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杜迪安派人將所有知名的星象師、占卜師傳喚過來,聚集在帝宮大殿中,讓他們根據自己和海利莎的生辰、星座和姓名、年齡等條件進行占卜推算,選擇結婚吉日。
雖然他不信這些牛鬼蛇神,但如今心情舒暢,他希望能收到全天下的祝福,將這些事情交給其他人去辦,盡管要遵守俗禮,過程繁瑣講究,但轟動喜慶,能增添他的喜悅之情。
等這些星象師和占卜師去推算后,杜迪安又叫來自己栽培的使徒,讓他們去海利莎說的地點,去找尋那治療行尸的奇異花草。
等事情都吩咐完,杜迪安便回到海利莎居住的宮殿,形影不離陪伴。
婚禮的日期很快就定了。
半個月之后。
杜迪安算了算時間,災雨季尚未過去,又詢問了氣象臺那邊,半月后倒是沒有大雨,天氣晴朗,這些多半也在星象師的調查當中。
不過氣象未必完全準確,畢竟風云莫測。
隨著王命詔告天下,整個皇城處處都是張燈結彩的喜慶氣氛,提前布置各處街道,普天同慶,天下大赦,其他巨壁里的罪犯也都沾光,但凡是判罰百年以下期限的,全部赦免,死刑犯也轉為有期徒刑,只有一些窮兇極惡的暴徒,仍關押在大牢里,不見天日。
但帝王圣詔傳遍天下時,所有人都知道,這位神秘強大的帝王,終于找到那位他搜尋多年的愛人了。
盡管海利莎沒有現身在世人面前,但眾人對海利莎的印象并不陌生,即便有些人遺忘了,但等周圍人翻出曾經公告天下的通告時,很快便回想了起來。
“終究還是要來了…”
海凡納巨壁中的一座古老城堡里,黑色西服的瘦長中年人眺望著遠方,輕嘆了口氣,眼中有些哀傷。
在帝都中。
眾多權貴世家已經秘密籌備,考慮贈送禮品的事。平時這位大帝油鹽不進,無法阿諛奉承討好,如今卻是天賜良機,哪怕是大出血一次,也要拼盡全力。
盛大的婚禮籌備下,是無數權貴、富豪的暗流涌動,藏于陰影中的爭斗較量。
“陛下,我們去到您說的那處地方,并沒有找尋到什么花草,也沒有什么巖石小島…”前去找尋奇花異草的使徒回到帝宮中,向杜迪安匯報。
杜迪安聞言頓時一怔,目光微微抽動了一下,凝視著他,道:“你確定?”
這使徒只覺周圍的空氣似乎瞬間凝固,有種不寒而栗的恐懼感,似乎頭頂上方正有一只惡龍在虎視眈眈,他心臟怦怦狂跳,幾乎要跳出喉嚨,顫聲道:“陛下,屬下反復調查過,千真萬確!”
“難道是被海域魔物摧毀了?”杜迪安眉頭皺起,喃喃自語道。
使徒猶豫了一下,低聲道:“陛下,我們也想過這一點,后來深入調查了附近的海域,以及走訪了附近經常冒險的探險隊,他們都說,那里以前并沒有什么島嶼…”
“閉嘴!”杜迪安低喝一聲。
使徒胸口仿佛被什么東西擊中,跪著向后滑出一段距離,噴出一口鮮血,匍匐在地,面色已經煞白,眼中更是有濃濃的恐懼,連嘴角的血跡都忘了抹去,慌忙磕頭:“屬下該死,屬下該死,請陛下恕罪…”
“滾!”杜迪安怒斥道。
使徒不敢多待,連忙跪著倒退出了帝宮大殿。
杜迪安面色陰沉下來,坐在王座上,眼眸閃爍不定,似乎在思考,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捏動,發出咔咔地聲響,過了片刻,他似乎下定決心,猛然站起,身體一晃,消失在大殿中。
數十分鐘后,渤海上空。
浩瀚的深藍海域一望無際,海面上漂浮著一些巨型海獸的尸體,已經死去多時,尸體膨化腐爛,散發著沼氣,吸引大量的尖爪海鳥啃噬駐足。在海面遠處依稀可見一艘巨輪,駛向遠處。
在深藍色的海域中,隱隱可見一些暗影晃動,隨著海面的波浪搖晃,不仔細看還以為是波浪晃動的暗影,實則卻是疾速游躥而過的猙獰黑影。
濃濃的腥臭氣味,隨著海風撲面而來。
海域魔物對海洋環境的破壞,不亞于人類對陸地的污染,如今的大海腥臭無比,早已不知浸泡了多少鮮血在里面。
“嗯?”
杜迪安左右望去,并沒有看到什么島嶼,他沉著臉,一頭撞入到海水中,頓時看見水底深處暗影游動,距離最近的百米外是一條細長如蛇,十多米左右的粗壯暗影,朝他急速游了過來。
杜迪安連它的面貌都懶得注意,便將目光投向別處,不等那海怪靠近,便從手臂中彈射出一道細長利刃,噗地一聲,將那海怪的腦袋擊中,余力不減,將其身體完全劃開,當場分尸。
“沒有島基…”他皺著眉頭,不停朝海底沉去。
十多分鐘后。
一道身影從海面破水而出,掀起巨大波浪,在半空中驟然止住,隨即向一顆炮彈般朝遠處急速馳去。在他剛飛離這片海域時,那掀起的波浪落下,卻有大量鮮血像火山巖漿般翻涌而出,緊接著是大量海怪的尸體隨之浮出海面,又隨著浪濤沉了下去。
海水被染紅…
距離婚禮的日子越來越近。
最主流的新聞頻道每日直播婚禮進程,不少平日里難得一見的權貴也都露面,也有一些人們喜愛的各界明星,也都發表了祝賀。
許多人在為婚禮當日的入場請柬而爭奪,但注定了這些請柬只會發送到一些手握實權的權貴手里,其他人只能在外場觀望。
杜迪安將事情全都交給下面的人去辦了,自己則每天帶著海利莎四處游玩。
他們逛完帝都逛巨壁,逛完一些旅游名景的巨壁,就在荒野中漫步,懷念著曾經的時光。
這一日。
在一座專門以旅游為發展的巨壁中,一處修建極其講究的酒樓里,杜迪安和海利莎吃著這里的本地美食,海利莎也吃得津津有味,雖然她的身體依然是行尸,但杜迪安用他的力量幫她構造了全新的人類味覺和腸胃,并且在這些組織外面加了一層保護膜,不受其他器官里面的病毒感染。
在吃喝方面,海利莎已經能再次體會到當人類的樂趣了。
“再過三天我們就結婚了,我們真的不用去看看流程么,萬一到時什么都不懂,會不會丟人了。”海利莎用小勺吃完面前像果凍般的精致點心,臉上紅撲撲的,帶著喜悅,又有些擔憂地向杜迪安說道,她的話里帶有幾分小女生的嬌氣,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已經卸下了曾經那位女戰神的冷酷和剛直,越發柔美起來。
杜迪安望著她臉上發自內心的笑容,眼眸中有一絲恍惚和出神,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笑了笑,道:“這些流程我都知道,就算要學,最后一天去彩排走一趟就是了,沒什么復雜的,我們什么困難沒經歷過,還怕這點小事?”
海利莎吐了吐舌頭,道:“我面對魔物都沒這么緊張過。”
“有我呢。”杜迪安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小手,似乎思考了一下,凝眸望著她道:“你的記憶恢復有些蹊蹺,我想察看一下具體原因,你愿意讓我翻看你的記憶么?”
海利莎一怔,似乎沒想到杜迪安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她臉上的笑容慢慢散去,微微蹙眉,直視著杜迪安的雙眼,“你懷疑我?”
面對她這雙純澈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目光,杜迪安忽然心臟抽動了一下,他隱隱感覺自己似乎做錯了什么,但話已經出口,他心里的憂慮不得不解決,否則始終是一個疙瘩,他深吸了口氣,認真地道:“我不是懷疑你,我派人找過你說的那處奇花異草的地方,但那里并沒有什么島嶼,我懷疑你的記憶出現問題,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恢復記憶的事只怕是別有隱情。”
海利莎凝望著他,過了片刻,才慢慢點頭,道:“你考慮的也有道理,如果我的記憶出現問題,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察看吧。”
杜迪安松了口氣,心中又有幾分莫名失落,見她已經做好準備,當即不再多說,伸手輕撫在她的額頭上,一道尖觸刺入到她的額頭中,連接上記憶。
剎那間,大量的記憶在視線中快速跳動,如浮光掠影。
杜迪安看到了海利莎出生的時候,從出生到長大,一生忙碌,為家族拼命,肩負圣女的職責,卻屢屢被妹妹陷害,他還從她的記憶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變成行尸后的記憶。
雖然行尸沒有意識,但行尸的雙眼卻像攝像頭一樣,將生活記錄了下來,此刻都能翻閱得到。
很快,杜迪安看到了海利莎記憶中的島嶼,采集奇花異草后,意識復蘇,曾經變成行尸后的第二意識被復蘇的記憶擊潰,直至徹底被占據。
然后便看到她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在山林荒野間穿梭,后來遇到冒險者,打聽到如今人類社會的面貌,也打聽到自己的存在,卻因自慚形愧而不愿踏入人類城市,一直居于荒野…
一生的記憶,一瞬間看完。
杜迪安的手抬起,感覺恍如做夢。
在海利莎的記憶中觀看了幾十年,但現實卻只過了極短的時間。
他集中心思,慢慢整理那些斷斷續續的記憶和一些比較模糊的記憶,這些模糊記憶是受到創傷所致,已經記不清了。
海利莎也慢慢睜開了雙眼,眼中有些迷惘,表情跟杜迪安有些相似,她莫名地忽然發怔了一下,然后呆呆出神,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表情收斂。
“怎么了?”杜迪安雖然在整理海利莎的記憶,但心思依然停留在海利莎身上,注意到她表情有異,連忙問道。
海利莎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恍惚,過了一會兒才恢復正常,搖頭道:“沒什么,可能感覺到有些不舒服吧,你已經看完了么,有沒有找到什么疑點?”
杜迪安見她問起,微微搖頭,道:“看是看完了,但明顯的疑點還沒有找到,不過要說值得推敲和懷疑的地方,倒是有不少,只是你有不少記憶缺失了,我也不確定。”
“哦…”海利莎情緒有些低落下來。
杜迪安見狀連忙安慰道:“別的我不確定,但有一件事我是可以確定的,你就是你,是真正的你!”
海利莎愣了愣,“什么?”
杜迪安笑了笑,沒有詳細解釋,心中暗想,這世上具備造物能力的人,似乎也只有自己一個,看來是多慮了。
這一段插曲很快過去。
杜迪安繼續帶海利莎到處游玩,只是一路上海利莎的情緒明顯不高了,雖然面對杜迪安的笑容,也抱以歡笑,但明顯看出是附和。
“有心事?”杜迪安向她問道,心中有一絲懊悔,冒然察看她的記憶,如果換做是屬下或別的人倒還好,不用在意別人感受,但海利莎是自己的愛人,連記憶都被翻看了,也就毫無隱私可言,這是非常不尊重的一種行為。
海利莎微微搖頭,沒有說話。
杜迪安帶她游玩了一會兒,見她興致不高,便沒再到處瞎轉,帶她回到了首都的帝宮中。
吃晚飯時,海利莎默默不言,杜迪安找了幾個笑話逗她,也只換來一個牽強的微笑,讓他心中既難受又糾結,更多的是懊悔。
“我們的婚禮,能不能讓我挑選場地?”海利莎沉默良久,忽然說道。
杜迪安一怔,見她總算愿意開口說話了,想也不想地道:“當然可以,這是為你準備的婚禮,你想怎么辦就怎么辦!”
“真的?”海利莎看了他一眼,便又避開他的目光,低頭夾菜,道:“我不喜歡這么轟動的婚禮,萬眾矚目,感覺像耍猴一樣,我只想安安靜靜的,只有我們兩個人在一起,行么?”
“呃…”杜迪安愣了愣,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要求,想了想,忽然發現婚禮是自己一手操辦吩咐的,似乎也沒有征詢過她的意見,沒想到她原來不喜歡這樣的婚禮,難怪這些天一直都很緊張。
他心中一陣愧疚,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說道:“當然可以,只要是你喜歡就好,我是為你辦的,不是為這個世界辦的。”
“可是請帖已經發出了…”
“沒事,我一句話的事就能解決,他們不敢多說廢話。”杜迪安說得十分霸氣,男人都喜歡在女人面前彰顯自己的強大,連他也不例外。
海利莎凝眸看了他一眼,燈光倒映在晶瑩的眼眸中輕輕晃動,十分明亮,她輕聲道:“如果有一天我讓你放棄你手里的權利,你愿意么?”
杜迪安笑道:“當然愿意,我不是跟你說過么,這整個天下,也比不過你一根手指,如果能博你一笑,傾盡天下又如何?”
海利莎凝望著他的雙眼,片刻后慢慢收回,低頭,將椅子挪到他身邊,腦袋輕輕倚靠在他肩膀上,道:“我欠你的太多了,永遠也無法償還。”
“那就用一輩子償還。”杜迪安將她攬住,笑道:“我會讓你也成為神,永遠償還。”
海利莎沒再說話,靜靜依偎。
夜色靜謐,二人身邊卻十分溫馨。
婚禮并沒有取消,只是杜迪安和海利莎沒有參與,王公貴族們依然到場喝酒慶祝,由于提前得到消息,他們也并不吃驚,反而其樂融融,一片歡慶和氣,即便是曾經明爭暗斗的對手,此刻也都舉杯相飲。
奢華到極致的婚禮現場直播到世界各地,無數少男少女們望著那夢幻般的畫面,感覺自己似乎也墜入了愛河,對愛情更加向往。
而這場婚禮的兩位主角,卻在一處荒無人煙的荒野之地。
這里是一片火山群,不過都是死火山,這里寸草不生,荒無人煙,也沒有魔物棲息,冒險者也不會來到此處探索,安靜無比。
在其中最為高聳的一座火山口處,兩個螞蟻般大小的身影手牽手,在這里漫步。
除了地面荒涼之外,這里的風景還是十分美麗的,視野開闊。
一步,兩步,三步。
杜迪安陪著海利莎在這里散步。
他們今天都打扮了一番,海利莎穿上了中式旗袍婚禮服,鮮艷的紅色,上面有紫色的刺繡,襯著雪白的肌膚,越發美麗。
在她頭上佩帶著金色鳳冠,嵌著一顆顆頂級深海寶石,奢華至極。
牽著她的杜迪安臉上也沒了胡渣,非但如此,面目也大有改變,從原先的中年人模樣,變回了曾經的少年模樣,劍眉星目,雙眼明亮,穿著一身特別定做的西服,翩翩俊朗。
“如果這個世界只剩下我們兩個,你會覺得孤單么?”海利莎偏頭望著她,眉目間帶著溫柔的笑容,眼眸似乎能融化出水。
杜迪安露出一個帥氣笑容,道:“只要有你在就不會。”
“我也這么覺得。”海利莎一笑,將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十分依戀。
杜迪安也靜靜站著,像一根柱子,讓她倚靠。
“你好像還沒有正式向我求婚。”忽然,海利莎抬起頭來,扁嘴說道。
杜迪安一愣,啞然失笑,但很快表情一正,將她扶直站穩,隨即退后一步,單膝跪地,抬頭四十五度角,仰望著那張美麗無暇的溫柔臉頰,“海利莎小姐,您愿意嫁給我么?”
說話間,手里從西裝口袋中掏出一個盒子,從里面取出一枚獨一無二的特制戒指遞出。
海利莎的目光在這顆價值一整座巨壁的婚戒上只停留了一瞬,便轉移到了杜迪安的臉上,眼眸中泛起淡淡的水霧,但很快便深吸了口氣,將眼眸中快要溢出的淚水壓了下去,展顏笑道:“我愿意,非常愿意!”
杜迪安笑了,只覺此生從未如此幸福過。
他伸手捂住她的纖手,低頭仔仔細細,又無比小心地將婚戒給她帶上。
等抬起頭時,看到的便是海利莎強忍淚珠的幸福表情。
杜迪安目光溫柔,輕聲道:“我愛你!”
“我也愛你!”海利莎眼里的淚水決堤,一下子撲倒他懷里,雙手環繞,摟住了他的脖子,緊緊抱住,“我真的很愛你,很愛很愛你!”
杜迪安沒想到她的回應如此強烈,心中被觸動,將她緊緊抱住,用此生從未有過的認真語氣一字字道:“我也很愛你,我這一生,絕不負你!”
說完,他感覺懷里的柔弱身影輕輕顫動了一下。
“我…”海利莎微微張口,聲音在杜迪安耳邊,帶著哭腔。
杜迪安本以為后面會是“我也是”,但下一刻聽到的卻是:“對不起。”
他怔了一下。
緊接著,他的身體忽然僵住了。
他微微顫抖著,伸手摸向海利莎的后背中央,只覺摸到一個冰冷的硬物,上面沾著溫熱的漿液,他手掌抬起,看到的是滿手的鮮血。
一把凸起的巨刃,從海利莎的后背刺出,穿透了后背延伸出兩三米長,將她纖細柔弱的身體完全穿透!
而巨刃的把柄處,卻從杜迪安的后背貫穿了進去。
這把巨刃,將他們同時貫穿!
“你…”杜迪安呆呆地看著視線中從海利莎后背翹起的巨刃,感覺整個人的大腦都陷入空白,思維一瞬間都木掉了。
“對不起,對不起…”海利莎手臂用力,將杜迪安抱得更緊了,她淚流滿面,將腦袋深深埋到杜迪安的頸脖中,“我愛你,可我不得不這么做,我全都想起來了,我的家族,我的妹妹,他們都死了,你為了復活我,殺了太多太多的人,數都數不清,這樣的罪孽,我承受不住,我寧可死掉,也不愿看到你變成這樣…”
杜迪安怔怔地抱著她,聽著她訴說的話語,忽然感覺心中一陣撕裂的痛。
似乎靈魂被生生撕裂,痛入骨髓,幾乎窒息!
“你的記憶全都恢復了,所以你要殺我?”杜迪安咬著牙,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眼前的世界泛紅,渾身的血液都似乎結冰,又像是沸騰!
一個人的血,是凝固,還是燃燒?!
他已經許多年沒有流過眼淚了,但這一刻卻覺得眼眶濕潤朦朧。
海利莎緊緊抱住他,不停地念著“對不起”,但杜迪安的腦海中依然停留在那段話里。
你想起了差使你的家族…
你想起了陷害你的妹妹…
你想起了我屠戮的無數人…
所以,你覺得我該死。
連你都覺得我該死!!!
杜迪安仰頭望天,想要哈哈大笑,但喉嚨里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讓面目顯得猙獰可怖,卻有帶著無限的悲哀和絕望!
所有人都忌憚我,希望我死去。
我的父母希望我死去…
我的朋友伙伴希望我死去…
現在,連你也覺得,我應該死去!!
呵,呵呵…
杜迪安仰望天空,發出無言的笑聲,他越笑越用力,很快便哈哈大笑起來,只是越笑眼淚越多,眼前的世界像是忽然失去了顏色,變得只剩下黑與白。
我該死…
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我死掉又如何?
他慢慢地抬手,將懷里的海利莎輕輕扶直,雙手捧起她的臉頰,望著這張近在咫尺哭得淚眼婆娑的臉龐,眼眸中的絕望似乎又煥發出了一些光彩。他目光極盡溫柔,依然如先前求婚時那么真誠、熱烈,充滿無限的愛和情感,柔聲道:“如果這是你想要的,跟我說一聲就是,我說過,你的任何要求,我都會答應的。”
海利莎眼中的淚水涌得更多了,抽泣道:“對不起,我辜負了你,我會陪著你的,陪你一起上路,絕不會讓你孤單,如果有輪回,下輩子我還要再當你的新娘,跟你平平凡凡的過一輩子…”
“傻孩子…”杜迪安動作輕柔,用手撥開她額頭弄亂的秀發,道:“你總是為別人活,活得太苦了。”
海利莎哭泣著搖頭,再次擁入他懷中。
“嘎嘎!”
陡然間,一道不合時宜的怪笑聲響起。
海利莎依然靠在杜迪安懷里哭泣,只是隨著抽泣,嘴角不時咳出鮮血。反觀杜迪安卻巍然屹立,神色如常,似乎身上的恐懼巨刃刺在了別人的身上一樣,他聽到這怪笑聲,溫柔的眼眸慢慢抬起,這短暫抬眼的過程中,眼內的溫柔之色已經逐漸轉變,化作地獄般的深寒冰冷,以及難以直視的滔天殺氣。
這殺氣猶如實質般,將頭頂的陽光都壓迫得暗淡了下去。
只見一艘飛船停在前方數百米外,飛船后面是長長的云尾,這飛船像梭子,通體銀灰色金屬,毫不起眼,此刻飛船外面飛翔著一個身高近三米的魁梧壯漢,滿臉怪異的紋路,是火龍國度以往居民喜好的圖騰紋身。
“真是令人感動啊!”魁梧壯漢發出怪異聲音。
杜迪安漆黑的目光變得深邃如浩瀚寂靜的星空,黑得沒有一絲光芒,充滿瘋狂又壓抑的冰冷殺意,“焱魔蟲?這是你們的謀劃?”
“嘎嘎,沒錯!”魁梧壯漢怪笑一聲,道:“不然為什么你會一直沒有找到她?她早就被我們找到了,藏了起來,順便告訴你,她的記憶可是自己恢復的呢,一開始就恢復了全部記憶,也知道了你的種種罪行,當時她便想要自殺,以死替你謝罪,還是我們救了下來。”
“是么,說說看你們的謀劃。”杜迪安低下頭,看不清他的眼神和面目,但吹拂到他身邊的狂風,悄無聲息地變得微弱了。
“好啊。”魁梧壯漢似乎也不著急,有恃無恐,悠悠道:“我們找到你這位天真可愛的心上人后,就打算用她來刺殺你,當初麒龍主不配合我們的計劃,想要反抗,豈不知我們早就留了一手,最終他還是乖乖地送到你面前,被你察看記憶后殺死。”
“在送到你面前時,他的記憶就被我們修改了,等你翻閱記憶時,剛好知道我們已經離開了地球,這樣也能讓你放松警惕。”
“這一招還是從你們人類的《孫子兵法》中學來的呢,至于后來嘛,很簡單,我們將你這位心上人的記憶修改了,隱藏了其中關于你折磨她妹妹,肆意屠殺你們同胞的事,這樣一來,她就只保留了對你的情感,而不知你做過那么多讓她傷心欲絕的事。”
“所以,之前你們相遇,她對你的情感完全是真的,也只有這樣,才能騙得過你。”
“真真假假是騙人的最高手段,這還是從你們人類那里學來的呢,如果你能忍住一直相信她,不用你的慣用手法察看她的記憶的話,她會一直保持下去,直到在你身邊從別的途徑知曉你曾經的所作所為。”
“可是你察看了他的記憶。”
“我們早就料到你會這樣,因為我們給她的記憶里錄入了一段虛假的記憶,那就是關于她記憶恢復的那段,那里必然會引起你的疑心!等你懷疑她時,就會察看她的記憶,那樣就剛好啟動了我們設置在她腦海中的暗扣,就像是催眠手法一樣,你的行動,觸發了暗扣的效果。”
“而暗扣被觸發后,她的全部記憶都會恢復,所有關于你的所作所為,都會想起來。”
“而且,我們還在里面額外留下了一段記憶,就是關于你心臟的秘密。”
“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靠近你,讓你毫無防備,能夠刺殺你的人,就只有她!”
“說到底,你落得現在的下場,還得怪你自己。”
魁梧壯漢說到這里,笑呵呵地道:“如今你心臟被擊穿,這是你的致命弱點,沒了那賢者引擎,你就只是一個強壯點的王者罷了,雖然掌握的能力很多,但強度只是王者層面,而我們為了對付你,可是苦心準備了很久,在我們這里有三位半神體質,體內都嵌入了賢者心臟,隨便拎出一個,都能讓你死一百遍!”
杜迪安默默不語。
靠在她懷里的海利莎也聽到了這些話,她身體微微顫動,悲傷的情緒劇烈波動起來,抬頭望著杜迪安,微微張口,想要說什么,但回應她的是杜迪安的一個溫柔微笑。
“不要聽蟲子亂叫,你并沒有做錯什么。”他輕柔說道。
海利莎頓時泣不成聲。
“蟲子?”魁梧壯漢眉毛一挑,滿臉煞氣,后背伸出幾道昆蟲般的翅翼,渾身延伸出一道道尖刺利刃,“死到臨頭還嘴硬,這就是你們人類的特長么?”
杜迪安慢慢抬頭,眼中的溫柔化作難以形容的冰冷殺意,充滿毀滅氣息,“我們人類的特長,是拍死蟲子。”
“哼…”魁梧壯漢冷哼一聲,剛要出手,陡然間發現自己周圍像注滿水一樣,身體竟變得無比沉重,他瞳孔一縮,驚駭道:“引力磁場?你怎么可能借用星球的磁場?”
“死!”
充滿瘋狂而冰冷到極點的字眼,從杜迪安的牙縫中擠出。
在他周圍的地面,空間,光線,完全扭曲,陷入一片黑暗,像一顆黑洞以他的身體為中心擴散而出,將一切的物質湮滅,快速推動而出。
那懸浮在半空的飛船,被地面驟然浮現的強大引力吸附墜落。
“你是神…”魁梧壯漢如見鬼般睜大眼睛,額頭上迸出一個窟窿,一只血紅的蟲子爬出,試圖逃跑,但變化出的翅膀還沒拍打飛起,就被引力拉扯得墜入地面。
黑暗擴散。
魁梧壯漢的身體觸碰到這團純黑的光芒,身體像空氣般飛灰湮滅,在他后面的地面、飛船,以及落在地面上的焱魔蟲,在黑暗的侵蝕下,無不身體崩潰,完全湮滅。
黑暗擴散到方圓數千米才停止。
許久。
當黑暗徐徐收斂時,原地的地面上只剩下一個弧度渾圓的凹球,被黑暗觸碰到的一切花草樹木和泥土,皆已消失。
數千米外的另一座火山口上。
一道身影飄然而下,背后像利刃般的黑色翅翼飄然扇動,抱著一道絕美的身影落地。
“對不起…”海利莎躺在杜迪安懷里,微微張口,嘴里涌出大量鮮血。
貫穿他們身體的巨刃已經消失,被那黑暗能量一同湮滅。
這巨刃是海利莎的魔痕能力,鋒利度不遜色割裂利刃,且帶有極薄的奇特能量波動,從分子結構摧毀細胞,造成的傷口難以愈合,在貫穿身體時,那奇異能量會一瞬間蔓延全身,將所有組織摧毀撕裂。
杜迪安面帶微笑,溫柔地看著她,微微搖頭,“不怪你,是我又連累了你。”
“我…愛你。”海利莎抬手,想要撫摸他的臉頰,但手抬到一半,又滑落了下去,巨刃不但瞄準的是杜迪安的心臟,也瞄準了她的心臟。
她本是抱著同歸于盡的目的,心臟早已在第一時間破碎,雖然她不需要依靠心臟存活,但巨刃上釋放的能量,將她體內的所有骨骼和脈絡全都破壞,包括大腦深處的尸核。
能夠撐到現在,已算是奇跡。
“我也愛你…”杜迪安望著她漸漸渙散的眼眸,低著頭,輕輕的在她額頭上吻住。
時光在這一刻定格。
那尋覓多年的身影,在少年的懷里流逝。
像從山腳呼嘯而來的疾風,掠過他們身邊,帶走了些什么,又掠向無垠蔚藍的天際。
“我愛你…”
少年的低語,在風中飄揚,淡去…
九千字的大章,寫了好久好久的,終于結局謝幕了。