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華的歌聲是用人耳聽不到的低頻發出的,也許貓和狗也能聽到,但具體的內容只有鯨和她自己能聽懂。同時,由于低頻聲波信息傳輸率很低,人類一句很短的話,用低頻聲波來傳輸往往就要吟唱很長一段。
錄音的時候,她的歌聲是讓東北亞受到搏殺的鯨魚來到濱海市外海避難,就這么一句話,她足足吟唱了三四分鐘才說完。
除了世華以外,沒有誰能懂鯨類的語言,鯨的語法和發音更是連科學家也弄不明白。
張子安稍微有些懷疑,世華歌聲里的措辭也許并不嚴謹,令部分鯨產生了誤會,而游入了危險的淺海。
世華一開始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不過片刻之后她就懂了,立刻憤怒地漲紅了臉。
“你…你這小氣鬼在胡說什么!我才不會弄錯!不要把我和那些笨貓蠢狗相提并論!”她很囂張地說道。
“得,你生什么氣啊?我只是確認一下而已…再說你也沒資格說別人蠢吧?”張子安也知道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貿然質疑別人并不好,但他根本沒有其他辦法。
“總之,我沒有錯!”世華咬牙切齒地雙手抱胸生悶氣。
張子安只好道歉說:“好吧,對不起,是我誤會了…那你再幫我錄一段音,大意是:如果你受傷了,或者生病了,這個人是來幫你的,不要傷害他。”
“受傷?那頭鯨受傷了?”她心里一緊,抬眼問道。
“我還不能確定,所以要乘船近距離觀察一下。”他說道。
她余怒未消地說:“鯨又不會傷人,就算我不說也沒關系吧?”
張子安解釋道:“這可不一定。如果它真的受傷了,而且是被人傷害的,那它很可能會對人類記恨在心。鯨都是近視眼,離得遠了根本分不清人和人之間有什么區別,很可能我還沒靠近它,就被它弄翻了友誼的小船…”
“被人傷害的?”她馬上想歪了,杏眼圓睜怒道:“你明明說中國人不傷害鯨的,我才把它們叫來這里!你故意騙我是不是?你這個魂淡小氣鬼!”
“確實不是被中國人傷害的啊,我的意思是,它們可能是聽到你的歌聲后,帶著傷從其他地方游到中國的…你等一下。”
張子安示意讓她息怒,自己走出浴室,從外面取來用塑料布包裹著的長條物體,放到浴缸邊打開。
“你看這是什么?”
塑料布包裹的,就是他從海邊撿來的半截魚叉,生銹的金屬浸透血跡之后顯得愈發暗紅,木柄的斷面參差不齊,木柄本身也因為經年累月的使用而泛舊。
拿著這帶血的東西招搖過市可能會被人誤會是兇器,在當前維穩的大環境下,萬一被警察叔叔請去唱茶就麻煩了,而且也可能嚇到店里的顧客,所以他用塑料布包了起來。
世華直直地盯著魚叉,從左到右好奇地打量。她不認識這是什么東西,但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飄進她的鼻子,引起她的陣陣反胃,令不好的預感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她伸出白皙柔嫩的手指,摩挲過魚叉表面覆蓋著鐵銹的粗礪表面,感受那凌厲的弧度,最終收攏于鋒銳的尖端。
“呀!”
她的手指僅僅是輕輕蹭過魚叉的尖,就被刺破了,雖然肉眼看不見任何傷口,卻有一滴血滲出來,滴入浴缸中,回旋,擴散,渲出一朵櫻花般的美麗輪廓。
恐怕連嬰兒的手指都沒有這么嬌嫩。
“這是什么?”她縮回手問道。
張子安答道:“這是魚叉。”
光聽名字無法讓她明白這是干什么用的,他捍住魚叉殘余的一截木柄,將魚叉高舉過肩,比劃出擲標槍的姿勢——雖然他不明白擲魚叉的動作是不是跟這個類似,但蒙蒙她總是沒問題的,想來不可能被她指出錯誤打臉。
“看到鯨魚露出水面后,就像這樣把魚叉擲出去。看見這倒刺沒有?魚叉一旦刺入鯨的體內,就基本上不會脫落,倒刺會死死鉤住鯨的血肉,令它們痛苦萬分。這柄魚叉并不完整,本來應該還有一截,尾端是系在繩子上,繩子又是系在船上。鯨魚被叉中之后就難以逃脫,它們在劇痛之下會奮起全身的力量,拖著船一起游泳,然而越是這樣,它們失血越快,體力最終耗盡,癱瘓在海面上,被拖上捕鯨船大卸八塊…”
“以這柄魚叉的大小判斷,它是用來搏殺小型鯨魚的,它的主人可能駕駛的并非專業捕鯨船,而只是一艘較為普通的漁船。那個人也并非以捕鯨為生,而只是一個普通的漁民,但是他會在船艙內常備一支魚叉,一旦遇到小型鯨魚,就拿起魚叉賺一筆為數不菲的外快。真正的專業捕鯨船,使用的都是大小和威力數倍于此的魚叉炮,命中鯨魚之后甚至能將鯨魚打個對穿…”
“這柄魚叉,是前兩天在一頭小須鯨的身上發現的。它很幸運,可能是由于它被叉中之后掙扎太劇烈,也可能是長期使用之后木柄內部已經腐朽,總之魚叉從中間斷裂了——從另一方面講,你也可以看出倒刺鉤得有多結實,即使木柄斷了也不會脫落。”
“它聽到了你的歌聲,體內帶著魚叉,忍痛一直從很遠的地方游至濱海市,最終在劇痛之下不辨方向,一頭沖上海灘擱淺。幸好它被發現得很及時,最終獲救,只不過身上留下一道很難看的縫合傷口。”
這些都是張子安的推測,雖不中亦不遠。
他連比劃帶說,講解得非常形象,即使世華完全沒見過捕鯨的場面,也不由地在眼前浮現一幕幕血淋淋的畫面。
她聽得膽戰心驚,像是很冷一樣在浴缸里抱緊了身體,發現自己在發抖。
“是…是誰?是什么人做出了這么殘忍的事?”她強忍住幾欲爭眶而出的眼淚問道。
張子安把魚叉放回浴缸邊沿,把它翻了個面,指著銘刻在魚叉上的那個姓氏讓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