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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民智

  氣氛突然間變得靜下來,周圍只剩下過往行人的聲音,張纮面色有些發燙,看了一眼那真正稱得上金碧輝煌的承明殿,除了尷尬之外,更多的還是震驚。

  一直以來,無論是在哪里,琉璃都是被當成稀世珍寶來看的,琉璃能夠以低廉的價格批量生產代表著什么,哪怕他不屑于商事,卻也能夠想到其背后所蘊含的巨大財富,將此物銷往諸侯國、西域,能給朝廷帶來多少好處,那真是…

  “德祖將此言相告,可知會給朝廷帶來多大損失?”震驚之后,張纮很快清醒過來,看了一眼楊修,搖頭道。

  他是真將楊修當做子侄輩來看的,但這琉璃之事,為了避免將來可能出現的損失,他會告知于孫策。

  “叔父放心。”楊修自然聽懂了張纮所言,微笑道:“此物,陛下本就未曾想過要銷往大漢任何州郡。”

  “何解?”張纮疑惑道,這其中的利潤,哪怕是他這等淡薄之人,也不免心動,劉協作用如此寶藏,卻不懂經營,就算他不懂,這滿朝文武難道都是瞎子不成?

  “小侄也曾問過陛下。”楊修笑道:“叔父可知陛下是如何說的?”

  “愿聞其詳。”張纮看向楊修。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諸侯的財富,這天下子民的財富,賺的再多又有何用?”楊修笑道。

  迂腐之言!

  張纮搖頭暗嘆,話雖然沒錯,但眼下天下紛爭,這天下財富名義上是劉協的,但實際上能為其所用者又有幾何?

  “如今朝廷已經控制住西域咽喉,此物已經開始遠銷西域諸國,既能削弱西域諸國國力,又能以諸國之財力,給養我大漢。”楊修有些敬佩的說道:“不止是如此,陛下更以粗鹽、淘汰的鐵器,在西域大量換取精鐵、糧草乃至人口,不出十年,就算我大漢不去攻打西域,西域諸國也將再無反抗我大漢之實力。”

  直到此時,張纮臉上才流露出震驚之色,這么一算下來,并非劉協迂腐,而是劉協的目光要比眼下諸侯都要長遠,就在諸侯還在忙于勾心斗角,爭奪地盤的時候,當今天子已經著眼于域外。

  如果說諸侯之間的戰爭,都是內耗的話,那天子的作為,就是在真正的壯大大漢國力,想想楊修之前所說,被他當成迂腐之言的話語,張纮忍不住心中輕嘆,若當今天子能早生十年,天下又何至于此?

  懷著幾分復雜的心情,張纮在楊修的陪同下,一路來到楊府,作為當朝太傅,雖說權利日漸被削弱,但劉協對這些老臣,卻也真的不錯,琉璃窗,琉璃器皿在楊彪府上隨處可見。

  “文先公深得陛下恩寵,實在羨煞旁人也。”分賓主坐在亮堂的正廳之中,張纮品了一口楊修奉上的茶盞,微笑著向楊彪道。

  楊彪長他十歲,無論在士林還是官場之中的名望,遠高于張纮,此番拜會,雖然沒有執弟子之禮,卻也頗為恭敬。

  “此茶乃宮中御賜,子綱若是喜歡,我可代你向陛下討要一些。”楊彪聞言,也不禁有些感嘆,拋開權力之爭,劉協對他們這幫老臣還是頗為照顧的,不止是他,就算是遠在河套的皇甫嵩,宮中有了什么新鮮玩意兒,劉協都會著人送去一份,就這點來說,這位陛下真的沒什么可挑剔的。

  “久聞長安英雄釀冠絕天下,不想這食之無味的茶湯,竟然也能做出如此風味。”張纮再度喝了一口茶,搖頭嘆道:“只是陛下過于注重這些左道之事,于國無益。”

  “子綱此言差矣。”搖了搖頭,楊彪隨即苦笑道:“若是一年前,老夫與子綱所想相似。”

  “哦?”張纮聞言,不禁詫異的看向楊彪。

  “陛下雖然重視這匠道,卻也只是鼓勵,并未深入,更多依舊是以國事為重,但便是如此,子綱可知,如今這關中、西涼乃至司隸、河套,三百萬人口,今年一年所收,卻是往年兩倍有余。”楊彪說著,也不禁感嘆,若非最近楊家自家收上來的糧食實實在在的證明了這一點,連他都不敢相信。

  “此言當真!?”張纮不禁瞪大了眼睛。

  “可不止如此,如今關中百業興盛,可說都是拖了這工業之福,工之一事,于國而言,確如陛下所言,并不比農桑差,兩者相輔相成,才是真正強國富民之本。”楊彪嘆息道,這事劉協根本無需多說,如今長安城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變化,事實已經足以證明一切。

  張纮目光微微瞇起,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張纮雖然一直過著隱士生活,但他本身也是世家一員,工業興盛,民生不斷提升,固然會加強萬民對天子的擁戴,但士人在這其中,又有何用?也許是旁觀者清的關系,張纮能夠想到,世家對百姓來說,在逐漸變得遙遠,隨著民生不斷興起,世家就變得不再重要。

  張了張嘴,但到嘴的話,最終卻又被他咽回去,有些話,大家都清楚,但若說出來,就有些誅心了。

  御民之道,在于愚,愚民易御,雖然沒人明說過,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上位者卻是一直在如此做,如今天子做法,已經有了開啟民智的苗頭,不再是告訴百姓如何去做,而是告訴百姓自己去思考,這無論對世家還是皇權來說,都代表著未知。

  天子,這是在玩兒火呢!

  張纮心下感嘆,看著楊彪,猶豫片刻之后,卻并未多言,他相信,以楊彪之才,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之前的尷尬,他不希望再出現,若楊彪心中早有了籌謀,自己這般說出來,反而惹人恥笑。

  當下,張纮將話題扯開,跟楊彪探討些學術之上的學問,一直到一個多時辰以后,張纮看了看天色,才向楊彪笑道:“太傅,此番纮前來,所為者,卻是為我主孫策,謀求一職,希望朝廷能夠準許其繼承乃父之業,不知…”

  “此事,我已讓德祖去探過陛下的口風,子承父業,本是應該,不過老夫以為,孫郎也該表現出一些誠意來于陛下。”楊彪摸著胡子,微笑道。

  “不知太傅所言之誠意是…”張纮心底一沉,看向楊彪,以他對楊彪的了解,此刻自然不可能是在索賄,若不是索賄,這話中的誠意,就值得琢磨了。

  “當年孫文臺勇破洛陽,確實乃忠臣,但此后,不少傳言都稱,當時孫文臺得了傳國玉璽,卻并未交回給朝廷。”楊彪看著張纮,搖頭道:“當初,那李郭二賊霍亂朝綱,孫文臺拒不交出,情有可原,但如今天子已經重掌朝政兩年,那傳國玉璽于孫家而言,乃禍根,于陛下而言,卻是一國神器,子綱當清楚這玉璽于陛下之意義。”

  張纮心中一冷,臉上卻是茫然道:“文先公何出此言?此乃國之重器,孫氏一門忠烈,怎會做此等霍亂朝綱之事?”

  傳國玉璽在孫策手中,這點張纮是知道的,不過當初孫策為了向袁術借兵征討揚州,已經拿玉璽去換了袁術的兵馬,就算現在孫策想要以玉璽來表忠誠,也不可能再拿出一塊玉璽來給朝廷。

  此刻他若是承認了,那無異于坐實了孫堅貪墨玉璽之罪,所以,此時此刻,無論如何,也絕不能承認。

  楊彪聞言,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或許吧,只是此事,陛下已經認定了孫家得了玉璽,明日朝堂之上,子綱可要想好了再回,當今天子雖然年幼,卻并非無知,想要瞞混天子,可不容易。”

  “文先公放心,纮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張纮義正言辭道。

  “不說這些。”楊彪點點頭,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孫家是否貪墨了玉璽,于他而言無太大關聯,不過他與張纮乃故交,卻是不希望張纮因此而卷入了孫家這漩渦之中,但張纮如此說,他也不好再多管,當下將話題扯開。

  “驛館便莫要去了,我已派人幫子綱去報備,明日早朝,陛下當會傳喚。”楊彪笑道:“這幾日在長安,便在我府中住下。”

  “這如何使得?”張纮連忙擺手推辭道。

  “如何使不得?”楊彪看向張纮道:“你我乃故交,若讓人知曉我將友人拒之門外,豈非讓士林恥笑于我?子綱可是陷我于不義。”

  “不敢。”話已經說道這個份上,張纮只能苦笑道:“如此,便叨擾文先公了。”

  “正好,陛下昨日著人送來了一批西域進貢來的葡萄美酒,老夫還不曾喝,今日既然有故友前來,正好暢飲一番,德祖,去去將陛下送來的琉璃杯備好。”

  “喏!”一旁楊修微笑著躬身離去。

  “如此,纮先去整理一番。”張纮起身道。

  “也好。”楊彪點了點頭,讓人送張纮去廂房歇息。

  一直到離開正廳,張纮才微微松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細汗,心中卻是苦笑,看來明日朝會,可沒想象中那般容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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