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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3【瞎子】

  這是龍繩曾第一次來重慶,他對兩江環繞的山城地形頗為稀奇,處處拿來跟昆明做比較。

  在船上飽覽了一番秀麗風光,龍繩曾問:“周兄,聽說重慶的哥老會很厲害,如今總舵主是誰?我一定要去拜個碼頭。”

  周赫煊好笑道:“石孝先,黃埔一期,軍統特務。你有興趣去拜碼頭嗎?”

  龍繩曾連連搖頭:“那還是算了,我不跟軍統的人打交道。”說著,他又皺眉道,“不對啊,軍統的人怎么成重慶袍哥會總舵主?”

  周赫煊說:“他拉了一票袍哥組建‘國民自強社’,又吸收黃埔將領和軍統高層加入,要權有權、要人有人、要錢有錢,再加上又是四川本地人,自然有無數袍哥愿意跟他混。不過他這個總舵主是自封的,很多傳統袍哥不承認。”

  “呵呵,跳梁小丑。”龍繩曾不屑道。

  周赫煊提醒說:“最好別去招惹。”

  “我又不傻,”龍繩曾問道,“重慶哪有大宅子?我想買一棟做公館。”

  “你要在重慶長住?”周赫煊問。

  龍繩曾壕氣道:“我也不知道住多久,但總得有個落腳地方吧,住得太差有損我龍家的面子。”

  周赫煊笑道:“那你得自己挑地方修房子,重慶的住宅供不應求,豪宅別墅早就有主了。我岳父就是做地產的,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家建筑公司。”

  “那正好,別我給省錢,一定要修得敞亮大氣,”龍繩曾突然說,“好像老蔣也住在重慶,就照著老蔣公館的樣子修。”

  周赫煊頗為無語道:“只要你有錢,修成皇宮都可以。”

  龍繩曾感慨萬分:“重慶如今英雄匯聚,草莽遍地,正是好男兒大展拳腳的所在。想我阿爸當年縱橫江湖無敵手,單槍匹馬挑翻整個山寨,我龍三也不能墮了父親的威名。等我在重慶落腳之后,就大散英雄帖,搞起一個袍哥組織來!”

  周赫煊很想把這個智障兒童一腳踹進長江里,他強忍著翻白眼的沖動說:“哥老會不接納外地人。”

  “強龍不壓地頭蛇,那是龍還不夠強,我龍三還就真就不信那個邪了!”龍繩曾豪氣干云。

  龍云那是真的厲害,年輕時闖蕩江湖,與盧漢、周若蘅并稱“昭通三劍客”。他18歲時單槍匹馬闖進土匪寨子,擊殺匪首‘順江王’余海山為民除害,也算名副其實的一方豪俠了。這云南王的寶座,也是龍云真刀真槍打出來的,如此英雄了得,怎么就生出一個混賬兒子?

  此時國難當頭,若真有雄心壯志,那也是去戰場殺敵建功,哪有整天想著當土匪混混頭子的?

  周赫煊無法理解龍繩曾的遠大理想,也不想跟這家伙過多接觸,等船到家立即抱拳道:“龍公子,告辭了!”

  龍繩曾指著周公館說:“那就是你的房子啊?行,我改天再來玩。”

  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周赫煊帶著弟子和隨從登岸,龍繩曾則帶著跟班前往朝天門碼頭。他要住重慶最高檔的飯店,再花一兩個月玩遍重慶的娛樂場所,順便再交一些狐朋狗友,這就是龍三公子來重慶的真正目的玩兒。

  林國達爬到半坡,仰望著周公館說:“周先生,這宅子挺闊氣,比我家的房子還大。”

  “以后叫老師吧。”周赫煊提醒道。

  林國達一拍腦袋,笑道:“我還真忘了,老師好。”

  林國達出生于廣東富裕家庭,祖上歷代經商,還有個太爺爺是清朝知府。日軍攻占廣州之前,他全家都躲鄉下去了,如今似乎還過得不錯,至少他父母在信上是這么寫的。

  林國達從小啥書都看,文史功底深厚,對西方文學也頗多涉獵,反正能考進西南聯大的不是平庸之輩。

  周赫煊剛走到花園,就有傭人喊道:“太太,先生回來了!”

  只有張樂怡和崔慧茀在家,林國達見面就喊:“兩位師母好,我叫林國達,是老師新收的學生。”

  張樂怡被逗得直笑,崔慧茀則有些臉紅。

  周赫煊直接扇他一腦瓜子:“瞎說什么呢?左邊那個是師母,右邊這位是崔小姐。崔小姐當年跟呂碧城并稱天津二才女,以后對她尊敬點。”

  “那么厲害!”林國達把嘴巴張得很大。

  張樂怡、崔慧茀二女跟林國達打了招呼,便指揮傭人搬運周赫煊的隨身行李。到了樓上,張樂怡笑問道:“你從哪兒收來這么個不靠譜的徒弟?”

  “路上撿的。”周赫煊樂道。

  林國達雖然有些逗比,但基本教養還是有的。他乖乖坐在沙發上喝茶,沒有隨處亂逛,穿著一身乞丐般的破衣服,居然在豪華的客廳里不顯得礙眼。

  就在此時,林國達突然瞥見外面有個瞎子,正端著把胡琴用竹竿探路慢慢行走。他立即放下茶杯,出去把瞎子扶住:“先生要去哪兒?”

  瞎子阿炳指著長江的方向,說道:“去碼頭,不用扶我。”

  林國達跟在瞎子身邊,問道:“您貴姓?”

  “別人都叫我阿炳。”瞎子阿炳道。

  林國達說:“原來是阿炳先生,您是老師的朋友嗎?”

  瞎子阿炳道:“我是府上的樂師,我老婆是府上的傭人。”

  林國達問:“那你去碼頭做什么?要進城嗎?”

  瞎子阿炳道:“周家提倡愛國主義,太太們有的唱愛國戲,有的畫愛國畫,就連少爺小姐們也捐款抗日。我這瞎子也是府上的人,所以就編了些愛國小曲兒,每天下午去城里唱兩個鐘頭。”

  林國達收起那副逗比模樣,感慨道:“不愧是周先生,連家里的樂師都知道愛國。阿炳先生,我送你去碼頭吧。”

  瞎子阿炳問:“你有鴉片嗎?”

  “啊?沒有,我不抽大煙。”林國達連連搖頭。

  瞎子阿炳生氣道:“你沒鴉片還跟著我干什么?想免費聽我唱小曲兒啊,沒門兒!”

  林國達頓時無語,也來了脾氣,說道:“我還不稀罕聽呢,誰知道你唱曲兒是不是跟殺豬一樣難聽。”

  “嘿,你激我是吧,”阿炳吹胡子道,“我跟你說,每次我在城里唱小曲兒,整條街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

  林國達笑道:“你又看不見,怎么知道有多少人?”

  阿炳指著自己的耳朵說:“我能聽見!”

  林國達說:“吹牛誰不會啊,你倒是唱一個我聽聽。”

  “來來來,誰怕誰啊,你個死廣東佬!”

  瞎子阿炳說來就來,張口唱起了新編的愛國小曲兒,而且居然是用重慶方言唱的:“莫要慌,莫要忙,哥子伙聽我來唱一唱。東洋猴猻兒太囂張,霸我國土搶我糧,欺我姐妹毀我房。大轟炸,隆隆響,山城里外冒火光。空軍兒郎快雄起,打得那鬼子哭爹又喊娘…”

  周赫煊在樓上聽得真切,笑問:“這瞎子什么時候學會重慶話了?”

  張樂怡說:“跟家里的傭人們學的,他在重慶可受歡迎了,上次還造成了交通堵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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