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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7【忽悠】

  北大附近某公寓。

  清晨,沈從文洗漱完畢,朝隔壁喊道:“崇軒,蔣瑋,你們今天去北大不?”

  “去北大做什么?”丁玲開門問道。

  沈從文說:“北大今天復課啊,新校長是周赫煊先生。”

  “真是周先生?”胡也頻激動地跑出來。

  沈從文反問:“你們居然不知道?”

  胡也頻、丁玲夫婦本來住在西山,他們在張作霖掌控北平后,一直隱居不出,甚至決定逃到南方去。后來發現自己屬于小嘍啰,根本沒入張作霖法眼,這才安心下來。

  沈從文跟他們是好友兼鄰居,前不久三人一起搬到北大附近,積極從事文學創作。沈從文的《爐邊》,甚至還被《月報》選中刊載,名氣日漸大起來。

  最新一期《月報》他們都讀了,對周赫煊的《神女》驚嘆不已。沈從文還給周赫煊寫了封信,請教文學創作問題,他經常干這種事,給魯迅、郁達夫等人也寫過。

  吃過早飯,三人結伴前往北大。他們雖不是北大的學生,但都通過北大新潮社發表過作品,也經常跑來學校參加活動。

  待行至大操場,人漸漸多起來。

  沈從文混進學生堆里,只等著周赫煊上臺講話,耳邊盡是學生們的竊竊私語聲。

  “周赫煊怎么會來當我們的新校長?好奇怪。”

  “唉,要是蔡校長能回來該多好。”

  “呵呵,蔡元培,他早把北大忘得一干二凈了。”

  “你別胡說!蔡校長是怕被軍閥通緝,所以才留在上海的。”

  “你才是胡說。教育部總長任可澄,都親自發電邀請蔡元培返校了,是他自己不肯回來!”

  “反正不許你說蔡校長壞話!”

  “他蔡元培做得出來,我為什么就不能罵?全校師生盼了他半年,北大最困難的時候他在哪里?他在南方逍遙快活!”

  那怨氣大啊,就像是被負心郎拋棄的少女。

  早晨八點左右,學校的老師們也來到操場,敦促學生們排好隊。

  鐘觀光率先登臺亮相,說道:“老師們,同學們,今天是北大復課的大喜日子。這一學期,我們已經虛度了兩個月,希望大家能在剩下的時間里,勤奮刻苦、努力上進,把耽誤的功課都補上來…下面,有請校長周赫煊先生致辭!”

  “啪啪啪啪!”

  掌聲并不響亮,周赫煊這個校長,暫時還沒獲得學生認可。做學者是一回事,做校長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的威望還不足以服眾。

  周赫煊走到麥克風前,這玩意兒挺大,長得有點像汽車方向盤。他見臺下人聲嘈雜,沒有立即說話,只站在那里一言不發的等著。

  沈從文驚訝道:“周先生好年輕啊!”

  “別出聲,對人不尊重。”丁玲提醒說。

  其他學生似乎也意識到這點,漸漸的嘈雜聲小起來,都抬頭看向周赫煊等著他致辭。

  “我知道你們不服氣,”周赫煊第一句話就點破學生們的心思,“我今年28歲,既不是名校畢業,又沒當過教育部的大官,沒資格做北大的校長。北大是什么?中國第一所國立大學,上承太學正統,下立大學祖庭,在場諸位都是天之驕子!而我,只是個浪跡江湖的草莽之輩,無功無名無才無德,確實不配做你們的校長!”

  話說到這里,臺下徹底安靜下來。

  周赫煊繼續說道:“實話告訴你們,我這個校長,是張作霖親自任命的。就是那個派兵包圍北大,讓北大陷入絕境的張作霖。他是反動軍閥,我就是反動軍閥的走狗!”

  “轟!”

  場面一片嘩然,學生們再次交頭接耳,驚疑不定地看著周赫煊。

  馬裕藻驚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繼續聽吧。”鐘觀光笑道。

  馬玨拉著妹妹馬琰的手,好奇地打量臺上那個家伙。她們還在讀中學和小學,但平時都住在北大,今天是來看熱鬧的。馬玨笑道:“爹爹,這位校長真敢說話,就不怕得罪人嗎?”

  馬裕藻若有所思地說:“有時候當面把話說開,未嘗不是件好事。”

  “我倒覺得,他這樣說話跟魯迅先生有點像。”馬玨嘀咕道。

  周赫煊不管眾人如何驚訝,接著往下說道:“男女首次約會,都應該互相介紹一下,這樣大家才知根知底。我先來說說我自己,本人祖籍直隸。以后我要是干了什么混賬事,你們想刨我的祖墳,盡可在直隸尋找墓碑,遇到姓周的那家,說不定就是我的祖宗。”

  師生們已然目瞪口呆,這尼瑪連刨祖墳都出來了,越說越離譜啊。

  “庚子年間,家祖命喪于戰火,家父帶著我和母親逃到南洋投奔親戚,那時我才兩歲,”周赫煊開始敘述他編造的身世,“華人勤勞樸實,土著懶惰愚笨,所以南洋的經濟盡握于華人之手。我的遠房伯父,便是南洋富商,不僅有數百畝良田莊園,而且還開礦山、做生意。所以我童年時期,也是享過福的,直到我八歲那年!伯父的礦山被洋人占了,莊園被造反的土著燒殺一空,我躲在酒窖里才僥幸逃生。我知道,這是洋人和土著勾結,殺了我的伯父全家,連我的父母也命喪于此!但這種事情在南洋太正常了,華人富裕,卻被視為待宰的肥豬。為什么?因為中國太弱,不能為她的國民撐腰!”

  周赫煊的演技很高明,說到后面都是吼出來的,臉上盡是悲戚之色。

  而在場師生們,也漸漸被他的“身世”吸引,拋棄雜念駐足聆聽。

  周赫煊說:“我在南洋當過乞丐,做過報童,餓極了也不免淪為小偷。那時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每天能吃飽,有個躲避風吹雨淋的房子。中國是什么?我不知道,那跟我無關。”

  沈從文心想:原來《神女》的創作,來源于周先生的自身經歷。

  “十歲那年,我偷了一個傳教士的面包,并被當場抓住,”周赫煊冷笑道,“他沒有把我交給警察,而是收我做小跟班。但他可不是什么善人,我不但要干活,還經常遭他打罵,被他稱作豬崽子。但我要感謝他,是他教我讀寫英文。后來我又隨傳教士去了美國,那可真是個糟糕的國家。你們沒有留過洋的,可千萬別把列強當成天堂。那里的窮人,不見得比中國百姓過得好。英國的工廠里,每年多有很多兒童死亡或者殘廢。而標榜民主的美國,第一等是白人,第二等是拉美人,第三等是黑人和印第安土著,至于中國人,地位可能比畜生要好些。我見過中國人被活活打死,美國警察就在旁邊看熱鬧。那時我開始思考,中國到底是什么?我為什么是中國人?中國究竟怎么了?”

  是啊,中國究竟怎么了?

  學生們或悲憤,或沉默,全都沉浸于周赫煊的故事當中,反倒把他校長的身份給忘掉。

  周赫煊在一步步轉移話題,他做到了。

  嗯,接著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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