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肉聯廠附近的一個小飯館里面,龐發笑著招呼道:“邢師傅別客氣,不喝酒你多吃點菜,今天來的匆忙了點。等回頭過去了咱們有的是機會慢慢喝…”
被他叫做邢叔的是個樸實的中年漢子,被龐發這么招呼只知道憨笑著,點著頭說著:“吃著呢吃著呢!”
旁邊另一個年齡大點的則是笑著道:“你們別管他,我這兄弟就這樣,見到個外人就不太會說話。不過你們放心,一會兒讓他帶你們倆去廠里看看去,你可以隨便打聽,要是有人說起他的技術要沒豎大拇指的,你就當我是騙你們!”
“看你說的,我們還能信不過你嘛!”燕飛笑著道。“廠里面能隨便讓人進嗎?”
這人笑著說:“放心,原來是嚴格的很,這現在廠子一不行,也都沒人管了。反正都沒生產,你們就是看看設備生產流程什么的,不礙事兒!”
燕飛這才放心,那邊龐發立刻端起酒杯倒了杯酒過去:“來來來,邢師傅不喝,咱們喝!走一個…”
本來燕飛是準備下午再來縣城找做牛肉干的師傅的,但是上午和老潘聊完回去,看見楊乾那倆混蛋釣不到魚又不知道跑哪去玩了,他也干脆帶著龐發就來縣城辦正事兒了。
這牛肉干的師傅也不用找,三岔河養牛培訓班的那位培訓師傅,可是很早就和燕飛打過招呼,什么時候有做牛肉干的想法隨時招呼一聲,有專業的老師傅——這師傅就是他自己的兄弟。
其實就算沒這位老邢師傅打招呼燕飛也不怕找不到人——縣里這肉聯廠原本還正紅火著,說不行就不行了。下邊的人還以為天天有牛肉干做前途光明,沒想到轉眼之間上面說什么資金鏈斷了,連工資都是發不下來。
這就是縣里企業的常態,紅火的時候工人們出門都是昂首挺胸的,說不行那也是真快得很。萬城黃牛在湯河縣一帶養殖的數量還是比較多的,這是多年的老廠子了,就和鋼廠一樣是老資格,誰也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
不過現在的人們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有企業不行的時候,大家都是盼啊盼啊的,坐在家里喝涼水啃著饅頭期望著企業能起死回生,再現輝煌。可現在看著那些倒下來的企業沒一個能起來的,大家的心里逐漸就明白了,這一倒下,再起來的希望,基本就沒有了。
旁邊那個污染縣的酒廠多輝煌,當初揮舞著鈔票包下全國最牛的電視臺最好的廣告時間,可現在呢!那些工人們還不是吃不上飯,只能自己去找出路。
不舍肯定是有的,像老邢這樣的工人,這大半輩子都在廠里待著,花的錢是廠里發的工資,常年身上就是廠里發的工作服,住的也是廠里的房子,活動的范圍也就是這個廠子,可以說肉聯廠就是他們的整個世界。出了這個廠可以說四顧蒼茫,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該干什么?
現在有他哥幫忙介紹個活兒,他才知道自己連和人打交道說個話都不會,除了技術一無所有。實際上他這是好的,有的在廠里負責的工作和技術不搭邊的,年齡再稍微大點,那更慘。
不過對燕飛來說,這倒是好事兒。憂國憂民的事兒他也管不著,現在自己能找到技術員就是好的。干了一輩子的老技術員,別說做牛肉干的技術過硬,就是廠里的各種設備出點小毛病,那都是能伸手給修一下的。
四個人簡單吃頓飯,小邢師傅就帶著他們就進了肉聯廠,趁著中午頭人少,在廠里轉了起來。
“這是牛肉切割的,這個切新鮮的牛肉,這邊的是切冷凍肉的。”進了廠,剛才和病貓似的邢師傅就精神振作,雙眼精光四射,指著那些機器如數家珍。“這是烘干爐,高溫消毒機,還有這個是真空包裝機…”
燕飛和龐發算是開了眼界了,原本以為做個牛肉干挺簡單的,反正自己都能做。現在才知道,原來還有這么多機器設備可以用。
這位邢師傅正說著說著,忽然看到一臺機器上也不知道是誰留下了個手指印,頓時大怒:“這是誰干的,這些設備以后廠里重新生產的話,還要用的,怎么能這么不愛惜!”
說著就從兜里掏出個手帕,彎下腰在有手指印的地方哈了一口氣,然后仔細地在那機器上擦了起來。直到那上面一塵不染才滿意地收起手帕挺直了身,看著那機器一臉的心滿意足。
旁邊他哥哥咳嗽了一聲,他頓時回過神來,才想起來忽視了帶來的人,臉上頓時一紅,轉過身來微微彎下了腰有些訕訕道:“對不住對不住,燕老板龐老板,這個,咱們繼續看吧!”
看到這老實人剛才的那一番動作,再看他此刻漲紅了臉的不好意思的模樣,就連燕飛和龐發這種沒在工廠上過班的,也是覺得心里百感交集。
特別是想起他剛才說以后廠里生產之類的話,都快讓人覺得有點心酸了——其實大家都明白,這機器留在這個廠子里,想重新用上估計是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龐發笑著道:“沒事兒沒事兒,別叫我老板了,叫我小龐小發都行,以后咱們都是要一起干活的,你還客氣個什么?”
他和燕飛一樣,根本沒想過這邢師傅會不去三岔河的可能。
這是人工技術最不值錢的時候,那些曾經在大工廠大企業里意氣風發的老師傅們,此刻只求能按時拿到一份工資讓全家吃上飯,其他的要求真的不高。
這時一個中年婦女從不遠處路過,看到他們幾個人就遠遠打了個招呼:“師傅你過來了!這是干什么的呢?”
龐發反應快,立刻就接話道:“我們是來看我建黨叔的,剛吃過飯沒事兒,想讓他帶我們看看咱們這牛肉干都是怎么做出來的。以前只知道吃,還真不知道做個牛肉干還得這么多機器呢!”
邢師傅叫邢建黨,這種名字在他們這個年齡的人中,也真是普遍的很。
那個女人一聽頓時就笑了:“看吧看吧!跟著邢師傅別說看了,自己想做他也能教會你們。我就是師傅帶出來的徒弟。你們慢慢看,慢慢看…”
邢師傅的臉上一直沒什么表情,接著說道:“這里是個新玩意兒,叫鹽水注射機。能疏松牛肉,提高牛肉干出產率,做出來的牛肉干口感味道都更好。本來這機器應該放最外邊的,那邊沒地方了,只能放里邊。買回來還沒用過幾次,看看這還新著呢!站旁邊都能映出人影兒…”
他哥哥則是小聲解釋道:“剛才那女的是我弟弟帶出來的徒弟,后來不知道怎么巴結個上面的領導,現在都是車間主任了。技術不怎么樣,拍馬屁的功夫厲害的很!”
轉悠著又遇到幾個工人,邢師傅的哥哥對這里也熟悉的很,大部分都能說出來來歷來。廠子里沒活兒,現在還在這里轉悠的,除了邢師傅這樣的技術大拿,剩下的就是有點關系,掛個什么設備維護之類的名義,多多少少還能領工資的。其他的人早就去街頭開三輪車拉客去了…
就這么個小破廠,人際關系也是復雜的很。讓燕飛想起來了那個‘帶槍’去自己養牛場的采購經理來,怪不得會倒閉呢!人們天天都想的不是怎么干好活兒,怎么把企業搞好,都忙著勾心斗角,企業不垮臺才奇怪!
邢師傅不但對這些機器了如指掌,連價格都是明白,什么是必須的什么能用人工代替的都清清楚楚。其他的燕飛倒是無所謂,就是那價格讓他聽得有些咋舌。
還是邢師傅的哥哥看的明白,在旁邊道:“別聽他那價格,你就把這價格按零頭算都行。就這么些破機器動不動幾千上萬的,純金的啊!燕老板放心,回頭咱們自己聯系買,私人廠買這些機器便宜得很…”
龐發立刻明白了,點點頭:“那能在他們廠里找到機器設備生產廠家的聯系方式嗎?”
“能!肯定能!廠子現在這個樣兒,就剩這么個破架子了,四處透風,什么秘密都不是秘密了。回頭我找個熟人買包煙這些東西都能打聽出來!”邢師傅他哥哥一口就包攬了下來。
就是邢師傅在旁邊聽到他哥哥這么說,還有點不樂意:“哥你怎么說話的呢!現在廠里的工人都等著的,什么時候有資金就能開工的!”
“這話你自己信嗎?”他哥哥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留。“你要是抱著這想法,那我和燕老板就走了,你慢慢等著開工了。回去你還指望小易他媽在路口攤煎餅養活你啊?”
邢師傅頓時就不說話了,那剛挺直了點的腰又微微地探了下去…
龐發笑著打岔道:“我們現在過去請邢師傅幫幫忙,要是能長遠那我們肯定都歡迎。要是這邊廠里真開工了,他想回來我們也不會不讓他回不是?咱們這都是自己人,好說的很。”
其實是眼看著這老實人盯著那些機器都是戀戀不舍的,真不想再讓這老實人難堪了…
至于說開工,反正縣里這些年大大小小的幾個企業,一個一個倒下去,順勢就躺下去睡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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