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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章 豪紳

  汪銘全是個秀才,是山東濟南府齊河縣的豪紳。

  他家在齊河縣華店鄉廣有產業,光田地就有二百二十頃。至于米鋪、油鋪,布鋪,多不勝數。整個華店鄉華店鎮上的產業,十有七八是他汪銘全的。汪銘全在華店鄉,那是說一不二的人物。

  就算是在整個齊河縣,哪個不知道他汪銘全?哪怕是縣太爺見到他,都要禮讓三分,叫一聲汪公。

  汪銘全五十多歲,一妻七妾,膝下有五子四女,過得是錦衣玉食的日子,本來也沒什么煩惱的。但這些年來,天下的形勢,卻越來越讓汪銘全擔憂。

  韃子和流賊,是汪銘全擔心的事情。崇禎十二年,韃子一度攻到了濟南府城下,差點就攻破了齊河縣縣城。汪銘全那一次躲在縣城的自家宅子里,體驗了一把心驚膽跳的感覺。為了加強城防,汪銘全當時捐了一百兩出去,給縣太爺犒軍。

  雖然一百兩十分少,說起來有些丟人,但這年頭大家都這樣。那一次守城,齊河縣的其他財主們捐得還更少呢。誰捐得多,大家都像看傻子一樣看他。這年頭發財的,都是任它天塌下來也不出力的那種人。

  不過韃子來了又走了,有驚無險,平日里最讓汪銘全害怕的,還是天津的李植。

  李植在天津收商稅,盤剝士紳,這就不說了。關鍵是李植在天津向士紳收田賦,那是斷士紳的命根子。沒有免賦權,還有哪個農民會帶著田地投獻到士紳名下?

  李植在天津向士紳收稅以后,汪銘全便聽說天津的士紳們為了留住田地,都已經把地租降到和田賦差不多的水平,收入暴跌。聽說不少士紳因此養不活一大家人,把仆人和丫鬟都清退了。更夸張的,連小妾都養不起了,都送了出去。

  李賊這斷的,是天下士紳的命根子。

  不僅如此,李植還發行報紙,和士紳們爭奪輿論的控制權。

  就說這華店鄉的事情,在華店鄉,只有汪銘全一個人有話語權。汪銘全說的話,就是律法!華店鄉的那些讀書人,哪個不是汪銘全建的族學里培養出來的?這些人或者在汪家店鋪里擔任賬房,或者在汪家做收租的師爺,哪個不靠他汪銘全的生意過日子?哪個不奉他汪銘全為主?

  這些人說的話,這些人的議論,就是華店鄉的輿論。說到底,華店鄉的輿論,還不是看他汪銘全的臉色變化?他汪銘全要是罵一個人,第二天整個鄉都在罵。

  那些農民,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華店鄉,毫無見識,還不是跟著讀書人的輿論說話?

  正是這種對輿論的控制,讓汪銘全可以過錦衣玉食的日子,而小農要交沉重稅賦吃糠喝稀。

  李植的報紙在天津發行,是傳不到山東來的。但有一份進入山東,毫無疑問會被山東的士紳燒掉。但汪銘全想不到的是,李植居然求來了圣旨,跑到山東來發行《山東日報》了。

  這是天要翻了么?

  《山東日報》被送到華店鄉的茶鋪來的時候,汪銘全吃了一驚。開什么玩笑?華店鄉汪銘全說一不二幾十年了,難道從今天起,這里就要多一個煽動農民打倒自己的聲音?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帶人去把報紙燒了,把那個茶鋪的念報人打了一頓。

  當時在茶鋪里聽報的農民人山人海,圍了里三層外三層,農民們本來都到茶鋪里聽個稀罕,來聽天下大事,結果卻看到了汪老爺教訓人的一幕。汪銘全當著上百農民的面,狠狠扇了茶鋪老板張老頭兩巴掌。當時汪銘全就撂下狠話:

  “張老頭,你若是再雇人來讀報,我便把你這個茶鋪拆了!”

  但是接下來的事情,卻朝著最讓汪銘全害怕的方向發展了。

  天津的李賊,居然調了一萬多大兵入山東,說是“奉旨”辦報。每個縣,李植都駐扎了一百名大兵。

  李賊的大兵,那是如狼似虎,連韃子都害怕的。小小一個齊河縣就來了一百大兵,那豈不是要讓齊河縣士紳的命?

  十二月十七日,三個李賊的大兵,帶著兩份《山東日報》騎馬來到了華店鄉,親手把報紙交到了茶鋪老板張老頭的手上,讓張老頭大膽念報。

  張老頭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膽了,居然自己上陣,當著華店鄉的農民面前念起了《山東日報》。

  等汪銘全帶著一百家丁殺上門去的時候,茶鋪理已經站滿了人,張老頭正在念社論文章《為什么天津百姓那么富?》,汪銘全聽到那句“說到底,天津百姓之所以不吃糠喝稀,就是因為向士紳收稅,減免了小農的稅賦”,氣得頭發都快豎起來了。

  他一揮手,一百家丁沖了上去,把張老頭打翻在地,把三個李賊的大兵團團圍住。

  當時一個李賊的大兵拔出鋼刀沖出了包圍,騎著大馬往縣城里逃了。剩下的兩個李賊大兵則被汪銘全拿下,綁了起來。

  汪銘全把張老頭和兩個士兵都綁在集市最中間的旗桿上,當著全鄉的農民的面,要用鞭子抽死張老頭和兩個李賊的士兵。他派家丁到各村去叫人,讓農民們都來看看,看看張老頭投靠外人,在華店鄉讀報的下場。

  隨著汪家家丁挨家挨戶地叫喚,集市上聚集的農民越來越多。衣衫襤褸的農民們惶恐地看著汪老爺,看著綁在旗桿上的張老頭,沒一個人敢大聲說話。

  汪銘全站在人群中間,大聲說道:“我讓大家今天來集市上,就是來做個見證。讓大家看看山東還有沒有王法,看看山東有沒有李賊的容身之處。”

  “這個張老頭,伙同李賊讀十惡不赦的日報,論罪當斬。我今天讓人用鞭子,抽死他!”

  “這兩個李賊的賊兵,我也要抽死,讓李賊知道我山東不是無人!”

  農民們哪里知道為什么這三個人為什么該死?反正汪老爺說要抽死這三個人,那這三個就肯定沒活路了。農民們目光麻木地看著集市中間的行刑場,沒有一個人說話,只等著看汪老爺的家丁行刑。

  汪銘全一揮手,一個強壯的家丁拿著鞭子走上去,狠狠一鞭子抽在張老頭的身上。

  張老頭發出一聲慘叫,叫得十分凄厲。

  圍觀的百姓們看著那揮舞的皮鞭,臉上都露出了畏懼的神情。眾人都暗道一定要聽汪老爺的話,別哪一天自己也被汪老爺這樣抓起來抽死。

  眾人正在那里害怕,卻突然聽到東面傳來一陣滾滾的馬蹄聲。

  那蹄聲滾滾,不像是一匹兩匹馬發出來的,起碼有幾十匹馬同時快馬馳騁,才會發出這樣的馬蹄聲。那馬蹄聲像是踏在每一個人的心頭,讓人惶惶不安。又像是一片春日里的驚雷,仿佛要把這沉悶悶往下陷的天,也要踏破。

  也不知道是誰,突然在人群里喊了一聲:“興國伯的大兵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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