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俠貓義犬祠”的牌匾,飛瑪斯大致上猜到了,真實的歷史里,一定是老茶獨力救下伍凝,這將是一座俠貓祠,牌匾上不會有“義犬”兩個字。伍滿城和伍凝父女為了感謝老茶的出手救援,特意為它建立生祠承受香火供奉。
老茶的記憶由于飛瑪斯的出現而有所改變。
祠堂不大,有模有樣,涂了桐油的立柱光可鑒人,鑲嵌著銅釘的門板沉重厚實,屋頂上蓋的不是茅草,而是一水兒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雖然占地面積只比寵物店的主臥室稍大一些,不過能在荒山野嶺中建一座這樣的祠堂也夠意思了,忘恩負義的人多的是。
對于老茶和飛瑪斯來說,這間祠堂的存在也是好事,至少能有遮風擋雨的地方,不必露宿野外。這座山里的蚊子太毒,一到晚上就烏壓壓的撲天蓋地,飛瑪斯是有親身體會的。
推開門板,祠堂內的光線比較昏暗,不過這是以人類的標準而言,對老茶和飛瑪斯沒什么影響。
祠堂里的布置很簡單,平整的青石板上穩穩當當擺著一個矮腳供桌,供桌上鋪著黃色錦緞,幾個大盤子里放著熏魚、蒸豬頭肉和烤鵝。
供桌后面并排立著三個牌位,中間那塊牌位上寫著“恩公奇緣寵物店之生位”,旁邊還有一串張子安的手機號碼,看著莫名喜感。
一左一右兩塊牌位上寫的是:“恩公座下俠貓之生位”和“恩公座下義犬之生位”。
老茶看到牌位的字跡頗有些哭笑不得,飛瑪斯并不關心牌位上寫的是什么,它抬起一只前爪指著烤鵝問道:“這是給咱們吃的吧?”
“應該是。”老茶猜到這一定是伍家特意留下來的。
飛瑪斯早就餓了,聞言不管三七二十一,從供桌上把烤鵝叼下來。
供桌前面放著三個黃色的蒲團,是供人參拜用的,雖然老茶很懷疑有沒有人會來參拜。蒲團前放著一個瓷制的香爐,三根點燃的檀香緩緩慢著青煙。
飛瑪斯一屁股坐到蒲團上,美滋滋地啃食烤鵝。
老茶也把熏魚叼下來,慢條斯理地一邊挑魚刺一邊吃。
左側和右側還各有一座貓和狗的泥胎塑像,飛瑪斯一邊吃一邊瞅,這兩座雕像把貓和狗擬人化了,均是后腿站立,前爪抱拳,而且還穿著長袍,看上去像是狗頭人和貓頭人,說不出的怪異。
老茶和飛瑪斯均不喜歡檀香的味道,把檀香弄滅之后,到了晚上它們就安心地把門一關,分別占據一個蒲團,在祠堂里睡覺。
同樣季節的夜晚,古代的荒野里可比現代都市里要冷得多。飛瑪斯很慶幸有這么一座祠堂,免去風吹雨打烈日暴曬之苦,再說天氣越來越冷,很快就要挨餓受凍。它不知道自己還要在老茶的記憶里待多久,這個世界太真實,它可不想活活被凍死。
寂靜的夜晚,各種夜行動物開始活躍起來,遠山里傳來野獸的嚎叫,以飛瑪斯和老茶的聽力,都能察覺到有不知名的小動物趁著夜色在祠堂周圍活動,爭搶老茶和飛瑪斯扔出去的魚刺和鵝骨頭。還有些膽大的動物嗅到蒸豬頭肉的香味前來扒門,被老茶一嗓子給嚇跑了,估計不外乎狐貂鼠貍之屬。
“飛兄,再跟我講講寵物店里的事吧。”老茶不習慣早睡,在蒲團上翻了個身問道,眼眸在黑暗中格外閃亮。
這幾天閑暇無事,飛瑪斯已經陸續講了一些寵物店的事,有些是它親身經歷的,有些是它聽說的。那個光怪陸離的美麗新世界,每每令老茶聽得悠然神往。
飛瑪斯有些困了,蔫蔫地趴在蒲團上說道:“就說不要叫我飛兄,叫我飛瑪斯就好,我不姓飛…你想聽什么?”
“張子安是什么樣的人?”老茶對飛瑪斯口中這個在百年后成為自己學生的人有著濃厚的興趣。
飛瑪斯想了想,覺得很難用短短的幾句話來概括一個人,畢竟人太復雜了,而且它認為自己與張子安相處的時間并不太長,沒有資格來對他進行總結,只是說道:“寵物店的顧客們一致認為,他是個小氣的單身狗。”
老茶更感興趣了,如果飛瑪斯將他描述為圣人再世,那一切似乎都顯得理所當然,不過從飛瑪斯的這句話上,它找不到自己會將他收為學生的任何理由,那自己居然會這么做,就一定是有更深層次原因的。它相信自己即使老了,也老眼不花。
它還待再細問,便聽到飛瑪斯那邊傳來悠長均勻的呼吸聲,似乎已經睡著了。
老茶又翻了個身,帶著對美好未來的憧憬,漸漸沉入夢鄉。
第二天早上,第一縷晨光透過門縫射在飛瑪斯的眼瞼上,它搖搖頭醒過來。
過了不久,老茶也隨之清醒,伸了個懶腰。
蒸豬頭肉太大,它們分吃了一些,還剩下很多。它們都不太喜歡豬頭肉的味道,但是更不想挨餓,特別是老茶更不想去茹毛飲血。
推開門,今天天氣不錯,陽光普照,草葉上掛著昨夜的露珠。
老茶每天早上有活動身體的習慣,之前的幾天是山林中縱躍,工匠們修建祠堂的時候,在祠堂前開辟了一塊平坦的空地,在土壤里摻了石灰防止草木復生,又摻雜了特制的秘藥驅趕蟲蟻,于是老茶就在這塊空地上活動。
飛瑪斯溜進山林里解決了生理問題,又百無聊賴地蹲坐在祠堂門口的臺階上,曬著太陽看老茶東躥西跳。在它看來,老茶只不過是在玩而已。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老茶突然咦了一聲停下來,疑惑地抬起一只貓爪,仔細地觀察著。
“怎么了,老茶,扭到胳膊了?”飛瑪斯問,“張子安每天練拳前還要做做熱身運動呢,說是能防止運動扭傷。”
“那倒不是。”老茶搖搖頭,以很不確定的語氣說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今天的力道和速度都較往常強了一些…”
飛瑪斯想了想,猜測說:“會不會是因為這幾天伙食比較好?老茶你平時都吃些什么?”
“應該不是這個問題。”老茶向它走過來,“飛兄,你不妨也跑一圈試試,或者跳幾下,看速度與平時是否有區別。”
飛瑪斯架不住老茶的一再催促,圍著空地跑了一圈,又跳了幾下,吐著舌頭說道:“沒有啊,我感覺沒什么區別。老茶你是不是睡糊涂了?再說,有的時候狀態好,有的時候狀態差,這不是很正常么?咱們又不是機器人。”
其實它從昨天到今天吃得太多,胃里又鼓又漲的,比平時跑得還慢一些…
老茶嘶地吸了口涼氣,也懷疑起自己的感覺是不是真的有問題,便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轉而問道:“對了,飛兄,什么是機器人?”
飛瑪斯:“…”
它懶得解釋,也懶得糾正老茶的錯誤稱謂了。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幾天。
每天中午的時候,伍家都會差遣下人背著個小包袱進山,里面用油紙包著花樣翻新的各色吃食,包括熏魚、熏鴨、熏腸、燒鵝、醬牛肉、水晶蹄膀、燒雞等等,有一天甚至送了只烤全羊…此地臨海,單是熏魚就是好幾種魚換著來,有海魚有河魚。
伍家是真把它們當恩公了,通過吃剩下的食物大致上了解到老茶與飛瑪斯的喜好,不再送豬頭肉之類它們不喜歡吃的東西。
就這么一段安逸的日子,由于沒有張子安為它合理規劃飲食,飛瑪斯是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每次都吃得走不動路,養得膘肥體壯,毛發尖端都快滴出油來了。一開始它還有些樂不思蜀,不過漸漸地它察覺到不對——據它從旁觀察,飲食比較節制的老茶果然是越跑越快,而體重日漸增加的它卻越跑越慢,去山林里大小便的時候跑幾步就呼哧帶喘…
這樣下去恐怕不太妙——它想起現在恰逢亂世,如果這荒山野嶺的再遇到上次那樣的賊人,它這一身膘估計都躲不過三刀,遲早會被人宰了燉成狗肉香鍋…
這天早上醒來,老茶走進空地中央,沒有急于活動身體,而是盯著自己的貓爪若有所思。飛瑪斯又吃撐了,蹲坐在臺階上,斜倚門框,懶洋洋地曬太陽消食。
“老茶,你怎么不跑了?”飛瑪斯無聊地問。每天早上觀看老茶一圈圈繞著空地跑步、在樹枝間上躥下跳已經成為它的習慣。
老茶沒有回答,而是短暫地后肢蹬地人立而起,兩只前爪交替出擊,動作迅捷,嗖嗖有聲。
飛瑪斯瞅這架勢有些眼熟,想了一下便回憶起來,問道:“誒?這是日字沖拳?”
在寵物店里的時候,它每天早上看張子安練習拳術課程,幾乎都是從日字沖拳開始的,雖說人和貓的體型有較大的差別,但畢竟太熟悉,是以一眼就認出來了。
老茶收回架勢,點頭說道:“不知是何原因,我最近總感覺身體里有使不完的力量,身輕如燕不說,動作也靈巧許多,左右閑來無事,想試著練練我從陳公華順那里看到的詠春拳。”
飛瑪斯一愣,它想起那天與賊匪搏斗時,老茶只是仗著豐富的經驗和靈敏的動作躲閃敵人的攻擊并尋隙反擊,并沒有成章法的拳術套路,鬧了半天這時的老茶還沒有練過詠春?
老茶趴在墻頭上將陳華順獨自習練詠春時的動作默默記在了心中,卻從沒有正式習練過,人與貓的身體結構不太一樣,不能完全依樣畫葫蘆。
自從生祠建立起來后,老茶不僅覺得自己體力迅速提升,連思維也變得澄澈無比,很多過去想不明白或者根本沒有想的東西,此時豁然貫通——換言之,它的靈智正在悄然啟蒙。
它覺得自己可以試一下,將人類的詠春拳轉變為貓的詠春拳。就算不成也沒關系,正如它所說,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老茶你想練的話,我倒是可以給你提供一些指導。”飛瑪斯提議。
“哦?飛兄你也懂詠春?”老茶詫異地問。
“那倒不是。我說過了,你每天指導張子安練拳的時候,我就趴在旁邊,你當時說的很多心得體會我大致都記得,也許能對你有些幫助?”飛瑪斯不太確定。
“那就太好了!”老茶欣然點頭,“在此先謝過飛兄!”
飛瑪斯連忙說道:“沒什么,不用謝我,我只是把當時你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而已。”
從第二天開始,老茶每天早上的活動由圍著空地跑圈和樹林間上躥下跳改成了詠春拳的練習,飛瑪斯轉述的心得體會幫了大忙,因為那都是當時的老茶花費數年時間從理論和實戰中萃取的精華所在,雖說有些東西不適合貓,但原理是相通的。
日復一日,天氣越來越涼,老茶的詠春拳進步神速。遇到疑難的問題,它就和飛瑪斯你一言我一語地仔細參詳推敲,并以實際練習來驗證。
即使有飛瑪斯提供轉述的心得,但是在練習過程中,由于缺乏前人…不對,是前貓的實踐經驗作為參考,老茶做一些高難度動作時免不了受傷。好在它從陳華順那里學到了很多中醫的知識,受傷后便自行去山林里尋找相應的草藥,或內服,或者嚼爛外敷,過不了幾天就一切如常。
飛瑪斯擔心被人抓去燉成狗肉香鍋,不再胡吃海塞,閑得沒事也跑跑圈,體型稍微變得正常一些。慢慢的,它也有所察覺,自己的體力確實有了長足的進步,前一陣被滿身的肥膘拖累了,瘦下來之后繞著空地跑幾圈都根本不大喘氣,不費勁就能躍上祠堂的房頂。從此以后,它就改成在房頂曬太陽了,還方便觀察周圍的動靜。
又是一天。
飛瑪斯叼著蒲團上了房頂,看著老茶將詠春拳練得虎虎生風。
等老茶收招定勢,它好奇地問道:“老茶,你明明只練了幾天,卻比張子安練上幾個月的效果還要好,這是為什么?是不是因為他太蠢了?”
老茶仰頭看著飛瑪斯,掂須微笑,回答道:“非也,那是因為人和貓的身體構造不同。飛兄想知道的話,不妨下來一觀。”
飛瑪斯聞言,從房頂上跳下來,跟著老茶進了祠堂。
祠堂里原來那個點著檀香的香爐,由于它們都不喜歡檀香的味道,把香爐清理干凈用來盛放清水。
香爐腹大口小,此時其中無水。老茶示意讓飛瑪斯看著,自己躥到香爐上,軟若無骨般頭下腳上鉆了進去,又輕松地頭上腳下鉆了出來。
飛瑪斯看得目瞪口呆,它是無論如何也鉆不進去,硬要鉆進去就出不來了,只要被人在爐底架柴點火,妥妥的一爐狗肉香鍋。
老茶微笑著解釋:“凡我貓族,鎖骨和肩胛骨都不是固定的,天生就會縮骨功,習練以動作迅捷靈活著稱的詠春拳時,理當事半功倍。”
飛瑪斯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老茶練拳進度驚人。
老茶沉吟道:“我也考慮過,此地山窮水惡又生逢亂世,我視飛兄如知己,理當傳授飛兄一些防身技藝,然而詠春拳并不適合犬族習練…”
飛瑪斯看過之后也明白了,老茶并不是藏私,而是狗確實沒法練詠春,它有些遺憾,但還是寬慰道:“沒關系,老茶,我有危機預兆防身,足夠自保。”
老茶并不認同,笑道:“飛兄所言差矣!那天我見飛兄步伐靈動,似能未卜先知,然而卻一味逃避錯失戰機,未免太過可惜…實際上,這幾天我想到了幾式武功,可能恰好適合飛兄習練。”
“什么武功?”飛瑪斯豎起耳朵認真聽著。
老茶回憶往事,說道:“很久之前,曾經有位著名的黃姓武師前來與年輕時的陳公華順切磋武藝,當時商定三局兩勝,陳公華順先后以橋手和雙飛蝴蝶掌技壓對手,令詠春名聲大噪。在這種情況下,第三場本來不必再比,但是黃姓武師為了挽回顏面,當場表演了三式腿法,便告辭離開。陳公華順目睹之后印象深刻,驚為天人。他屢次獨自一人鉆研,試圖還原這三式腿法,然而由于僅僅是驚鴻一瞥,只知其勢,不明心法,因此直到他去世前才有所小成,恰巧在最后一次演練時被我看到,我就記了下來。經過這些天的觀察,我覺得飛兄下盤穩固,尤其是腿力驚人,正好適合習練這三式腿法。”
講完這三式腿法的來歷,老茶頓了一下,又委婉地提道:“只不過,這三式腿法想必是某套武功里的精華所在,單獨拿出來威力驚人,卻不成體系,不知飛兄是否有意?”
飛瑪斯產生了一些興趣。詠春拳的威力它是知道的,這三式腿法就算是殘缺不全,威力不如詠春,但至少學會之后可以減低被人燉成狗肉香鍋的機率吧?
于是它問道:“這三式腿法可有名字?”
老茶點頭,“陳公華順不知這三式腿法的本名,但因其迅捷如電,凌厲非常,便稱之為‘佛山無影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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