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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花雀  廣東。

  南雄至韶關的一段公路上,汽車正在坑洼的露面艱難行駛。

  瑪莎半開玩笑的抱怨道:“這是我此生坐過的,速度最慢的汽車,甚至都比不上我騎自行車的速度。”

  周赫煊解釋道:“這已經是高規格了。我們現在坐的是以酒精為動力的汽車,其次還有桐油車和木炭車,那才是真的慢。”

  “中國已經到了沒有汽油的地步了嗎?”海明威驚訝道。

  周赫煊說:“當然有汽油,但必須用于軍事。”

  眾人是兩天前抵達香港的,由香港警察局長科恩親自負責接待。科恩是猶太裔英國人,年輕時做過孫中山的侍衛,跟廣東和廣西的國黨高級將領都有交情。

  在科恩的安排下,周赫煊等人乘坐兩架小飛機,偷偷穿越了日占區,并在南雄縣著陸,然后轉乘酒精汽車前往韶關第七站區司令部所在地。

  抗戰期間,中國的汽車燃料簡直五花八門,最常見的就是以酒精、桐油和木炭為動力。

  那速度,跟老牛拉破車沒啥兩樣。

  瑪莎看著遠處山上被燒得焦黑的樹茬,問道:“中國農民為什么要放火燒山?”

  國黨安排的翻譯隨行馬慶明愣了愣,回答說:“為了…為了趕跑老虎。”

  這答案把周赫煊都聽得一臉懵逼,頓時翻起個大大的白眼。

  “燒山就能趕跑老虎?”瑪莎追問道。

  馬慶明開始編故事了:“這里的老虎要吃一種…嗯,吃一種細嫩的那個甜草,放火把它們吃的東西燒光,它們餓得發慌就跑掉了,就不會留在這里害人。”

  馬慶明是南雄縣國黨黨部安排的隨行翻譯,這家伙已經快40歲了,自稱曾在密歇根大學留洋深造,但英語說得實在有夠爛。有時候不知道某個單詞該怎么說,就這個那個的用中文代替,回答問題也是一派胡言,完全把周赫煊和幾個老外當傻子糊弄。

  放火燒山,明顯是農民在燒荒,為接下來的春耕做準備。馬慶明居然連這都不清楚,可想而知他是脫離了底層民眾的。

  從南雄縣到韶關100公里的路程,汽車整整跑了一天。在馬慶明的滿篇鬼話之中,他們終于有驚無險的抵達韶關,并被安排住進了一家叫做“韶關之光”的旅館。

  旅館標間里放著兩張木板床,桌子是竹制的要來晃去。黃銅色的臉盆里裝滿了渾水,痰盂中還有些“陳釀”沒倒。到處是污穢物和蚊蟲,走廊盡頭的地板上挖著茅坑,旁邊放著罐用來沖廁所的水,但罐子臟得很難用手去碰。

  瑪莎這個女戰地記者有些矯情,她被惡心壞了,抱怨道:“這就是那位馬先生說的韶關最好的旅館?還說什么環境幽雅,我的上帝啊,中國的旅館太臟了。”

  “是誰要堅持來中國的?”海明威笑嘻嘻打趣。

  瑪莎連連搖頭:“中國比我想象中更加落后原始。”

  作為戰地記者,此時的瑪莎顯然不稱職,她只去過西班牙和芬蘭戰場,而且從未到過環境特別惡劣的地方。海明威就不一樣了,他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這些年也常常在戰場上奔波,啥樣的糟糕情況都遇到過。

  瑪莎實在受不了旅館的廁所,只好讓馬翻譯帶她去外邊解決。她回來之后對丈夫說:“我剛才順便坐車去了郊外的農村,那里有個用草木蓋的公共廁所,你知道農民用什么裝糞便嗎?”

  “用什么?”海明威好奇道。

  瑪莎比劃道:“一個五英尺高的阿里巴巴式的大壇子,擺在地上用來收集寶貴的大便。”

  “收集大便做什么?”海明威有些不解。

  瑪莎感慨道:“中國是如此貧窮落后,老百姓的生活如此艱難節儉。他們連大便都舍不得浪費,要好好收集起來做肥料,我很同情他們。”

  海明威權威說:“世界總是這樣的,有富裕就有貧窮。”

  瑪莎接著又笑著說:“你知道嗎?我在上廁所的時候,天上突然來了一架日本人的飛機。村里的人都跑了,連豬都趕走了,只剩我蹲在廁所里不上不下,左右為難,幸好日本人的飛機只是經過而已。”

  海明威哈哈大笑:“噢,可憐的瑪莎,如果你剛才被炸死,那是多么光榮啊。勇敢的占地記者瑪莎在執行公務時以身殉職,你一定會成為英雄。不過,國際新聞界肯定會問我,她在什么地方死的,是怎么死的?我只能說,當時瑪莎在廁所里…”

  “滾!”瑪莎拍桌子大怒。

  這兩口子逗樂的時候,周赫煊和馬玨已經躺床上睡覺了。作為中國人,即便很有錢,他們對這種條件惡劣的旅館也習以為常,想要挑剔也沒用。

  到達韶關的隔天,余漢謀親自設宴殷勤款待,飯桌上的菜品很豐富,甚至還有粵式名菜“炒禾花雀”。

  余漢謀笑著介紹道:“柯里先生,周先生,海明威先生、蓋爾霍恩女士,你們來的正是時候。若再遲半個月,禾花雀就要飛去北方了,這等美味可不是一年四季都能嘗到的。”

  “想不到余司令也是老饕,對美食有著如此研究。”周赫煊笑嘻嘻地說,話里暗帶著一股諷刺意味。

  余漢謀只當沒聽出來,感慨道:“如今國事艱難,也沒什么好招待的,只能打一點不要錢的野味,還請諸位朋友不要覺得寒酸。”

  柯里說:“請余將軍盡快安排火車,我們明天就要前往桂林。”

  余漢謀巴不得把這幾個趕快送走,但還是熱情留客道:“韶關地方雖小,但美景卻多,幾位可以多留一段時間,我派人帶你們到處去轉轉。”

  “不了,我有職責在身。”柯里道。

  海明威則說:“余將軍,你這里離前線遠嗎?”

  余漢謀指著北邊說:“五里地外就是日軍的陣地。”

  海明威喜道:“那我想在韶關多留幾天,在前線近距離采訪中國戰事。”

  余漢謀頓時頭疼無比,他生怕美國人在自己的戰區出意外,敷衍道:“沒什么好采訪的,廣東已經半年多沒打仗了。”

  瑪莎立即抓住重點,確認道:“中日雙方的陣地只有2.5公里遠,卻已經半年多沒打仗了?”

  余漢謀自知失言,連忙補救:“大仗沒有,小仗不斷,沒什么好采訪的。”

  海明威道:“既然在打仗,那我們就該去采訪,這是一個戰地記者必須做的事情。”

  “哈哈,采訪的事情先不說,咱們喝酒,哈哈,喝酒。”余漢謀開始打太極拳。

  一頓飯吃完,余漢謀悄悄找到了周赫煊,問道:“周先生,這兩個美國記者到底想干什么?他們不是要去重慶嗎?”

  周赫煊點醒道:“羅斯福這次派來的人分兩撥,柯里負責接觸官員,那對記者夫婦負責考察戰場和民間情況。美國估計是要制定規模更大的援華計劃,所以想要先摸清中國的實際狀況。”

  “原來是這樣啊。”余漢謀頗為煩躁。若是那兩個美國記者在廣東出問題,他肯定是擔不起責任的,至少也會被老蔣停薪降軍銜畢竟那是羅斯福派來的欽差。

  周赫煊沒有跟著海明威夫婦瞎折騰,第二天就與柯里一起坐火車去廣西,然后坐飛機直奔重慶。

  至于韶關這邊,余漢謀各種敷衍拖時間,派人帶著海明威夫婦游覽名勝古跡。足足耽擱了三天,海明威的暴脾氣終于發作了,強逼著余漢謀送他們去前線指揮部,開始了他們歷經數省的戰地作死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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