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
馬興失態的喝問道,那看著垂垂老矣的身體里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一把就揪住了來人的衣領。
來人從未見到過這樣的馬興,只得把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方德華!解縉想不出這樣的陰損招數,肯定是方德華!”
馬興的幾位友人也是面鐵青,其中一人道:“此事若是處理不好,陛下的心里面可就有疙瘩了。”
大明不許生員議政,可今天這種堵門的行為,實際上就已經是在議政了,而且是干政。
意識形態的爭斗同樣屬于政治范疇,因為它將影響到后續的朝政發展方向。
“走!趕緊走!”
馬興想起朱棣那雙冷漠的眸子,渾身一顫,就叫人更衣。
可衣服才剛換好,又有人來了。
“大人,知行書院的人都走了。”
“啥?”馬興瞪大了眼睛,氣急敗壞的道:“走了?”
“走了,他們在那站了一刻鐘多一些就走了。”
馬興的身體一松,旋即又怒道:“是誰讓那些學生去堵書店的?誰?”
來人擦去臉上的油汗,垂首道:“廖大人今天一直都在國子監里,查了半天,都沒查到是誰領的頭,只知道有人喊了幾聲,然后就慢慢的擴散開了。”
馬興已經無語了,這事如果能找到源頭,那么他還可以用有人蠱惑學生的理由來推脫國子監的責任。
可現在怎么推脫?
當消息傳進宮中時,正好是朱棣讓那些學士們各自回去的時候。
才走出大殿,胡廣就聽到錦衣衛的人在里面稟告著此事。
“…國子監的學生先去堵了金陵各家書店的門,不許他們把興和伯的書擺在外面賣,然后解縉帶著知行書院的師生去堵了國子監的大門,拉了個橫幅,寫著….”
“寫著什么?”
朱棣的聲音聽著不大愉快。
“寫著…今日堵書店,明日堵…,下面就沒有了陛下。”
里面一陣沉默,胡廣對著群臣揮揮手,大家趕緊就各自散去。
楊士奇苦著臉道:“胡大人,方醒這一招夠狠的,這下國子監怕是要坐蠟了。”
胡廣忍著憤怒道:“誰讓他們去堵書店的?馬興呢?廖斌呢?這兩人是不管事嗎?”
楊士奇道:“今日國子監休沐啊!”
胡廣這才想起此事,他嘆道:“今日我等本該也休沐,可陛下一聲令下,咱們還得照常上朝,可國子監呢!這些人難道就不能安生些嗎?”
楊士奇嘆道:“這下子陛下的心里面估計得有疙瘩了,馬興要是聰明的話,應該馬上就來請罪。”
胡廣哼道:“此人最擅長的就是忍,不來才怪!”
果然,兩人才回到值房,就聽說馬興已經來了。
過了沒多久,有人就來報信:“胡大人,楊大人,國子監的馬大人被陛下呵斥了,命他回去整頓國子監,取消國子監半年的休沐。還有…還有興和伯也來了。”
呃…這是要當著陛下暴打馬興一頓嗎?
可沒等多久,又有人來報:“大人,興和伯在書店的外面貼了告示,那兩本書降價了。”
臥槽!這是組合拳啊!
一拳把國子監打的暈頭轉向的,第二拳更是讓那些潛在的購買者都趨之若鶩。
書籍不是一般人能買得起的,就算是方醒壓縮成本,可很多人依然是要節衣縮食才能買得起那兩本書。
這是釜底抽薪啊!
好凌厲的手段!
胡廣和楊士奇面面相覷,心中凜然。
方醒看著馬興那張到死不活的臉,真心的想一拳把他打爆!
可朱棣就在上面,而且正在發飆中。
“無能!無恥!”
兩個詞打的馬興暈頭轉向的,可還沒完,朱棣脖子上的青筋彈了彈,喝道:“居然還查不出是誰在鼓噪,那朕要你何用!”
“臣罪該萬死…”
馬興只能跪地請罪。
朱棣瞥了方醒一眼,沉聲道:“你這是唯恐天下不亂!”
方醒無辜的道:“陛下,臣只是覺得國子監的學生們號召力太強大了,居然只是簡單的串聯一下,整個金陵城中的書店幾乎都做不成生意了,陛下,臣這是擔心他們哪天會把臣家給堵住了,到時候臣無法上朝,那不是大罪嗎!”
無恥!
馬興在心中大罵著方醒的無恥:你分明就是暗指國子監,不,你是在暗指讀書人以后會結成一個團體,遇到不合心的事,就會一窩蜂的跑去堵門。
甚至會干出些…的事來!
方醒振振有詞的道:“陛下,當年太祖高皇帝說過,天下事天下人均可說得,就是生員說不得,太祖高皇帝英明,當然是有理的。”
臥槽尼瑪!
馬興差點就吐血了!
這哪就能扯上祖制了?
而且據說那天議鹽政的事,就是你方醒反對祖制!
大太監在邊上微微搖頭,覺得馬興想要挑戰方醒,真的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方醒反對過祖制,但那是站在對大明有益的立場下。而你馬興自己作死,讓學生們卷進了一場不該卷入的爭斗中。
這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聚文堂的外面圍攏了一圈人,陳三立看了一眼,然后讓人去讀出來。
這是方五帶人剛貼上去的,陳三立想起上次對自己趾高氣昂的尚云都被拿下了,所以根本就不敢拒絕,看都不敢看。
“想識字嗎?那就買一本方學字典。”
“想了解世間的奧秘嗎?那你先得買一本數學!”
“從即日起的七日內,這兩本書降價三成!走過路過千萬別錯過,七日后再也找不到這等好機會了!”
有人在告示前念完后,陳三立就疑惑的道:“那些讀書人都齊齊反對方學,難道還會有人買嗎?”
他的伙計也是摸不準的道:“掌柜的,您看那幾個讀書人,都一臉的藐視呢!肯定不會買的。”
是啊!
陳三立覺得方醒的這一招白費了,而且會讓人覺得方學就是不值錢的學問,誰會買?
“我買!”
一個穿著補丁衣服的男子走進來,問了價錢之后,就小心翼翼的從衣襟里摸出一個袋子。
銅錢,全是锃亮的銅錢,可見主人是經常撫摸清數。
這些錢一看就是存了許久,男子憨笑著數了三遍,這才問道:“掌柜的,可夠了嗎?”
陳三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親自去收錢,卻道:“多了十個銅錢,你且收回去。”
“哦,那謝謝掌柜的了。”男子憨笑道:“小的就是蠢笨了些,所以攢了許久的錢,就是為了給家中的孩子買興和伯的書,好自學呢!”
“等小的兒孫長大了,肯定會聰明的,不說能趕上興和伯,可好歹能算賬也不錯啊…”
男子接過兩本書,小心翼翼,就像是保護著珍寶般的用油紙包起來,放進懷里。
陳三立有些懵了,他看著店里已經多了許多人,大多都是穿著簡陋,甚至是破爛,而且都是奔著這兩本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