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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64節 集體與個體

  安格爾的回答,讓奪心魔考官愣了一秒。

  從它的反應來看,它似乎也沒料到,安格爾會堅定的站到“集體意識”的立場,甚至連給自己模糊的空間都不留。

  奪心魔看著氣勢昂揚的安格爾,眼神帶著探究:“理由呢?”

  安格爾沒有任何遲疑,直言道:“因為在我看來,一個由純粹、和諧、無情的邏輯構成的集體意識,它能消除文明最大的內耗——”

  停頓了一下,安格爾緩緩說出答案:“比如個體間的相互傾軋,以及對決策的混亂與舉棋不定。”

  奪心魔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安格爾。

  “想象一下,一個本該進取向上的王國,如果各地稍有權勢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認為自己才是最能登頂的人,于是群閥割據,整個王國內部會陷入無休止的內斗。哪怕上位者能靠著權衡利益、強大力量對各地強行鎮壓,但這絕對只能鎮壓一時,而不是永久。”

  “星火一旦在荒原點燃,就很難再泯滅。哪怕降下潑天大雨,但雨停后,總會有火星再次飄起,重新掀起滔天之焰。”

  “個體意識的悲哀就在這里,膨脹的野心就是那無法熄滅的火星,總覺得能夠取而代之,總覺得蒼天之上該有自己的位置。”

  “一個接一個,完全不顧這荒原在火焰下,越來越荒蕪,直至成為絕地死土。”

  安格爾說到最后,也忍不住露出悲天憫人的唏噓與感慨。

  仿佛自己就是那被火焰燎燒的蕓蕓眾生。

  嘆息一聲后,安格爾話鋒一轉:“但如果有一個純粹、和諧、甚至在外人看來有些無情的集體意識,來管理這片荒原,就絕不會這么竭澤而漁,更不會掀起滔天焰火。一個絕對明智的國王,會帶著整個族群飛升,而不是在內耗之中,毀滅自身的文明。”

  安格爾的觀點,并不新鮮。

  但是他的重點落于:“王”會帶著整個族群發展,而這恰好也是奪心魔一族的根本。

  可以說,他的這番話其實完全說進了奪心魔考官的心。

  只是,僅只這一點的契合,并不能完全讓它認可。

  奪心魔考官那無數眼球聚焦在安格爾身上,它沒有對安格爾的講述做任何評價與反駁,只是淡淡道:“藝術。”

  “個體意識文明總會爆發出驚人的想法,能夠創造出偉大的藝術,超人的技藝,這些皆是文明的瑰寶。”

  “這些,在你‘高效的王國’中,又該如何存在呢?”

  它的言下之意,是集體意識的文明可能扼殺文化的瑰寶。

  如果是其他考驗者,可能就會覺得奪心魔站在了“個體意識文明”的立場,而開始對自身立場產生搖擺。

  但安格爾不一樣,在已知了答案的情況下,他很清楚該怎么回答,才能迎合考官的內心。

  “藝術?”安格爾輕聲一嘆:“你是指那些在個體孤獨、或者狂喜之中,所迸發的那種不可復制的火花嗎?”

  “我承認,藝術很美。”

  “就像我一開始說的,個體意識文明中的確存在著有趣的東西。而藝術,就是這些有趣的東西,值得我的夸贊。”

  “但是,它們的美,就像是夜空中的流星,絢爛卻短暫;又像是沙漠中偶然開出的花朵,雖然馨香卻易折。”

  安格爾語氣帶著凄然:“你是否想過,為了這瞬間的流星,為了這孤獨的花朵,整個文明在漫長的黑夜里付出了多少無序的代價?”

  “我曾聽過一句話,混亂能滋生出絕美藝術,戰爭能涌現無畏英雄。就像我曾經的文明,在戰亂的時期,群星閃爍。”

  “但為了這些短暫的火花,整個文明付出了沉重且難以接受的代價。”

  “生靈涂炭、同胞相殘、大地沉淪、萬物歸寂…”

  安格爾每說一個詞,眼睛都會黯然一分,似乎自己就是那親歷者,看到了那充滿罪惡無序的末日黃昏。

  安格爾在講述間,甚至還動用了魘幻之力。

  讓情緒更加有感染力。

  奪心魔考官本身的立場就不站個體意識的文明,如今聽著安格爾如此有感染力的講述,更是感到戚戚然。

  別說奪心魔考官,此時就連小惡魔主持,也跳到了近處的一個方塊上,豎著耳朵聽著安格爾那令人泫然欲泣的言語。

  “而反觀集體意識,它不追逐那一閃而逝的流星,但它卻能建造高聳入云的燈塔!”

  “它用所有個體的感知與智慧作為基石,點亮恒定、溫暖、能指引整個文明航向的永恒之光。”

  “這難道不比那‘一瞬的璀璨’更美嗎?”

  安格爾再次暗戳戳的點到了奪心魔一族的智慧本質:聚沙成塔。

  這也讓考官眼神有剎那的柔和,但很快又恢復了冷漠,仿佛剛才只是錯覺。

  頓了頓,安格爾繼續道:“而且,集體意識的文明,也有自己的藝術啊!”

  “它整合了族群中所有個體的審美與感知,創造出更宏大、更和諧、服務于整個文明的…秩序之美!”

  安格爾眼里閃爍著向往:“比如,個體文明絕對做不到,只有集體意識文明才能辦到的——需要千萬人、乃至億萬人共同協調才能演奏出的宏大宇宙樂章!”

  安格爾語氣高昂,帶著無比的歆羨。

  說道最后,才緩緩婉轉。

  “所以,集體文明根本不缺藝術,它是更偉岸更宏大的藝術。”

  “集體文明不去追求那一瞬的璀璨,因為集體文明本身就已經成為了絢麗奪目的光源!”

  安格爾說完后,似乎余韻未盡,沉湎了許久才重新看向奪心魔考官。

  而此時的奪心魔考官以及小惡魔主持,還都沉浸在安格爾剛才演繹與構造出的宇宙樂章中。

  仿佛它們也聆聽到了這氣勢磅礴的永恒文明之樂。

  這樣的氣氛持續了好一會兒,奪心魔考官才艱難的開口,用意識傳遞道:“…創新。”

  它依舊沒有評價安格爾之前慷慨激昂的講述,而是繼續開啟新的問題篇章。

  “我在來到心之章前,曾生活的地方,看到了很多令人驚嘆的創新項目。”奪心魔考官平靜講述:“而這些創新項目背后的顛覆性思想,常常出自離經叛道的個體。”

  它這次沒有發起提問,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但它的意思其實很明確,就是在攻擊群體意識存在的僵化問題,可能會讓突破性創新沒有誕生的土壤。

  而且,這次奪心魔考官還暗示“曾生活的地方”是一個“個體意識文明”,顯然這是在誘導安格爾,它出自個體意識文明,立場或許該做出改變。

  但安格爾很清楚,它說的應該是真話,它的確在個體意識文明的地界生活過,甚至有可能它本身就誕生在個體意識文明之中。

  但它是以“寄生體”的方式生活在那里的。

  句句是真話,但句句都有隱瞞。

  安格爾肯定不可能動搖,完全無視了它的暗示,依舊堅持著集體意識的立場:“不,我認為你說的不對。”

  “這是一個非常經典的誤解。”

  安格爾很鄭重的糾正奪心魔考官的話語:“集體意識可并非只有一個大腦在思考。”

  “集體意識在我看來,就是個體將自身的智慧集合在一起,這些無數的智慧并聯成了一個——超級大腦!”

  “在這個超級大腦中,每一個你提到的‘離經叛道’的想法,其實都會立刻被所有的思維共同審視,然后去驗證。”

  “如果它確實有益,我相信超級大腦一定會迅速采納并推而廣之。”

  “如果它有害,則被及時摒棄。”

  “所以,集體意識的文明怎么可能沒有創新,在我看來,這樣的創新反倒更加的優秀!”

  “反觀個體意識文明…”

  安格爾在聊集體文明的時候語氣激昂,可一回到個體文明,整個情緒都陷入了低沉的狀態:“個體文明中難道沒有天才想法嗎?當然也有。”

  “但正如你所說的,很多天才的想法都是‘離經叛道’的。它不受到主流思想的接受,甚至會因為黨同伐異而將之驅殺。”

  “我曾經接觸過一位革新派的煉金術士,他講述過一個故事。革新派思想最初誕生于一個窮困的煉金學徒,甫一誕生,就引起了阿希莉埃學院的批判浪潮,覺得太過荒謬。”

  “而帶頭批判的,就是當時主流的傳統派以及范德瓦力學派的煉金術士。”

  “最后,那位窮困的煉金學徒不僅被趕出了學院,還被人殺死在雨夜的暗巷。”

  說到這,安格爾眼神恍惚,閃過一絲哀意。

  “…直到百年后,占據主流的煉金術士從高位離開,才有后來人從犄角旮旯里翻出革新派的論文,重新帶起了革新派的思潮。”

  安格爾輕輕嘆氣:“雖然革新派的思想最后還是得到所有煉金術士的認可,但這百年時間完全是耽誤了。”

  “而且,這位窮困的煉金學徒幸虧留下了論文,如果他沒有把論文留下來,那豈不是這種思潮直接永恒的埋沒?”

  “成功例子都如此艱難,更遑論那些沒有成功的例子,那就如過江之鯽,多的數不勝數了。”

  因為主流就是不喜歡離經叛道。

  因為學派上位者就是不想動搖穩定基礎。

  就連普通人,都不想要改變自己的生活。

  “所以,天才的想法只被埋沒幾十年,已經算是運氣好;更多的是全被埋沒,再無重見天日的機會。”

  “但這些,在集體意識文明中是不會出現的。因為超級大腦是不會錯過任何一絲可能性的!”

  “集體文明的創新,會更快、更安全、也不會因此而走彎路。”

  安格爾說到最后,伸出雙手仿佛在環抱空氣:“我相信,這無數智慧凝聚的超級大腦,它絕對不會讓人失望的!”

  安格爾的開懷暢想,甚至讓奪心魔考官都產生了一絲向往。

  它們的“王”,或許也能做到這般吧?

  畢竟,聚沙成塔,而王就是那唯一的塔,也是無數智慧凝結的“超級大腦”!

  奪心魔考官此時都有些遺憾,要是自己還留在族內,或許就能見證安格爾口中的偉大一幕了。

  可惜,它離鄉背井…

  奪心魔考官暗地里搖搖頭,這些都是考驗,它最終一定還是會回到“王”的懷抱。

  思緒重新回到當下,奪心魔考官的內心其實已經想要讓安格爾過了。

  但它覺得安格爾的講述的太有感染力,很多內容,讓它也很期待。

  所以,它還想繼續聽聽安格爾對“它的文明”有沒有更新的看法?

  想到這,它再次開口。

  “犧牲。”

  “個體為什么要為整體而犧牲?”

  這次它提出的問題,讓安格爾略微有些沉默。

  因為這是所有與集體意識相關的理論里,都無法去回避的終極詰問。

  “犧牲…”

  安格爾的語調有些凝重,表情也帶著肅穆,用近乎低吟的方式吐出這個詞。

  “任何一個個體意識文明,只要提到這個詞,都會忍不住感到哀傷。”安格爾:“因為在他們的敘事里,犧牲代表著悲壯的告別,是需要歌頌的自我成全。”

  “但是…”

  安格爾語氣一變,“我們若是換一個視角來看呢?”

  “身體為了抵御病原體,無數細胞前仆后繼的飛蛾撲火,無聲無息的逝去,這是犧牲嗎?”

  “魔能蒲公英為了讓子株能隨風飛往遠方,在新的大地上生長,母株會主動迎接暴風,繼而消逝,這是犧牲嗎?”

  “邪火生命為了能讓天降的隕火生生不滅,誕生更多的火源,一代代在最熊烈的時候切割自己,躍入隕火,以自身的死換取文明的生,這是犧牲嗎?”

  “從道理上來看,這些都是犧牲,但是它們又不全是犧牲。”

  “在這些偉大的生命系統里,個體的消逝,并非終結,而是化作了族群延續的基石,融入了文明不息的洪流。”

  “它們并非犧牲,而是一種…回歸本源的壯麗。”

  安格爾說到這,目光看向了奪心魔考官。

  “而一個純粹的邏輯集體意識,正是這樣一種至高的生命系統!”

  “個體之于整體,就如同細胞之于身體,水滴之于海洋,蒲公英之于原野,星火之于永炬。”

  “一滴水,害怕融入大海嗎?”安格爾的聲音帶著一種引導式的溫柔,“不會的。因為它知道,那不是消亡,而是回家。”

  “它失去了作為‘一滴’的脆弱形態,卻獲得了‘整個海洋’的永恒與力量。”

  安格爾語氣輕柔,帶著不容置疑的信念:“所以,在集體意識里,沒有所謂的犧牲,只有回歸。”

  “因為所有個體的意志與智慧都存儲在一個超級大腦里,它在,一切便恒在。”

  “而犧牲,從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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