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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何人之天下

  大牢,尤其是在皇都的大牢,在外界被稱之為天牢的地方,在劉協的第一印象之中,就是戒備森嚴,內部也該是陰風陣陣,一進去就會有各種撲面而來的惡臭,能把第一次來這里的人熏的暈厥過去。*隨*夢*小*說w.suimeng.lā

  不過當劉協真的踏足這里的時候,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或許算不上多好,但比之劉協見過的許多民房都要整潔不少。

  鐘繇是被關在單間之中,有床榻,還有新添的桌椅,桌上還有一壺清酒加上幾碟小菜,除了自由受到束縛之外,其他條件,足矣令這大牢之中的其他囚犯眼紅。

  不過鐘繇看起來確實有些萎靡,滿寵雖然沒有給他用刑,但從被抓入牢獄開始,三天來,就沒合過眼,只要一閉上眼睛,滿寵就會派來獄卒將他叫醒。

  “陛下恕罪,此人太過嘴硬,鐵證如山,仍不知悔改,是以卑職才出此下策的。”滿寵來到劉協身前,躬身道。

  “無妨。”劉協靠在椅背上,掃了一眼大牢,便不再看,他眼中的世界跟常人眼中的世界還是有些區別的,雖然不懼,但并不是每一個死者死后都能如莫雪鳶那般養眼。

  “朕既然將此事交付于你,朕便不再過問,朕只要明日朝堂之上,他能開口,伯寧想怎樣都行。”劉協皺了皺眉,周身龍氣滌蕩,周圍一些不知死活的跑來撩撥得小鬼瞬間連慘叫都沒有出,便被磅礴的龍氣融為虛無。

  扭頭看著身邊將自己裹在一身黑袍之中的李儒,劉協道:“你確定能?”

  “臣愿意一試。”李儒躬身道。

  “將他放進去,另外,將牢中的獄卒都給朕撤開鐘繇牢獄左右,未出來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劉協最終還是不準備在公審之前見鐘繇,既然李儒有把握讓他不死不殘的情況下閉嘴,劉協也樂的輕松。

  “喏!”滿寵甚至沒有多看李儒一眼,他很清楚,此事關乎陛下機密,知道的越少,對自己就越好。

  十幾名獄卒被從牢里撤出來,偶爾有鼓噪的囚犯,則被獄卒一陣狠抽,眼前可是當今天子當面,自然要好好表現一番,以往下手還有些分寸,但今日,誰敢叫,就是跟他們的飯碗過不去,這個時候,打起這些囚犯可沒一點手軟。

  鐘繇乃名士,關押之處自然不同于其他囚犯,十分幽靜,周圍的牢舍之中,早已被清空,此刻倒也不必再去戒嚴。

  有獄卒一臉諂笑著幫李儒打開了囚牢,然后在李儒的示意下飛快的離去,鐘繇此刻精神已經困頓,眼前精美的菜肴,在他眼中卻失去了吸引力,他現在只想睡一會兒,見有人進來,本不想理,但當李儒摘下頭罩的時候,原本有些頹廢的目光猛地一凝,隨即又恢復了渙散,看著李儒,搖頭失笑道:“看來陛下對文優還是十分倚重,這天牢重地,以那滿寵的刻板,文優仍能出入自由,陛下對文優之恩寵,繇不及也。”

  “陛下實際上是很看重元常的。”李儒坐在鐘繇的對面搖頭嘆息道:“可惜,元常何以與陛下為敵?”

  “繇卻不知,何曾與陛下為敵?”鐘繇看著李儒,冷笑一聲道:“反倒是陛下自重掌朝政之后,對我士人頗有逼迫。”

  “如此說來,那朱定出關,欲引胡寇入侵,長安糧荒,卻抬高糧市,險令關中餓殍千里,如今更是秘查陛下之,皆是陛下逼迫元常?”李儒搖了搖頭:“陛下對元常一再容忍,元常不思報恩,反是變本加厲,儒卻不知究竟為何?”

  “這諸般事情,繇只是想讓陛下明白一個道理。”鐘繇冷笑道。

  “愿聞其詳。”李儒看向鐘繇:“若有理,儒自會待元常向陛下傳達。”

  “無需你傳達,明日朝堂之上,自見分曉。”鐘繇冷笑道。

  “元常消息還當真靈通。”李儒微笑著看向鐘繇道:“元常有未想過,自己出不了這牢獄?”

  “陛下既然已經答應了明日公審,出爾反爾,只會令群臣失望,大失人心,便是陛下真有此意,我才文優也會阻止。”鐘繇冷笑道。

  “元常何以如此肯定?”李儒失笑道。

  “當年,我看著你入洛陽。”鐘繇看著李儒,有些惋惜道:“文優之才,鐘某生平僅見,當初也有過憐才之心,對文優,也多有關注,”

  “哦?儒也想知道,元常如何看我?”李儒微笑道。

  “世人只道李儒歹毒,卻不知李儒乃忠貞之士也。”鐘繇眼中閃過一抹回憶:“當初董卓對文優有知遇之恩,文優便誓死已報,那董卓逆賊能走上那一步,文優在后出謀劃策,可為盡心盡力,哪怕后來王子師以離間之計反殺董卓,文優也從未有一刻生出二心,如今陛下對你,恩同再造,又視你為心腹,以文優之性情,怕是已經生了效死之心,如今朝廷眼看蒸蒸日上,文優又怎肯看著這半載心血付之流水?”

  “既如此,元常何以咄咄相逼?”李儒不解道:“儒是效忠陛下,元常也是向陛下效忠,雖然儒之身份,不好公開,但你我本該一致,何以非要逼得陛下痛下狠心,元常可知,陛下對元常之才,可謂十分欽慕,此番若非元常太過,陛下也不會施展此手段。”

  “不,你我不同。”鐘繇看著李儒,搖頭斷然道:“文優可知,這天下是何人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李儒皺眉道,已經知道鐘繇想要說什么,卻不知是否該阻止。

  “錯!”鐘繇看向李儒:“天下雖歸陛下所有,但這天下,天子可換,甚至說句大不敬之言,朝代亦可換,然有些東西,卻是永恒不變的。”

  “士?”李儒看著鐘繇,眼中閃過一抹冷意。

  “不錯,這天下,可無帝,卻不可無士!”鐘繇站起來,情緒有些激動道:“天子坐守朝堂,焉能知道天下之事?若無士人為陛下治理天下,這天下如何可以太平?百姓何以安泰?”

  “然!”鐘繇聲音漸漸地冷下來:“陛下自重掌朝政以來,一紙募將令,提升武人之地位,可曾想過,打天下,不過數十年光景,然自高祖立大漢以來,四百年來,一直是我士人在為大漢江山出謀獻策,隨后陛下更是推行法治,幾番欲削弱我世家之威,一紙招賢令,可曾想過致我士人與何地?”

  若是平時,以鐘繇的心境,不至于被李儒幾句話將心中所想都勾出來,然而此時,鐘繇已經被滿寵折磨的三天三夜沒有合眼,更不曾睡過片刻,精神正是最疲憊的時候,此時被李儒稍稍將話題一引,便忍不住將心中所想說出。

  “文優只說繇如何為難陛下,可曾想過,陛下此前如何為難我士人?繇此前種種做法,只是希望陛下能夠明白,這天下,不可無士,至于文優之事,也是希望陛下能夠清楚,陛下所能依靠者,只有我士人!”

  饒是以李儒的心性,聽得都有些寒,不止是因為鐘繇的話,更是因為,抱著這等想法的,絕對不止眼前這一個,鐘繇只是一個典型,在這長安城,乃至整個天下,抱有這種想法的人,太多了。

  “儒此來,卻是希望,元常明日公審之時,可以忘掉儒的事情。”李儒緩了緩心情,看向鐘繇道。

  “文優以為,繇會答應?”鐘繇冷笑道。

  “會!”李儒將一方帶著血腥氣息的盒子放到鐘繇身前:“儒相信,元常非是圣人,這天下士人的事情,也不該只在元常一人身上。”

  “這是何物?”鐘繇瞇眼看著眼前的錦盒,卻并未打開,他相信,以李儒的智商不至于認為可以賄賂自己,而且這錦盒之中所彌漫出來的血腥氣息,怕是跟賄賂也無關系。

  “元常該當熟悉的,不妨打開看看。”李儒微笑道。

  鐘繇看著眼前的錦盒,心中有些猶豫,李儒如此自信的表情,讓鐘繇相信,這錦盒之中的東西,肯定不會尋常,甚至可能動搖自己的心智。

  “故弄玄虛!”最終,鐘繇還是沒能忍住,伸開錦盒,目光陡然變得呆滯起來。

  錦盒之中,是一截手臂,蒼白無比,但鐘繇依舊認得出來,那略顯稚嫩的手臂,哪怕已經失去了全部的血色,依舊十分熟悉。

  心中一痛,鐘繇只覺自己整個頭皮都要炸開了一般,猛地一拍桌案豁然起身,戟指李儒道:“豎子爾敢!”

  “元常何以如此憤怒?”李儒一臉不解的看向鐘繇:“元常可是準備要儒之性命呢,可曾想過吾之處境?如今我來反擊,元常卻要這般一副惡貫滿盈的態度來看我?為何?”

  鐘繇只覺一口氣堵在腔子里,卻泄不出來,瞪著李儒的目光卻更冷,森然道:“禍不及妻兒。”

  “我知道,但我沒有,元常殺我,便是殺我一家,絕我李氏一脈!”李儒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向外走去,聲音如同魔音一般在鐘繇耳邊纏繞。

  “若儒真的命該如此,那也認了,李儒已經死過一次,生死早已看淡,不過卻要請鐘家滿門,為儒陪葬,元常當清楚,有些事情,陛下做不出來,但儒做得出來。”

  腳步聲已經遠去,但那聲音卻仿佛留在了鐘繇耳邊一般,一次次沖擊著他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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