的聲音。
“咳!別提了!”
吳電工簡單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原來,他們兩個算好了落潮時間,抵達灘涂的時候正好已經落潮,就把電動車停在岸邊,扛著工具去釣大螻蛄蝦。
趙焊工聽魚友們說過怎么釣蝦,但他這個人,聽了幾句就認為自己學會了,信心滿滿地走進落潮后的灘涂,實際一操作起來,卻完全不是那么簡單。
釣大螻蛄蝦,要先在積水的灘涂上用鏟子鏟掉一層沙子,鏟掉沙子之后,如果下面有洞,就把竹簽或者類似的東西插進積水里,如果竹簽一動,就表明洞里有大螻蛄蝦。接下來,要把毛筆伸進洞里。
大螻蛄蝦有潔癖,會清理洞內的異物,毛筆被它認為是異物,它會往外推毛筆,推著推著,它就從洞里冒出頭,這時候眼疾手快去逮住它就行了。
看似簡單,時機卻不是那么容易把握。
趙焊工性子急,夸下海口說今天要釣十斤大螻蛄蝦,結果好幾只明明冒出洞口,又縮了回去,他就忍不住了,干脆扔了毛筆,把胳膊伸進充滿積水的洞里去掏蝦。
他一連掏出好幾只肥大的大螻蛄蝦,還嘲笑按部就班用毛筆釣蝦的吳電工太傻,豈料他又一次把胳膊伸進積水里掏蝦時,沒掏到蝦,手卻被叮了一下。
他以為是蝦用鉗子夾他,也不在意,繼續往深處掏,結果這個洞比較曲折,他的手被卡住了。
緊接著,他感覺手掌和小臂一陣陣觸電般的刺痛,也不是很疼,心里還納悶是怎么回事。
等他好不容易把胳膊從洞里抽出來,卻發現手掌和小臂鮮血淋漓,還有好多半透明的小蟲子掛在他的皮膚上不松口,密密麻麻的。
視覺上的沖擊遠比皮膚的疼痛更令他驚恐,他嚇得哇哇大叫,吳電工好懸被他嚇出心臟病來。
吳電工看到他的胳膊也傻了,工具扔在原地不要了,拉起他就往海邊的電動車那里跑,打算送他去醫院,邊跑邊給張子安打電話。
張子安聽完之后一聲嘆息,這次只是皮肉之傷而已,不會有什么危險,但趙焊工這么下去,后半輩子一定是充滿激情和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