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有些沉寂,大家都被方醒突然的反對和爆發鎮住了。
朱瞻基放在身側的拳頭緊緊握住,他想起了方醒以前說過的豪商不法,豪商無國,心中殺機頓生。
朱高熾依然是彌勒佛般的坐在朱棣的下首,心中微微一動,就問道:“興和伯此言可有依據嗎?”
方醒說道:“有,臣在揚州府查抄鹽商家時,財物之多,戶部那里有記錄。其次山/西本就產糧,而且解州產鹽,也就是說,山西的鹽商只需把官府收納的糧食運到不遠的大同鎮就可獲取鹽引,然后回去就可輕松的把錢給掙到手了。”
“這不是鹽商。”方醒譏笑道:“這是運輸商人,而且是在投機。如果僅憑運送就能獲取巨額財富,那臣為在邊關用性命在保衛著大明的將士們感到不值!為在朝堂上兢兢業業操勞的官吏們感到不值。”
“而且那些鹽商積累了大量的財物不知回報,整日驕奢逸,揮金如土,這樣的商家,難道還能指望他們對大明有何益處嗎?”
金幼孜皺眉道:“興和伯是否危言聳聽了?”
大明的鹽商從明初就開始了發財之旅,可至今還沒看到有什么勢力膨脹的趨勢。
方醒說道:“此一時彼一時,此時我大明國勢如日中天,那些豪商蟄伏享受,可若是有機可乘,他們自然不介意尋求能給他們更大好處的主子!”
殿內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方醒的這個預測給弄暈了。
朱棣沉聲道:“興和伯可有實證。”
沒有實證你敢放出這等話來,明天彈劾的奏章將會把朱棣淹沒。
他有屁的實證!
包括夏元吉都是這般想的,覺得方醒有些過了。
“陛下。”
方醒不慌不忙的道:“臣在揚州府時,那幾家鹽商堪稱是豪奢,抄家的結果也顯示他們并不缺錢,可他們為何還要去弄私鹽?”
大明對私鹽販子歷來都是從重處置,可那些鹽商在不缺錢的情況下,居然還要冒著掉腦袋的危險去販賣私鹽。
這是為何?
“人心不足!”
方醒斷然道:“有了一萬兩銀子,那他們就會想著兩萬兩,三萬兩,就算是家有百萬,他們依然不會滿足,這是人性。”
看到金幼孜一臉的不以為然,方醒就刺了一句:“有不想當尚書的官吏嗎?”
此話一出,殿內的大佬們都有些不自然。
這個方醒,居然拿大臣來做例子,這不是當面羞辱人嗎?
“當大明不能滿足他們的私欲時,只要給個縫隙,他們就敢走私塞外。兵器、糧食…沒有他們不敢走私的東西!”
這次連胡廣都為之側目了,他沉聲道:“陛下,豪商,特別是靠近邊關的豪商,他們走私軍械糧草,這是有的,所以興和伯之言,臣認為有其可取之處。”
這就是胡廣,他會和方醒爭奪道統,可在大是大非上卻會摒棄這些爭執。
金忠馬上補充道:“陛下,從太祖高皇帝以來,商人走私塞外屢禁不絕,興和伯所言甚是。”
朱棣微微點頭,他何嘗不知,可大明需要穩定的財源,如果不用鹽商,那用什么?
金幼孜察言觀色后,朗聲道:“興和伯,可大明之大,如若沒有這些鹽商,那靠什么把鹽送到千家萬戶?”
這是一個問題,每一個百姓都需要鹽,如果不能及時有效的把鹽送到各地,那后果不堪設想。
朱高熾微微一笑,他知道此事難不倒餿主意層出不窮的方醒。
可方醒卻只是給了朱瞻基一個眼神。
這時候你得亮出自己的政治立場,否則你永遠都是一個在群臣眼中沒有長大的皇儲。
而朱棣顯然也樂意在這種時候看到自己孫子的表現,所以他就對著朱瞻基鼓勵道:“瞻基,你來說說。”
至于朱高熾,他的政治能力已經從靖難時就展露無遺,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來顯擺。
朱瞻基沉聲道:“皇爺爺,孫兒覺得…為何不能官營呢?”
所有人都被朱瞻基扔出的這枚炸彈給炸的頭暈目弦。
明朝以前,鹽鐵都是官營,也是一項重要的財源。
可當年大明初創時,整個國家就像是一間破屋子,四處漏風,除去兵鋒強盛之外,一無是處。
那時候的邊關缺糧,如果官方自己運送的話,代價太大,所以朱元璋就果斷的引入了民間資本,也就是開中法。
開中法在明初很好的紓解了因財力不足而導致邊關缺糧的問題,對大明邊關的穩定提供了物質基礎。
時至今日,就算是廢除了海運,可在運河開通的情況下,開中法這種模式已經落后了,只能便宜了那些商人。
可這是祖制啊!
所有人都眼觀鼻,鼻觀心的不敢說話。
上面的那位大老板可是以維護祖制為‘己任’,鹽政他會變更嗎?
朱棣面無表情的看著御案,良久才道:“此事再議。”
眾人躬身送走了朱棣一家三口,正準備離開時,胡廣卻囑咐道:“今日之事不可外泄,若有泄露,本官定要稟告陛下處置!”
方醒心中一動,對胡廣拱拱手,然后才出了大殿。
夏元吉幾步跟上方醒,喜滋滋的道:“德華,若是能官營,那我大明可就多了一個大進項,本官的日子也要好過多嘍!”
方醒點點頭道:“此事還得看陛下的意思,不過…臺階啊!”
夏元吉心知肚明的道:“此事若是成了,對各部都有好處,所以群策群力當是不難。”
方醒呵呵道:“國事與私事,希望大家不要把儒學當成了國事。”
夏元吉微微一嘆,不再說這個話題。
還沒出皇城,方醒就被梁中追上了。
“興和伯,殿下說了不法二字。”
方醒心領神會的道:“你回稟殿下,這么處置再恰當不過了。”
回到家中,方醒找來了解縉。
解縉聽了此事也是沉思良久,然后才說道:“德華,晉商本不出色,只是開中法之后,他們借助著本地產糧和產鹽的便利,沒用多久就積蓄了大量的錢財,然后又摻和到了兩淮。”
“這是想壟斷嘛!”
方醒分析道:“解州的池鹽在北方占據了重要的份額,這就是北鹽。而兩淮地區是南鹽,晉商的目的很清楚,那就是想壟斷大明的鹽業,到了那時…”
解縉也有些驚怖的道:“到了那時,晉商的實力之強大,朝堂還能控制他們嗎?”
當然不能!
方醒說道:“到了那時,朝中的學士,各級官吏都有他們的代言人,這大明就成了商人帝國。可這些商人偏偏沒有屬性,在他們看來,只要有需要,改天換日也只是尋常…”(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