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林沒能扛住老官僚王舒越的一擊,乖乖的交代了自己收受投獻之事。
五百畝土地,幾乎涵蓋了那個村子的九成。
“黃林就是王甸村出來的,考中秀才之后就搬到了城中,五百多畝土地只是其中的一項收益,他還在一家車馬行掛名,每年能入賬些銀錢。”
這人不要臉皮了呀!
朱瞻基都為之側目,要知道掛名車馬行,那就是文人行商賈事。
方醒解釋道:“你得知道,這等投獻之事絡繹不絕,那些有資格的文人都會挑三揀四,畢竟不能弄太多招人耳目,所以王甸村的算是近水樓臺,這是合則兩利。”
“只是卻把賦稅轉到了黃林家。”
朱瞻基對這等手段是深惡痛絕,這分明就是讀書人在和國家爭奪賦稅,哪朝哪代有這種道理?
這就是隱性兼并土地,而且只要經歷幾次災荒之后,那些交不起佃租的農戶自然只能把土地給了這些讀書人,然后用比賦稅低些的代價繼續種植自己的田地,只是換了個交稅的主人罷了。
只是現在如何處置黃林卻成了個問題,如果是按照收取投獻來處置,那周毅的死就只能歸咎于那幾個動手的村民。
這個案子具備了關于投獻土地的一切代表性,所以朱瞻基也很慎重。
他召集了金陵六部的尚書來商議,最后的問題卡在那些動手的村民是屬于黃林的人,還是自然人的身上。
如果承認他們是黃林的佃戶,那么就承認了投獻的合法性。
這個很難做出取舍!
朱瞻基和尚書們有些發愁和憤怒!
方醒在陪著莫愁,順便做玩具。
地上擺放著幾只木制的小動物,方醒正在用細砂紙打磨著,不時用手指去摩挲一下。而莫愁就坐在他的身邊,撫著肚子在微笑看著。
方醒打磨好了一只小馬,然后放在地上搖晃著,對莫愁說道:“等我再做個馬鞍,到時候讓孩子坐在上面搖晃,肯定美滋滋。”
莫愁看著方醒的側臉,心中突然涌起了柔情,然后摸著肚子道:“你爹可喜歡你呢!給你做了好些玩的。”
方醒說道:“這孩子以后要注意些,到時候時不時的讓人送到書院…罷了,多此一舉,到時候你就去書院說一聲,再給費石傳個話,有人護送你們母子去京城。若是不放心,就讓人去京城找我報信,我派家丁來接你們。”
莫愁的眼中多了憂慮,方醒笑道:“我說過了,到時候隨便你,你要在京城另找地方居住也好,只是方便我去看你們母子,不然一南一北,你讓我如何能放心?”
莫愁垂眸,睫毛微微顫抖著,她不想去北平,可孩子的未來不是她一個女人能做主的…
“別擔憂,北平冷,可金陵更冷,而且是透著骨子里的冷。”
孕婦的情緒波動不能太大,安撫好莫愁后,方醒去了朱瞻基那里,卻看到一個郁郁的太子。
“愁什么呢?”
方醒的手做多了活,有些要起泡的意思,他用一塊布包著冰塊冷敷著。
朱瞻基說道:“罪責能不能也算在黃林的頭上,這個很頭痛。”
方醒想了想就知道了朱瞻基的顧慮,他活動著手腕道:“要清理投獻的風聲早就放出去了,黃林難道不知道?”
朱瞻基一拍桌子,恍然大悟道:“是了,此事黃林做錯在先,又抱著僥幸拖延,而且那些農戶多半知道消息后會去請示他,那么他是怎么做的?”
方醒說道:“他若是奉公守法,那自然是勸那些人各自收回土地,可他卻沒有,而且…那些農戶敢于動手的底氣是什么?”
方醒的暗示很直接,朱瞻基點點頭,然后叫了人去刑部傳話。
黃林覺得自己很倒霉,中舉后收取投獻,在洪武朝之后就漸漸的蔓延了,已經成了潛規則。
可他覺得自己倒霉就倒霉在下面的佃農打死了來清查的小吏,自己被當做了典型。
收取投獻是什么罪名?
黃林在牢里想了半晌都沒想到,但卻不慌不忙。
整個大明收取投獻的有多少人?
如果重處,那些涉及此事的人會如何的恐慌?
而且這些人可以稱為大明的中堅力量——士紳,官員!
想清楚之后,等再次過堂時,黃林就顯得從容不迫。
方醒作為代表來旁聽審案,這是在表示對死者周毅的關注。
“帶人證。”
王舒越親自審案,自然不會和那些官員一般。
黃林有些愕然,不知道所謂的人證是什么意思,等看到被帶進來的十多人時,他不禁懵了。
隨后的問話直接讓黃林的心落到了谷底。
“你等確定去問過黃林?”
“是的大人,小的當時去了黃家,那管家聽了小的話,就說去請示黃老爺,等回來時就說是黃老爺說的,這事就是一陣風,做樣子給人看的,讓小的們回去安心種地,莫要管。”
“后來有官府的人去村里問過話,小的們就怕了,又去了黃家,管家還是請示了黃老爺,說莫管,沒人敢動…”
說話的那個老人是村里的老人,他指著黃林說道:“最后還說…再有官府的人來,打出去就是了,黃老爺自然會去衙門里說話。”
“學生冤枉…”
黃林急忙拱手道:“大人,這些人串通一氣來污蔑學生,請大人明察。”
此事難就難在證據上,可王舒越卻絲毫不見愁容,冷笑道:“帶了他家的管家來。”
黃林身體一抖,回身看到自己的管家被押解進來,頓時面如死灰。
沒有什么意外,更沒有出現硬漢。
當王舒越問話后,黃家的管家麻利的確認了村民的話,然后就開始了…
“大人,去年黃林讓小的去李寡婦家威脅她,說是再不把她女兒送進黃家,回頭就讓人砸了她的攤子…”
“還有前年,黃林讓小的…”
王舒越眨巴著眼睛,不是他見識少,而是當著科學的創始人方醒的面,被他聽到了一位‘國朝精英’的犯罪記錄。
黃林聽著這些‘吐槽’面色大變,冷汗順著臉上往下淌,他用袖子擦了一下臉,吸溜了一下鼻子,正色道:“大人,學生家出了刁奴,這人說的學生全都不知道。”
王舒越只想捂臉,以表示對黃林無恥的佩服。
方醒作為朱瞻基的代表來旁聽,這時候就該發話了。
“王大人,證據很好找,只需查那些錢到了哪里就知道了。”
管家一聽急忙說道:“大人,那些錢黃林都收在了書房南向墻壁里的暗柜里,用了一幅字畫遮擋著。”
方醒一聽就樂了,就沖著黃林挑眉道:“黃先生可還有什么說的嗎?”
黃林大汗淋漓的道:“大人,學生…學生…”
只要找到暗柜,這便是鐵證!
王舒越喝道:“拿下他!”
隨后再無懸念,王舒越當即把黃林定性為藐視律法,挑唆農戶殺人。
這罪名…
方醒回去給朱瞻基說了審案的經過,朱瞻基很是無奈。
“這些人為何膽大如此呢?”
“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是人上人,律法之外的人,所以自然膽大。”
朱瞻基皺眉道:“此風不可長,若是任由蔓延,幾十年之后,怕是大明上下都要開始糜爛了。”
方醒心中暗道:可不是嗎?大明的國勢就是隨著這個群體的不斷膨脹壯大而不斷衰退,等到了崇禎帝時,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無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